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不同悲歡

觀 云／文

他們，有一個同樣的家——田野；他們，有一副同樣的皮肉——稻草；他們，有一個同樣的名字——稻草人。但是，他們，有著不一樣的悲歡不一樣的人生。本期《典藏小書坊》，讓我們走進稻草人的世界，去感受相同外表下的不同人生，不同人生中的相同靈魂。

不同的悲歡

稻草人非常盡責任。要是拿牛跟他比，牛比他懶怠多了，有時躺在地上，抬起頭看天。要是拿狗跟他比，狗比他頑皮多了，有時到處亂跑，累得主人四處去找尋。他從來不嫌煩，像牛那樣躺著看天；也從來不貪玩，像狗那樣到處亂跑。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田地，手里的扇子輕輕搖動，趕走那些飛來的小雀，他們是來吃新結的稻穗的。他不吃飯，也不睡覺，就是坐下歇一歇也不肯，總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這是當然的，田野里夜間的風景和情形，只有稻草人知道得最清楚，也知道得最多。他知道露水怎么樣灑在草葉上，露水的味道怎么樣香甜；他知道星星怎么樣眨眼，月亮怎么樣笑；他知道夜間的田野怎么樣沉靜，花草樹木怎么樣酣睡。

稻草人看著，心里很高興。他想，今年的收成一定可以使他的主人——一個可憐的老太太——笑一笑了。想來到收割的那一天，她看見收的稻穗又大又飽滿，這都是她自己的，總算沒有白受累，臉上的皺紋一定會散開，露出安慰的滿意的笑容吧。如果真有這一笑，在稻草人看來，那就比星星月亮的笑更可愛，更可珍貴，因為他愛他的主人。

——葉圣陶《稻草人》

艾米是一個稻草人，準確地說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稻草人，他原本站在湯麥斯的麥地里。湯麥斯有一大片麥地，幾乎望不到頭，每年收割的小麥堆積如山，它們之中有相當一部分由于吃不完而發霉變質。盡管如此，湯麥斯也不允許那些饑腸轆轆的鳥兒吃一丁點麥粒，因為他是一個吝嗇鬼。湯麥斯從舊貨市場上買來了十幾個稻草人，讓他們站在地里，嚇唬鳥兒。

所有的稻草人工作都很賣力，除了艾米。艾米有一次聽見兩只麻雀的談話。

“我快要餓暈了，我已經頭昏眼花了。”

“是的，我也是如此。我真想吃一點兒麥粒，我們并不是饞嘴的小偷，我們根本就沒有地方能找到食物。”

“這全是因為湯麥斯，他把所有的樹都砍啦！他把所有的草地都推掉啦！所有的地方都變成了他的麥地！”

艾米明白了這些可憐的鳥兒偷吃麥粒的真正原因，于是他不再搖頭晃腦地驅趕他們，而是整天一動不動。

這些湯麥斯當然全看在眼里，他氣急敗壞地將艾米拔出麥田，安排他站在遠離麥地的小路上，這樣他就幫不上鳥兒們的忙了。

——趙華《稻草超人》

多蘿茜伸出雙臂，把稻草人從竹竿上取了下來，因為里面塞的是稻草，他的分量很輕。

稻草人被放到地面上，他說：“太謝謝你了，我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你是誰？你要到哪里去呢？”

“我叫多蘿茜，”小女孩說，“我要到翡翠城去請求偉大的奧茲把我送回堪薩斯。”

他又問道：“翡翠城在哪兒？奧茲是誰？”

“怎么，你不知道嗎？”她吃驚地問。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看，我是用稻草做的，所以我根本沒有腦子。”他傷心地回答。

“哦，”多蘿茜說，“我很為你感到難過。”

“你認為，”他說，“如果我跟你一起到翡翠城去，奧茲會給我一個腦子嗎？”

“這我可說不準，”她回答說，“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塊兒去。就算奧茲不給你腦子，你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你說得對。”稻草人很信任地對多蘿茜說，“你看，我倒不在乎我的腿、手、胳膊和身體，它們都是用稻草做的，因此我不會受到傷害。如果有誰踩我的腳趾或者用針扎我，我也不會覺得痛。但是我不想讓別人叫我傻瓜，可我腦袋里塞滿了稻草，不像你那樣有大腦，我怎么能知道什么事情呢。”

——［美］萊曼·弗蘭克·鮑姆《綠野仙蹤》

風一陣陣地吹過，吹在我的手臂上，吹在我的臉頰上，更沿著我的寒毛吹進了我的身體里，頓時我覺得自己也在隨風搖動著了，身子晃了晃，湛藍的天空配著幾朵云彩也都在我的眼皮上晃動著。我知道我不是稻草人，可以不需要隨風晃動著，可是不隨風晃動著，我站在那里又能做什么，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嗎？

幾只兔子在田地里亂竄，老遠的就看到我了，似乎也不害怕，只管從我的腳底邊跑過去，全然就當我是個稻草人。

腳底下的綠色開始變黑了，我知道黑暗就要來臨了，這里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該去哪兒呢，沉思著，想象著，費盡腦汁卻還是沒有頭緒。

風又在我的耳旁響了起來。我以為入夜的風是要休息的，可是風卻是更加賣力地吹著，呼呼呼，呼呼呼，單薄的外衣一再被吹了起來，我感覺到了冷，便無暇去思考自己應該去哪里了。裹緊了身子，收緊了寒毛，冷已經沁進了我的心肺。我想蹲下去讓麥子為我擋一擋風，好讓我有暇去思考自己可以去哪里，以便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可是腿不聽使喚了，麻麻酥酥的，腳配合著腿，也不聽使喚，蹲不下去，也邁不開步子。

——墨非先生《我是稻草人》

解析導讀

葉圣陶筆下的稻草人，盡責地驅趕著那些小雀，從來不肯歇一下。因為他愛他的主人——一個苦命的老太太，他愛看到老太太笑的樣子，他要為老太太守護辛辛苦苦得來的勞動成果。多么善良的稻草人啊！

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稻草人都在盡責地搖動身體嚇唬鳥雀呢？

不是的。看，趙華筆下的稻草人，故意一動不動，好讓那些饑餓的鳥雀能大著膽子來吃點麥粒。因為他親眼見到了他的主人——湯麥斯的吝嗇和殘忍，親耳聽到了兩只麻雀悲慘的對話，于是，他開始了自己的“反叛”之路。多么正義的稻草人啊！

《綠野仙蹤》里的稻草人，告訴我們什么叫“追求”。他別的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身體是稻草做的。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腦袋也是稻草做的。他不想再當沒有腦子的傻瓜了，于是，他踏上了漫長的尋找腦子之路。

《我是稻草人》中的稻草人，則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精神——懷疑的精神。他明明是一個稻草人，卻固執地認定自己不是稻草人，覺得田野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他要離開，要找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四個稻草人，演繹了四種悲歡、四種人生，但細細一讀，可發現這四種悲歡、四種人生，有著同樣的靈魂——對弱小的憐憫，對生命的追求。

盡心盡責為主人驅趕小雀的稻草人是善良的，故意一動不動讓鳥雀能偷吃到麥粒的稻草人，也是善良的。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同情弱小的靈魂。

想要尋找腦子的稻草人，是有追求的；不認為自己是稻草人，在不斷思索自己可以去哪里的稻草人，也是有追求的。

讀到這兒，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有著稻草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