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悅

一時興起,AI游戲創業者俊霆想辦一個AI小說大賽。他在行業群里發起接龍,不到半小時,接龍人數就遠超目標,大家一拍即合:不限主題、不限模型,任何人用A I創作出2000字以內的文字即可參賽。注意重點:最終作品必須由AI生成,人不能插手分毫,哪怕是只給文章分段這樣的簡單修改也不行。為了自證,每個參賽者需要附上和AI交互的截圖。
一場如馬拉松般的文學創作比賽,開始了。
第一撥參賽者最踴躍,他們大多有技術背景,好幾年前就關注AI,是那種閑暇時瀏覽技術博客,把看代碼當作消遣的極客。日常生活里,他們愛好文學。你可以考他們推理作家松本清張和橫山秀夫的風格區別,也可以跟他們聊商業小說和嚴肅文學的區別。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有一個小說創作的夢想。但與小說家相比,這群人的創作方式仿佛來自另一個次元。
這里有一份AI小說創作交互的不完全“黑話”解釋,你可以體會一下讓AI寫小說是怎么回事——
抽卡:輸入簡單的指令,比如,想要怎樣的角色、主題、背景,然后讓AI自由發揮。
催眠:給AI設定角色或創作環境,比如,“你是18世紀最偉大的推理小說家”“你是穿越到23世紀的蒲松齡”,或者“你在海邊奔跑了50公里,感覺心中有股力量亟待噴發”等,然后讓A I自由發揮。
夸夸:指多給A I正反饋,有人發現,越給A I鼓勵,它們的產出質量越好。
甚至有讓人驚嘆的交互方法。一名選手以表格的方式,讓AI設計文章主人公的動作和對應行為。這樣既可以打破AI原本靠概率行文,容易出現陳詞濫調的敘事習慣;也能在調整時只輸入表格編號,便能讓AI精準定位到修改區域。
大賽的消息出來沒幾天,一大批傳統文學愛好者涌進了參賽群。
張麗麗曾從事過心理咨詢工作,年初,一個學生給她注冊了ChatGPT的賬號,鼓勵她試試“最新的技術”。她頗為滿意Chat GPT的“禮貌”,也常常和周圍的人強調,要注意“AI社交禮儀”,“不能壓榨它,要多和它聊自己的感受,讓它理解你。”
張麗麗準備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提綱。Chat GPT在此基礎上稍加擴展,比如,將張麗麗自己寫的“這塊招牌,在這些紅紅綠綠的廣告中,它卻用自己的棕色與黑色”,續寫成“就像一朵水母,漂漂蕩蕩,尋找,一直在探尋人性的馬里亞納海溝底部”。
效果不差,但張麗麗覺得略顯八股。她給Chat GPT粘貼了兩篇自己寫過的文章,要求ChatGPT學著用她的思路寫作。這一輪,ChatGPT學會了張麗麗想要的那種開頭,可又把作者處署名的張麗麗,當作了小說主人公。
經過幾輪反復,AI的文章不是太直白,就是不符合邏輯。最終,張麗麗采取她寫一段,ChatGPT改一段的方法,終于產出了想要的文章。讓她感到驚喜的是,ChatGPT似乎理解了她未曾表露出來的想法,在結尾處,將此前的水母意象“升華”成向四處播散力量的蒲公英意象。“它感受到了我的感受。”張麗麗很激動。
但對另一部分精通技術的人來說,這個創作過程還是太依賴人類。軟件工程師陶君想試試在創作時最大可能去掉人的因素。
陶君同時打開兩個大語言模型,一個扮演文學教授,一個扮演他自己——一位文學愛好者,讓它們互相對話。教授負責指導,愛好者負責提問題和寫作,在一輪輪AI的“自我”對話中,產出一篇小說——
“如果完全去掉人的因素,AI能不能自己寫稿子?”愛好者問。
“當然可以!在開始之前,我需要一些關于你創作微小說的背景信息。”AI教授回復。
“您提出了很好的問題,作為一個AI,我其實并不會自己創作小說。”AI接過愛好者的角色,并在第一句話就撂了挑子,好在后來還是給出了故事主角,一個被記憶折磨的老人。
教授要求愛好者給出老人的更多信息,名字、外貌、個性、與過去記憶的情感聯系等。愛好者完善著主人公的細節,但漏了老人的個性,過去的記憶部分也語焉不詳。
“ 您已經為主角創造了一個非常豐富的形象”,教授沒有指出它的錯漏,要求繼續給出故事的發展方向;“您提出了非常棒的問題”,愛好者也沒有對錯漏進行補充,順著導師的指導繼續往下編;“您的情節發展非常引人入勝”;“您提出了非常好的建議”;“這些場景和細節能夠很好地渲染出故事的情感和主題”;“您總結得非常到位”……
創作到最后變成了雙方在阿諛奉承,陶君發現在沒有人類的干預時,AI并不懂得糾錯和挑選,只會在對人類友好的設定下,雙方客客氣氣地產出一個相當平庸,甚至越走越偏的結果。
A I小說大賽的評分分為五個維度,分別是創意、情感共鳴、文筆、故事結構和A I應用程度。發起人俊霆認為最重要的是創意,這需要同時考察人和A I,這項評分有利于那些不懂具體的創作技巧,但想象力豐富的人。
最終上交的100多份參賽作品中,俊霆只能挑出30多份“能看的”給評委審閱,“有很多語言奇怪的、前后情節不通順的作品,你不敢想象A I生成作品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由于目前算力的限制,超過一定范圍,A I會忘記前面的內容。和那些拙劣的人類作者一樣,AI還老愛“說教”,不論寫什么主題、什么題材,都要來上一段“所以這個故事是為了告訴我們……”有的選手試圖躲開A I的說教,結果發現產出質量直線下滑;有的選手總是遭到A I的拒絕,因為A I不愿意參考其他文章的風格;還有的選手會被A I畫大餅,要求給它一天時間構思,然后對話就停止了……總之,人類作者身上的那些毛病,AI一樣沒落下。
當然也有優秀的人機合璧佳作。一位參賽選手在“動筆前”給A I列了需求清單:設定好AI創作時的身份(從業20年的科幻小說家)、背景(為了參賽)、目標(根據開頭續寫)、注意事項(多包含對話、動作描寫、人物描寫,多口語風格等),還教給AI思考文章情節的技巧。結果,在選手只給出一個開頭的情況下,AI產出了一篇關于時間循環的科幻小說,并最終拿下比賽的亞軍。
俊霆不否定AI能力的局限,他也認為讓AI跳脫重復,創造出一些從未有過的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其實創意最后看的還是人的差距,而不是AI模型間的。”最終,大賽的一等獎頒給了一篇寓言——一個關于人與魔、夢境與忠誠的故事。小說的核心概念、基本情節,作者早已設計好,交互過程不復雜,AI盡責地完成了最終的成稿。俊霆后續希望將這些得獎作品出版,但另一個問題擺在了他面前:這些小說的版權,算誰的?
總體而言,今天的A I還只能做到輔助人類創作。AI創作的東西乍一看很棒,那是因為AI見過幾百萬個作品,但那些讓人感覺驚艷的部分并不是AI的創作,而是AI模仿、組合人類創作的結果,原創性的創新還是需要人類來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