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華 趙文博
(西安思源學院,西安 710038)
一般認為,第三方支付是取得《支付業務許可證》的非金融機構在收付款人之間作為中介機構提供網絡支付服務的行為。第三方支付機構是具備一定實力與信譽的獨立機構,通過與商業銀行簽約的方式,取得與商業銀行進行數據等相關信息交換確認的權限,以互聯網為依托,以自身為信用中介,促成交易雙方進行交易。
在現實中,使用第三方支付的用戶一般存在以下三種行為:第一,基于長期支付需要將數額較大的資金一次性轉入第三方支付機構;第二,基于臨時性需要,按照支付金額將銀行賬戶資金轉入第三方支付機構實現即時支付;第三,根據用戶的提現需求,不斷有資金從第三方支付機構轉出。由于第三方支付平臺用戶數量眾多,長此以往必然會存在一筆數量巨大的資金滯留在第三方支付機構,成為第三方支付機構的沉淀資金。
第三方支付機構沉淀資金分為在途資金和暫存資金兩個類別。
在途資金即支付過程中因支付時間差而產生的沉淀資金。一般是在網絡購物的過程中,買方用戶完成支付后,將資金轉入第三方支付機構,第三方支付機構對資金進行暫時保管,當買方用戶簽收商品并確認收貨后,第三方支付機構根據買方用戶的收貨確認信息將相應的資金轉入賣方用戶的賬戶,在這個時間差中由第三方支付機構占有的資金就形成了在途資金。
暫存資金即用戶存放在第三方支付機構的沉淀資金。暫存資金一般有兩種表現形態:一是付款用戶基于長期支付需求,將數額較大的資金存放于第三方支付機構,以便隨時用于即時支付;二是收款用戶使用第三方支付平臺實現收款功能,在實現收款后并未將已收到的資金進行提現或者不準備提現,而存放在第三方支付機構的資金。
暫存資金是第三方支付機構沉淀資金的主要組成部分。事實上,利用第三方支付進行支付或者收款時,無暫存資金的付款人往往是通過綁定銀行卡實現付款,其本質就是把銀行卡賬戶中的資金變成了第三方支付機構暫存資金實現支付行為。而對于收款人來講,通過第三方支付收取的各種資金都是以暫存資金的形式存放于第三方支付機構。在現實中,第三方支付機構對用戶提現行為設定了相應比例的收費標準,往往使那些在第三方支付機構中存放大量資金的用戶為實現資金的保值而不愿提現。長此以往,就形成了無暫存資金的付款用戶基于支付需要不斷地向第三方支付機構注入資金,存放大量資金的用戶又不愿意提現。這樣一來,第三方支付機構沉淀資金的規模就逐漸增大了。
在2010 年9 月1 日施行的《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中,把第三方支付機構定義為在收付款人之間提供網絡支付服務的中介機構,非金融機構。這一規定被認為是我國以法律的形式確認第三方支付機構身份合法性的標志。但該規定的本身也明確了第三方支付機構的法律地位和法律性質,即非金融機構,屬于中介機構。
在2016 年7 月1 日施行的《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業務管理辦法》中,又一次明確指出非銀行支付機構是“依法取得《支付業務許可證》,獲準辦理互聯網支付、移動電話支付、固定電話支付、數字電視支付等網絡支付業務的非銀行機構”。這樣就把《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中的“非金融機構”發展成為“非銀行支付機構”,但對其內涵并沒有做出更加具體的規定。
2021 年1 月20 日,中國人民銀行發布了《非銀行支付機構條例(征求意見稿)》,進一步豐富了《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業務管理辦法》中“非銀行支付機構”的內涵,明確了非銀行支付機構的組織形態,即有限責任公司或者股份有限公司。值得說明的是,《非銀行支付機構條例(征求意見稿)》畢竟是征求意見稿,并非已經生效實施的法律文件。
與2010 年實施的《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相比較,2021 年發布的《非銀行支付機構條例(征求意見稿)》將第三方支付機構明確為“非銀行支付機構”,在本質上等于承認了第三方支付機構的金融屬性。從“非金融機構”到“非銀行支付機構”的描述中,不難看出第三方支付機構將接受更多金融機構級別的監管。
當前,研究者們針對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法律關系的討論形成了多種觀點,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觀點包括儲蓄關系說、信托關系說和保管關系說等。爭議最為激烈的是信托關系說和保管關系說。這些觀點從不同的角度和層面反映了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但幾乎都不能精準地描述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產生的事實關系。
這一觀點顯然是把第三方支付機構等同于商業銀行了。事實上,我國現行的法律制度并沒有把第三方支付機構定性為商業銀行,在對第三方支付機構的表述中僅僅出現過“非金融機構”和“非銀行支付機構”的說法。由此可見,第三方支付機構以其法律屬性是不能吸收公眾存款的。因此,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關系不可能是儲蓄關系。
這一觀點的立論依據是相關法律的理論和實踐。從《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以下簡稱《信托法》)來看,信托的實質是基于委托人對受托人的信任,委托人將自己的財產委托給受托人,受托人接受委托后,按照委托人的意愿以受托人的名義為受益人(可以是委托人本人,也可以是委托人指定的其他人)的利益或者特定目的進行管理或者處分的行為。《信托法》進一步規定了信托財產是獨立于受托人財產的財產,信托財產不得歸于受托人的固有財產或者成為固有財產的一部分。正因為信托關系的上述特征,從第三方支付的表象看,似乎和信托關系相類似,因而產生了信托關系說。從第三方支付的實踐來看,至少有兩點與信托關系不相符。其一,用戶利用第三方支付機構實現支付時,第三方支付機構必須嚴格按照用戶的指令行為,不能超越用戶的指令范圍,也就是說第三方支付機構沒有獨立的財產支配權;其二,第三方支付機構對用戶存放于其賬戶中財產是沒有處分權的,這與信托關系中的受托人對受托財產的處分權有著本質差別。因此,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關系并非信托關系。
這一觀點從第三方支付機構業務實踐出發,認為在第三方支付中存在著兩種關系:一種是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關系;另一種是第三方支付機構與商業銀行之間的關系。對于第三方支付機構與商業銀行之間的關系比較好理解,即儲蓄關系,銀行支付利息給存款人,存款人是第三方支付機構。對于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關系,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的相關規定來看,這種關系最接近保管合同關系,因而產生了保管關系說。筆者認為,《民法典》規定的保管合同中,雖然有貨幣保管的規定,但更多意義上是把貨幣當作有形物品而設定的權利義務,而不是針對非現金貨幣形式存在的賬面資金。在實際中,第三方支付機構為履行所謂的“保管”義務又實施過哪些行為呢?令人費解。把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關系簡單地歸結為保管關系,在法理分析上是存在很大問題的。因此,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關系也不是保管關系
通過上述分析,不難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從現行法律規定來看,對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法律關系的認定具有一定的復雜性,既不是儲蓄關系,又不是信托關系,也不是保管關系。筆者認為,在對具體問題的研究中,我們不能將一個新生事物生搬硬套地套用在成熟的法律規定中,或者依靠對法律的進一步擴大解釋來解決問題。從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關系的本質來看,這種關系無疑是一種合同關系,不過這種合同關系在《民法典》中尚未加以規定。針對這一特殊現象,在我國還沒有特別法規定的前提下,可以適用《民法典》合同編中的一般規定,將其定義為一類新型的無名合同。等到時機成熟再根據實際情況將其確立為有名合同,而該有名合同的名稱根據實際發展情況不妨稱作“非金融機構支付合同”或“非銀行機構支付合同”。
基于對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法律關系的討論莫衷一是,對第三方支付機構沉淀資金利息的歸屬問題也眾說紛紜。事實上,用戶在第三方支付機構存放的資金由第三方支付機構按照中國人民銀行施行的《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和《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業務管理辦法》的規定,以自己的名義存放在商業銀行,商業銀行是要付給第三方支付機構利息的。由于缺乏相應的法律規定,這些利息收入全部被第三方支付機構收入囊中。第三方支付機構把沉淀資金的利息歸為自己所有是否合理?沉淀資金所產生的利息到底該歸誰所有?已成為討論最多的熱門問題。要想弄清楚這一問題,其前提是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問題和沉淀資金的所有權問題。筆者做以下簡要分析。
(1)按照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或者是儲蓄關系,或者是信托關系,或者是保管關系來看,第三方支付機構存放在商業銀行中的沉淀資金獲得的利息都應全部或者部分返還給用戶。①如果承認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是儲蓄關系,那么用戶就是存款人,按照儲蓄關系,第三方支付機構理應支付利息。基于第三方支付機構為用戶提供了支付服務,第三方支付機構可按一定比例從沉淀資金利息中扣除相應服務費。②如果承認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是信托關系,依據《信托法》,用戶就是委托人,信托財產的所有權屬于委托人或者受益人,當然委托人自己也可以成為受益人。既然信托財產歸屬于委托人,那么財產的孳息也當然屬于委托人(受益人)。委托人需按照信托合同約定支付受托人信托報酬。③如果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是保管關系,依據《民法典》,用戶就是寄存人,寄存的資金屬于寄存人,第三方支付機構是保管人。依據《民法典》規定,保管物產生的孳息應該屬于寄存人。如果是有償保管,用戶應向第三方支付機構支付相應保管費;如果是無償保管,用戶則無須支付保管費。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從普遍討論的第三方支付機構和用戶的三種代表性法律關系出發,無論選擇哪一種法律關系,都不能改變沉淀資金的所有權歸屬于用戶的屬性,用戶都應全部或者部分獲得第三方支付機構從商業銀行那里獲得的沉淀資金利息的所有權。
(2)從沉淀資金所有權的歸屬來看,一些研究者提出沉淀資金的所有權既不歸屬用戶,也不歸屬第三方支付機構,但是第三方支付機構畢竟為用戶提供了支付服務,因而沉淀資金的利息應該歸屬于第三方支付機構。法理依據如下:①貨幣的所有權公示以占有為原則,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誰占有誰所有。當用戶將資金存放在第三方支付機構時,就失去對資金的占有,因而喪失了對資金的所有權,使原本存在的所有權關系轉變成了債權關系。既然客戶喪失了資金的所有權,何談利息。②事實上,第三方支付機構對沉淀資金的權利也因為法律規定和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達成的《支付服務協議》的限制,受到用戶的制約。第三方支付機構必須按照用戶指令對沉淀資金進行管理、處分,不得違背用戶的指令,損害用戶的利益。因此,第三方支付機構對沉淀資金享有的權利,也不是所有權。
誠如上述分析,沉淀資金的所有權既不屬于用戶,也不屬于第三方支付機構,僅僅因為第三方支付機構為用戶提供了支付服務,就獲取了本該屬于用戶的利息收入,這在法律上是不合理的。第三方支付機構提供了支付服務,可以明確收取自己的服務費用,但不能把應該屬于用戶的利息收入據為己有。從用戶的角度來看,既然用戶失去了沉淀資金的所有權,那么用戶僅僅憑借債權關系能否制約第三方支付機構?用戶以債權請求權作為支付指令的依據是否合理?這些問題都值得進一步研究。顯然上述分析是缺乏法理依據的。
通過以上分析不難看出,從法律層面解決沉淀資金及其利息歸屬問題的關鍵,依然是解決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問題。正如筆者所述,應根據實際情況在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前提下制定相關法律,明確第三方支付機構與用戶之間的法律關系,做到既維護用戶的合法權益,也保障第三方支付機構的合法收益。
綜上所述,第三方支付在我國電子商務的發展歷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為電子商務的快速發展奠定了基礎。但是,目前第三方支付機構產生的沉淀資金及其利息歸屬問題依然存在較大爭議。本文在對前人研究分析的基礎上,根據社會公平、等價有償的民法原則,提出相應立法建議,以期進一步推動電子商務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