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勇其人 量深其學

祝曉風

說來慚愧，我作為河北人，其實對家鄉了解得很少。2012年秋天，我還在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工作，單位請來歷史學家、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會長李憑先生講座，講到中古以前河北的一些歷史，讓我受益很多。——這也讓我越發覺得自己對河北歷史的無知。還有一位學者，也讓我有如此感覺，就是梁勇先生。

2014年11月，《中國國家地理》的編輯為策劃河北的特輯找到我，我就找了河北的一位三級研究員，對河北歷史地理也相當熟悉的學者，但是他說，還是請梁勇吧，他更了解。《中國國家地理》是中國科學院主管、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中國地理學會主辦的期刊，他們的學術文章和報道，質量都非常高，在學界和讀者中享有盛譽。那天下午，幾位專家、學者在《中國國家地理》編輯部座談、討論，梁勇也如約來了。前面幾位講了之后，就輪到梁勇說。我做新聞二十多年，接觸的學者成百上千，其中有學識、口才好的學者，也不乏其人，包括頂流的學者我也認識一些，但如梁勇這般口才好的，實在罕見。他既提綱絜領又條分縷析，把河北的人文歷史與自然地理的精華一一道來，重點突出，要言不煩，既有歷史事實的陳述，又有他個人的研究心得，口若懸河、激情澎湃。在場的人也都聽得興奮，大家這才發現，原來河北有這么多的歷史內容。原本《中國國家地理》計劃做一期河北特輯，結果就因為梁勇一講，大家都覺得內容太豐富，就擴成兩期，這就是2015年第1期和第2期的《中國國家地理》河北特輯。

2017年6月初，第27屆全國圖書交易博覽會在河北廊坊市舉辦。作為業界大報，《中華讀書報》自然要出專刊報道。5月上旬，時任總編輯王瑋打電話來說，要寫一篇有分量的大文章。我說我不行，但我可以推薦一位梁勇梁先生。那時，雄安新區建設計劃剛公布，王瑋說就請梁先生寫雄安的歷史吧。5月31日，《中華讀書報》用一整版，發表梁勇的《雄安：前世今生》，把雄安的自然、人文、歷史、文化做了全面而又不乏深度地介紹、評述，反響很好。

也是在《中國國家地理》那次討論會上，我第一次聽梁勇講到，河北與古代絲綢之路的密切關系。所以，當不久前我看到梁先生新出的《萬里茶道·河北》（梁勇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并不驚訝；雖然并不驚訝，卻仍有感慨，感慨這本書這么久才出版。

人類的智慧，除了靠一小部分學者的思想探索和科學實驗外，很大部分來自歷史。馬克思說，所有科學都可以歸結為歷史學。而歷史不過是一定的人群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內的活動。我們對歷史的時間特性似乎感受得更多一些，但對其空間特性，一般人并不敏感。其實，離開空間的“歷史”是不存在的。這就是為什么譚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有極其重要意義的原因。因為歷史和地理，地理（特別是人文地理）和歷史密不可分。但另一方面，研究歷史的難度在于，“歷史”又是人們對“一定的人群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內的活動”的“記錄”，此之謂“第二”“歷史”，它與最初發生的歷史事實一樣，隨著時間在消逝，在“變化”。我們只有通過記錄，才能了解、認識“歷史”。而這種了解和認識，與實際是有很大差距的，比如我們對河北在中國歷史上對茶葉傳播的認識。

河北是中國古老的茶葉貿易通道。我們都知道中國是世界上最早輸出茶葉、傳播茶文化的文明古國。但未必人人都知道，北朝時期中國茶葉就經河北鄴城（今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鄴鎮）運到土耳其；大唐王朝最古老的茶馬互市經過河北，“吃茶去”是中國禪茶文化的標志，那“吃茶去”的就是唐代趙州的從諗禪師。至于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茶商出身的帝王是生于河北邢州的周世宗柴榮，宋遼時期的茶馬互市，就在河北的鎮、定、雄、霸州置榷場，征收茶稅，更是鮮為人知。金元時期中國各地瓷窯的茶器從河北海豐港輸送到世界各地。元代經過河北的大運河是重要的茶葉與茶器運輸通道。清代中俄茶葉之路河北仍是必經之地。馬克思著作中還記載了從天津經白河、通州到張家口的茶葉貿易之路。可以說，河北茶道是千年“萬里茶道”這部“大書”中輝煌的篇章。

《萬里茶道·河北》一書專門研究、論述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茶葉貿易路線 —— 萬里茶道在河北段的歷史。這條茶道是以茶葉為大宗貨物的國際商貿黃金通道，也是中西方經濟文化交流的重要渠道。書中詳細介紹了萬里茶道的歷史意義、貢獻以及河北段的起點、終點、途經城市等內容。從茶之初開始，書中分五個階段論述茶文化的北傳。產于江南的中國茶葉，早在漢代，就產生了國內茶葉貿易之路，在河北的郡國中傳播。至晚在北朝時期，就通過華北平原的商道傳播到北方游牧民族地區。隋唐五代時期河北是中原王朝與北方少數民族茶馬貿易的重要通道。宋遼時期的南北貿易深受政治格局影響，文化也因之形成其特色。金元時期朝代更迭，土地頻繁易主，茶道經歷興衰，但仍頑強存續著。至明清時期，東西方各國更多地往來，中國茶葉這種神奇而獨特的東方樹葉，大量走出國門，影響著世界各國人們的飲食習慣。當時將江淮流域的茶葉北運，經張家口運送到蒙古、俄羅斯，河北、山西太行山東西兩麓的古代驛道、商道，就成為茶葉運輸的必經之地。書中以茶道為線，穿引出一系列著名歷史事件及相關的人物。從諗禪師“吃茶去”這一著名的禪林法語、公案，就出自河北。從諗禪師將禪宗修養與茶俗結合，創造了中國禪茶文化，通過海上絲路傳到日本、韓國，對日、韓茶道產生了深遠影響。至今，日本的茶館、茶社，還以“吃茶去”三個真寫漢字作為標志。書中還講述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茶商出身的帝王、生于邢州龍崗的周世宗柴榮的生平。書中還以大量圖片，展現了古人飲茶的器具、茶文獻記載，經歷了時間磨洗的文物、古跡。作者通過歷史文獻與實地考察、考古史料，向世界宣示，河北平原一系列古城、古驛、古道、運河，都是萬里茶道重要遺產點，應當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而讀者，尤其是愛飲茶的人，了解一下茶的歷史，杯中香茗則會多一些時空的韻味。

國內外史學界對中國茶文化史的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但對歷史上并不產茶葉的京津冀地區茶文化史的研究，雖有關于“趙州禪茶”“張庫茶道”歷史的通俗文章和文學作品，但作為嚴肅的史學專著，此前是個學術空白。梁著《萬里茶道·河北》可以說是這一領域的拓荒之作，具有特殊的學術價值。

不少學者在潛意識里，有一個誤區，總認為那些帶國字號的課題是最值得做的，那些大而全的課題是最有學術價值的；而專史研究、專深的專題研究，特別是以地方為主題的專題研究，似乎就層次不高。——其實完全不然。前舉李憑先生的一本《北魏平城時代》，是一本斷代史的專題研究，就是一部學界公認的優秀史學著作。其實，懂行的學者清楚，通史、概論往往好寫，因為比較大而空，全而淺。但專題研究不然，它需要作者長年的專深研究，而且要有自己獨到的研究心得。而中華民族文化史，是由各地方各地域文化構成的，只有深入研究各地方各地域文化，才能更深刻、更真切地理解整個中華民族文化史。梁著《萬里茶道·河北》與李著《北魏平城時代》一樣，也是嚴肅的學術著作，其學術內核很硬、學術含量很高。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特邀研究員、中國旅游協會長城分會會長董耀會研究員認為，梁著《萬里茶道·河北》是“一部開拓性的學術專著，作者梁勇先生用通俗的語言，揭示了河北地域在萬里茶道上的千年古風和智慧創造”。

梁勇屬于“新三屆”，是河北師范大學地理系1978級，正兒八經地理系科班出身，知識面寬，學識淵博，被諸多學術機構聘請，是中國留學人才基金會“一帶一路”研究院研究員，中國文化產業協會新經濟專業委員會智庫專家，中國李可染畫院研究員，中國郵政郵票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河北省文史研究館員，河北省社會科學院北學研究院學術顧問，河北師范大學、河北經貿大學、河北科技大學、河北地質大學客座教授；河北元曲研究會會長，燕趙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山國研究會副會長；河北省文化旅游廳智庫專家。他出色的口才，則體現在河北廣播電視臺特約評論員，大型歷史文化節目《燕趙傳奇》總撰稿、主講人；喜馬拉雅歷史文化節目《一席梁言》主講人。

其實，像梁勇這樣有諸多學術頭銜的人不少，但像他這樣，肯下十年二十年功夫，專門研究一個專題，研究深、研究透，這樣的人實在不多。特別是他最開始研究河北與茶文化題目時，那時還是一個冷僻的題目。這對于一個已經功成名就、有諸多社會兼職的學者來說，是需要放棄很多東西的。這都需要作者拿出相當的勇氣。耐得住寂寞，需要勇氣；敢于探索未知也需要勇氣。這個“勇”字，是真正學者必備的精神。作者在近40年的學術生涯中，不僅積累了關于“大河北”（京津冀與熱河、察哈爾、遼西）豐富的歷史學資料，而且關注許多相關研究，吸收最新學術成果。對歷史事件和文化內涵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分析，通過大量歷史文獻和資料，對歷史事件進行還原和解讀。同時，作者還對歷史進行深入的思考和探討，讓讀者能更深入理解歷史事件和文化內涵。《萬里茶道·河北》可以說是作者四十年學術功力的一個體現。《萬里茶道·河北》的首要價值，就是補充了有關絲綢之路的研究，使河北的真實而輝煌的歷史得以彰顯。作者揭示了鮮為人知的河北絲綢之路、茶葉之路、瓷器之路的歷史篇章，可以讓讀者重新認識燕趙之地的文化和歷史地位。

《萬里茶道·河北》第二個重要意義，就在于它以學術實踐，告訴我們如何做好專門的學術研究與學術傳播、文化傳播相結合。文史專家王魯湘評價該書時說，真實的歷史需要學者挖掘，更需要傳播。梁勇先生這部新書，挖掘萬里茶道的千年真實歷史，傳播深厚的中國茶文化，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萬里茶道：河北》通過真實的歷史文獻和樸實的語言，以歷史散文筆法，讓讀者了解京津冀地區古代絲綢之路、茶葉之路和瓷器之路的輝煌歷史，并重新認識燕趙之地的文化和歷史地位。每一章都詳細介紹了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背景，以及茶葉的生產、貿易和文化傳承等方面的內容。全書極具可讀性，因而也就有傳播力。中國文化產業協會會長、中國傳媒大學文化發展研究院創建院長范周，中國留學人才發展基金會“一帶一路”研究院執行院長，國家“一帶一路”智庫專家組成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林宏，都對梁著的這一特點贊賞，認為梁著“圖文并茂，故事精彩”，以嚴肅的學術精神和通俗的敘事方法，揭示了萬里茶道上河北的禪茶文化、茶葉貿易和茶器發展的千年歷史，“好看好懂，值得品讀”（范周語）。“展示獨具特色的河北茶文化，是世界文化遺產百花園中一朵絢麗之花。”（林宏語）

有賴《萬里茶道·河北》，我們現在比較清楚了燕趙茶路在萬里茶道上的歷史地位和文化遺產。萬里茶道從我國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起，經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內蒙古，從伊林（現二連浩特）進入今蒙古國境內、穿越沙漠戈壁，經庫倫（今烏蘭巴托）到達中俄邊境通商口岸恰克圖。全程約4760公里。茶道在俄羅斯境內繼續延伸，經伊爾庫茨克、新西伯利亞、秋明、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十幾個城市，傳入中亞和歐洲國家，使茶葉之路干線總長 13000 余公里，溝通了亞洲大陸南北方向農耕文明與草原游牧文明的核心區域。《萬里茶道·河北》通過茶之初及北傳、隋唐五代時期的河北茶道、宋遼河北茶道、金元河北茶道、明清河北茶道五部分，還原了“萬里茶道”千年本真的歷史，向世界宣示，河北平原一系列古城、古驛、古道、運河，都是萬里茶道的重要遺產點，須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揭示了在萬里茶道上起到承前啟后作用的河北禪茶文化、茶葉貿易和茶器發展的千年歷史。貫通南北的這條萬里茶道是古代中國、蒙古、俄國之間以茶葉為大宗商品的長距離貿易線路，是繼絲綢之路衰落之后在歐亞大陸興起的又一條重要的國際商道。近年，中國、蒙古、俄羅斯聯合將“萬里茶道”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動議，在“萬里茶道”申遺之際，深入開展申遺宣傳，發揮申遺工作的社會效益和帶動內陸省份融入“一帶一路”有著積極且深遠的意義。“萬里茶道”申遺，是一項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工程，中國、蒙古、俄羅斯三個國家加入。這不僅是三個國家協作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國際協作的有益探索，更是進一步深化“一帶一路”倡議的戰略工程。對進一步提高中國的國際影響、促進中國茶文化和茶產業復興和國際影響，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和巨大的戰略意義。在此背景下，《萬里茶道·河北》當然也就多了一份更切實的意義，因為這部著作為世界茶文化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為促進文明交流互鑒做出了積極的貢獻。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梁著的另一個獨特貢獻。

梁勇已出版多種著作，包括《文化資產價值論》《京津冀挽起一帶一路》《京津冀文化一脈探析》《大美雄安》《中國工匠·河北卷》《大運河文化帶·河北篇》等專著，還是央視紀錄片頻道《古郡傳奇》《太行古陘》《天下趙州》等大型紀錄片撰稿人。梁勇自己卻說：中國茶文化、萬里茶道是一部大書，我只是為讀者打開了其中一頁，后面精彩的篇章還很多。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