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

在老西安人的口中,城墻是個繞不開的存在。雖然這座城墻始建于明代,與西安最高光的大唐帝國時刻并無半點瓜葛,但走在上面,總令人生出一種“時空交疊”之感。
比如,西安城墻里很著名的朱雀門,一千多年前,韓愈正是在這里寫下了“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詩句,在別處很難找尋到此般唐詩真實存在的痕跡。“盛唐感”通過詩歌還在不斷外延,街邊鐫刻著詩歌的路牌、陳設著《全唐詩》的博物館、唐詩主題的城市觀光車、詩歌主題的客棧……這一切,連同鐘樓、鼓樓周圍橫平豎直的四條寬闊大道,無一不在提醒往來的路人,腳下的這片土地,便是昔日的盛唐。
夜晚的大唐不夜城讓人和人之間全無距離感,周邊人的氣味、聲音一股腦地順著鼻腔和耳膜鉆進身體里。倘若這時你在有名的“古詩詞街”駐足一會兒,耳邊一定會不斷響起這樣的聲音,宛如一場露天小考——“寶寶,快看樹上的詩詞,你會背嗎?”“‘惆悵春歸留不得的下一句應該是什么呀?”當然,仔細觀察孩子們的表情,會發現他們很少會展露出在家里背詩時的愁容,畢竟整條街的樹千絲萬縷地垂下會發光的詩句,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大唐不夜城里的主題演出同樣是在人山人海里進行,若是想站在“詩歌藝術”“盛唐密盒”演出場地的第一排,基本要提前40分鐘就開始排隊,在耐心即將到達臨界點時,“李白”和“高適”就會悠悠然出現。現場是躁動的,當“李白”開始挑選游客上臺吟詩作對時,圍觀的大小朋友幾乎是跳起來高喊著“我我我”。在面對年紀稍長的游客時,“李白”會拋出諸如“我為四大美人之一的楊玉環寫過一首詩,你可知道是哪一首啊”這樣的問題;在面對年幼的孩子時,他也會拋出“舉頭望明月,我問的是上一句”這樣讓全場大笑的送分題。若是碰到文學素養很高的游客,“李白”甚至會同他聊聊物理、談談牛頓。

大唐不夜城是西安最具“盛唐感”的文化地標,但它并不唯一,西安的文化韻味,更像是舉全城之力的結果。在安仁坊遺址展示館的詩歌展廳里,常能看到在讀《全唐詩》的“唐朝人”,他們和墻上的壁畫有著相似的妝容和服飾。在距主城區稍遠的“詩經里”小鎮中,建筑都是以“風雅”“花間堂”等命名。在步行街“書院門”里,有一位有名的“扇子哥”,他是個手藝人,50元售賣一把扇子,然后花上一小時在扇面上題詩作畫。
這是個常常讓人遺忘了時間的地方,一路小跑上班的“李白”、在路邊吆喝“來化個唐妝”的小商販,等等,都讓人迸發出詩歌怎能如此鮮活的念頭。
詩歌滲透在西安的每一處,一如千年前它還是長安的時候。當年白居易高中,在大雁塔寫下了“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那時的他27歲便一舉中第,胸有壯志豪情,躊躇滿志。這是唐朝的規矩,在那個街道巷陌都氤氳著詩歌之風的時代,登寶塔、吟詩句、瞰長安是每個大唐新科進士的榮耀。
今年4月,西安開設了唐詩主題的城市觀光車,從外觀上看,觀光車要比常規的公交車大不少,共分為兩層,一層陳列著等比例還原的文物和文創產品,二層錯落著沙發座椅和餐桌。
唐詩主題觀光車所帶來的體驗感,是其他文旅項目難以替代的。比如,人們乘坐觀光車去往大明宮,導游一定會先提到王維的那首《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帶著大家一起誦讀“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等車輛到達后再去看眼前的這座宮殿,游客更能在情景交融中理解詩詞意境。


車廂中也盡是細節:春日主題的觀光車,通體都是粉色的,車的頂部和臺階部分,都被和春天有關的唐詩填滿,比如,“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在熟練背下三萬字的講解詞外,導游還需掌握大量文史知識,只有這樣才能保障游客的觀光體驗。
在某種程度上,活躍在唐詩主題觀光車、大唐不夜城等文旅項目中的工作人員,都是一群造夢的人,他們穿梭在一首首唐詩中,梳理它們的筋骨和脈絡,重現長安。
或許,我們對于詩意的眷戀,更多來自對盛唐文化的執念與懷想。
人們之所以如此熱愛盛唐,還是因為根植于唐人內心的昂揚、自信和向上的精神。漢代的人物形象永遠都是低眉順目的,但是唐朝人物多積極昂揚,頭顱都是高高昂起的。唐代文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很多邊塞詩人寫出來的詩歌鏗鏘有力。唐代是能夠真正體現中國人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的一個時代。
而這樣頑強自信的精神,很大程度上被保留在了西安城中。西安的城墻便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在20世紀80年代,全國很多地方的城墻都被拆除了,那時西安城墻因為附近有很多棚戶區建設,也險些被拆除,但西安人硬生生將它保護了下來。那時候沒有錢修城墻,西安人就自己捐款。現在你走到城墻上會發現,很多磚上都刻有文字,因為這些磚都是當時的私人磚窯廠自發燒制、搬運過來的。
這樣的過往,注定了這里會是一個被人們賦予浪漫想象的地方。1000多年前,孟郊正是在這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賈島也正是在這里寫下了“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的千古名句。在這里,唐詩中的一切都變得鮮活起來,那個令人魂牽夢縈的時代,仿佛就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