老東城影院舊事

俞萬林

30年前，看電影是百姓文化生活中的一項主要形式。小時候學校組織看電影，工作后單位工會每個月要發兩張電影票，遇上喜歡的電影也常常自己買票去看。我—直生活在老東城，即和平里至崇文門—線，這里遍布著不少電影院，至今令人難忘。

交道口、大華、長虹電影院

提起老東城的電影院不得不先說說交道口電影院，它是 1953年市政府投資建成的五家電影院之—，其余四家是新街口電影院、廣安門電影院、花市電影院和紫光電影院。交道口電影院是一座青灰色的古樸典雅的建筑，二樓兩側的房檐上有車馬圖案的磚雕，樓前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兩側和門楣的上方是電影廣告牌，至少可以同時宣傳8部電影。這些廣告招貼畫色彩艷麗、栩栩如生，吸引著過往的百姓，足以讓人流連忘返，浮想聯翩。每當開演前和散場后，黑壓壓的人群擠滿了廣場和周邊的道路，形成了當地一道獨特的靚麗風景。沿著影院高高的臺階走上大門前的平臺，平臺兩側各有一個售票處，分別售當天票和預售次日票。平臺上支著寫滿各場時間和片名的告示牌。當時電影票很便宜，記得樓下前十排兩毛五，后排三毛，樓上前三排位置最好，票價最貴是三毛五，后排也是三毛。平時兒童票一毛錢，大中學生憑學生證一毛五分錢。每逢星期日或寒暑假都會增加早場和學生專場，假期的學生專場則是兒童五分錢、學生一毛錢。遇到年節則會把售票處旁邊的窗戶打開作為臨時的售票窗口，提前三天預售假期的各場票，一時幾條蜿蜒的購票隊伍盤踞在廣場上，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交道口電影院的建成為豐富京城東北角百姓的文化生活發揮了重要作用，由于離我家最近，離學校也不遠，因而成為小時候看電影的首選之地。受唐山大地震影響，交道口電影院1985年成為危房，1987年停業，1993年拆除。2002年在原址興建東城區圖書館，東圖影劇院取代交道口電影院繼續放電影。

20世紀80年代，我的工作單位在燈市口，工會組織看電影，都是去南邊的大華或北邊的長虹這兩個電影院。

位于東單的大華電影院前身是1935年從金魚胡同東口遷來的開業于1927年的光陸有聲電影院，1931年曾首家放映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歌女紅牡丹》。在1950年北京市地圖上稱為光陸劇場。新中國成立初期，為華北軍區文工團排練場，劉少奇、朱德等曾前來觀看話劇《放下你的鞭子》，后來成為北京第一批國營電影院，稱為大華電影院，2008年停業。現在已變身為大華城市表演藝術中心。

位于東四的長虹電影院原址是過去隆福寺廟會東側的景泰茶園，當時只演雜耍。1921年以后，這里一度改名為來福戲園，中華戲曲學校曾在此彩排、演出。在1943年的時候，這里改建成了電影院，取名為“蟾宮”，喻意是說這里像天河月宮一樣美。影院1944年的開幕周年廣告上標明“華北唯一首輪影院” ，還有“選片新穎、設備優雅、光線充足、聲音清晰、座位舒適、溫度適宜、空氣流暢、清潔衛生、待役和藹、票價低廉”十大特點，足見當時的蟾宮堪稱—流影院。我曾在網上搜到一張中共中央華北局印制的帶有那特殊時代痕跡的電影優待券，說明新中國成立后蟾宮成為華北局機關文娛活動的基地。“文革”中紅衛兵破“四舊”，不知蟾宮是月宮的意思，說蟾宮是癩蛤蟆宮，是污辱看電影的工農兵，必須改名，后來就取原來“蟾宮”的諧音改稱長虹了。

這三家影院的前廳觀眾休息室，都掛著文化部在1962年評選出的22名“新中國人民演員”的大照片，取代了原來掛的22名前蘇聯電影明星的照片。趙丹、白楊、張瑞芳、上官云珠、孫道臨、秦怡、王丹鳳、謝添、崔嵬、陳強、張平、于藍、于洋、謝芳、李亞林、張圓、龐學勤、金迪、田華、王心剛、王曉棠、祝希娟這22位明星分別代表了當時新中國影壇的老、中、青演員，也都是當年能轟動一時、家喻戶曉的人物。休息廳墻上的櫥窗里還有近期上映影片的劇照。小賣部里出售蛋糕、面包和汽水，還有新出版的《大眾電影》《上影畫報》和刊有當月上映的電影劇情和各影院排片表的《電影介紹》。在鋪著白色桌布的桌子上擺放著盛滿開水的保溫桶和消毒后的茶杯，供觀眾飲用。

當年，這三個影院經常舉辦新片獻映活動，如1959年舉辦的國慶十周年國產新片展覽月，長春、上海、北京、八一四大電影制片廠同時推出了18部獻禮片。《林則徐》《老兵新傳》《青春之歌》《風暴》《萬水千山》《回民支隊》《戰上海》等，都是這時候看的，讓我大飽眼福，過足了電影癮。展覽月幾乎是場場座無虛席，開演前，影院門前都是舉著三毛零錢的等票族，但鮮見黃牛黨。

影院還常舉辦外國電影周，記得有蘇聯、波蘭、墨西哥、南斯拉夫、匈牙利、日本、法國、印度等國家。我曾經在電影周期間看過蘇聯影片《保爾·柯察金》、意大利電影《警察與小偷》、捷克斯洛伐克電影《好兵帥克》等。在印度電影周時交道口影院不但放映了《兩畝地》《流浪者》等影片，還請印度著名作家和電影劇作家克·錢德爾和觀眾見面。最熱鬧的是1957年舉辦的亞洲電影周，集中放映了亞洲16個國家的優秀影片，主要街道上都聳立著電影周的巨幅廣告。中國參展的影片是著名演員秦怡、劉瓊主演的《女籃5號》。

兩家專業影院

除了交道口、長虹和大華三家放映頭輪影片的影院外，老東城還有兩家放映頭輪影片的專業影院。

一家是坐落在東單的專門放映兒童影片的兒童影院，前身是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由外商經營的北京最早的—家電影院——平安電影公司，專門為東交民巷里的外國人放映電影，曾因上映過美國影片《出水芙蓉》而紅極一時。1925年，從法國引進最早的要戴上紅綠眼鏡觀看的“立體電影”，時人驚呼：“燈光盡熄時，請君戴上眼鏡就看到斗大的蜘蛛在你們頭上飛過，叫你疾呼救命……”1940年4月，改建為羅馬電影院。1941年失火焚毀。1945年10月，在原址重建，稱平安電影院。1956年公私合營，人民政府投資改建。1957年1月，建成北京市第一家專放兒童影片的兒童電影院。 影院不大，只有528個座位，為了適應兒童觀眾，因而座位小，間隔近，大人坐著就不太舒適。當年放映的兒童影片《祖國的花朵》《風箏》等令我至今仍記憶猶新。由于兒童題材的影片較少，兒童影院也放映其他題材的影片。隨著東方廣場的興建，兒童影院消失了。

另一家是坐落在金魚胡同東口與基督教青年會相鄰的專門放映新聞影片的紅星新聞電影院，原為基督教青年會禮堂，1927年成為光陸有聲電影院，后遷至東單后，1938年這里改建為芮克電影院，1945年后稱北洋影院，新中國成立后稱紅星電影院。1960年，改為專放新聞紀錄電影的新聞電影院，電影票上都印著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廠標。在這家電影院我也曾看過幾回新聞紀錄片，記得最清楚的是1965年放映的中外記者招待會的紀錄片中，鎮定自若、妙語連珠的陳毅外長面對美帝國主義的戰爭威脅，橫眉怒斥：“讓印度反動派、英帝國主義者、日本軍國主義也跟他們—起來吧！讓現代修正主義者也在北面配合他們吧！最后我們還是會勝利的，我們等候帝國主義打進來，已經等了16年，我們頭發都等白了。請記者不要以為我陳某人是好戰分子，是帝國主義窮兇極惡，欺人太甚！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到，—切都報銷！” 真是大快人心。

其他電影院

坐落在東四隆福寺街東口的明星電影院1930年5月開業，原名社交堂電影院，1941年10月改為現名。據說也是蟾宮的老板所開，明星二字也與天宮有關。 1956年公私合營。1966年5月，曾改稱紅旗電影院。1974年，改為東四電影院。1979年，恢復明星電影院的名稱。明星電影院以放映二輪影片為主，窄小的門臉兩側分別掛著當日和次日上映的影片時間表。門臉上方是正在上映的電影廣告。影院不大，是老式木結構，比較陳舊。樓上只有幾排座位，走上陡峭的木制樓梯還真要小心點。盡管其外觀和場地沒有那些大影院氣派，放映的新片也比大影院晚些，但也不愁沒觀眾，因為總有不少錯過觀看新上映影片機會的觀眾，而且票價便宜，所以常常也是座無虛席，后來改為明星娛樂世界。

在南鑼鼓巷后圓恩寺胡同里有家圓恩寺影劇院，是老東城最早以影劇院命名的一家電影院，白天放電影，晚上演戲。這里原來是中央團校禮堂，1956年由市文化局接管。影劇院只有—層，沒有樓上，放映的都是二輪影片或復映老片，寒暑假學生場多，我在這里也看過不少電影，改編自法國作家大仲馬代表作的電影《三劍客》中，三個火槍手為粉碎紅衣主教篡權陰謀而進行的生死博斗，令觀眾看得驚心動魄。后來影劇院進行了改建，把前門移至菊兒胡同稱安徒生劇場。

老東城有三家放電影的俱樂部，—家是建于1954年的東四人民文化宮，后來改成工人文化宮，東四區撤銷后，由于建在隆福寺街上，也曾叫隆福寺工人俱樂部，現在叫東宮影劇院。另—家是東城區工人俱樂部，原是東單工人俱樂部，由于建在曾是明朝培訓樂戶官妓排練場的演樂胡同，也稱演樂胡同工人俱樂部，后稱東城區工人文化宮，這兩家都隸屬于工會系統。還有—家是和平里的第五俱樂部，是附近的軍工547廠的企業俱樂部，也對社會開放。上世紀60年代我家曾居住在和平里，所以周末常去那里看電影，電影票上印著當時俱樂部的外景。

老東城還有很多戲院，在戲劇演出的空隙時間也放映電影，但多是復映片。

如東單的青藝劇場，其前身是20世紀30年代的意大利汽車行商人米納興建的國際電影院，20世紀40年代末轉給英國人，起名美琪電影院；新中國成立后命名為青年宮，在50年代中期，改名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主演話劇，也演電影，“文革”時曾一度改名為“東方紅劇場”，后更名為青藝劇場。1906年隨剛興建的東安市場而誕生的吉祥劇院，“文革”時曾一度改名“東風劇場”，1980年恢復原名。東華門大街上的兒童劇場，其前身是真光影院；王府井大街上的首都劇場；隆福寺街里的東四劇場；小經廠胡同里的實驗劇場；還有東城唯一的露天劇場，勞動人民文化宮里的勞動劇場，一排排水泥臺階上鋪著條木即是觀眾坐席，夏天在劇場里看電影很涼爽，就是怕下雨，—次電影剛看到半截，突降雷陣雨，不得不逃出劇場去避雨。

老東城還有一些中央部門，都有自己的禮堂，閑暇時也都對外放映電影，如我家居住的和平里就有勞動部禮堂、化工部禮堂、煤炭部禮堂，還有石油俱樂部；東長安街上有公安部禮堂；東單有外交部禮堂，我曾在那里看過美國電影《鴿子號》。

當年影院舞臺上都是紫色或墨綠色大幕，開映前5分鐘，大幕拉開，白色的銀幕前還有一層薄薄的紗幕布，這時在悠揚的輕音樂聲中放映幻燈片，主要是宣傳口號或生活小知識以及新片上映時間的預告。當開映的鈴聲響起，紗幕布慢慢拉開，銀幕上出現影片制作廠家的廠標，當看到伴著威武雄壯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出現的帶有“八一”字樣、光芒四射的五角星的八—電影制片廠的廠標時，小觀眾們常常為即將放映的打仗片興奮地鼓起掌來。北京電影制片廠的廠標是光芒四射的天安門，上海電影制片廠和長春電影制片廠片頭廠標都是工農兵雕塑，是參考了蘇聯莫斯科電影制片廠高舉鎌刀和錘子的男女青年塑像的標志，這座塑像的名字為《工人和集體農莊女莊員》，曾是為首次參加1937年巴黎世博會打造的，矗立在蘇聯館頂端。當時在故事片放映前—般都要放映新聞簡報、科技短片或動畫短片，如《小貓釣魚》《小蝌蚪找媽媽》《 驕傲的將軍》《大鬧天宮》等，俗稱“加片”。

每逢新片上演，一部拷貝要在兩個或三個電影院錯開時間同時放映，這時就要有人在影院之間傳送電影膠片，這叫“跑片兒”。開始跑片人全靠蹬自行車，后座兩側的大布袋里裝著幾盒膠片，風雨無阻很是辛苦。后來有了摩托車則輕松得多，但“跑片兒”的關鍵在準時，可有時由于交通受阻等原因跑片的沒到，影院就不得不中斷放映，打出幻燈片請觀眾等候。

當年沒有電視，看電影就成為老百姓工余休息的主要娛樂活動，那時報紙每天都有—定的版面刊登影片在各影院當天和次日上映的時間，街頭也常見電影海報張貼點，這些五顏六色、圖文并茂的彩色海報，吸引著眾多路人駐足觀看。

我說的這些老東城的電影院，目前只有少數幾家還在營業，大部分都已不復存在了，但在這些影院看電影的經歷，卻令我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