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糾纏視角下柏拉圖式愛情的影像化構建
——以電視劇《蒼蘭訣》為例

白楊上林

電視劇《蒼蘭訣》跳出偶像劇愛情演繹的窠臼，進行了愛情觀的價值重構。近年來的偶像愛情劇大部分都流于模式化，大多追求帥氣多金的男主和“傻白甜”女主，在職場、校園等場合中因為關系不斷緊密進而產生愛情。而電視劇《蒼蘭訣》不僅包含賞心悅目的畫面，還對男女主的愛情進行了重構。該劇男女主角同體互換的方式，初看似是無稽之談，是神話與玄幻的表達方式，但在玄幻類電視劇的表達模式中，這種異體同心、同體互換的情節也有著愛情觀的理論支撐。簡而言之，量子糾纏是微觀粒子之間存在著的某種聯系，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兩個相對應的粒子能夠感受到彼此，即使他們還無法相遇，只要能夠“測量”出其中一個狀態，那么其對應的另外一個狀態便一目了然。中科院院士朱清時曾經解讀道：“一個粒子跟另一個粒子分得很遠，一個在地球一個在銀河系外，但在地球上那個粒子發生任何事情，地球銀河系之外那么遠的粒子馬上就能感受到。”從宇宙的時空觀而論，這種愛情的表達方式與物理學中的“量子糾纏態”異曲同工；而從哲學層面觀之，也與柏拉圖愛情觀一脈相承。

該劇的男主角東方青蒼和女主角小蘭花（后期的息蘭神女）從相遇的那一刻起，男女主之間的關系就變成了同喜同悲、互換靈魂、在蒼茫之中相遇的一體。而正是因為他們之間存在“量子糾纏態”，小蘭花和東方青蒼之間的愛情成為一種不同于平常的形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柏拉圖式愛情。柏拉圖對于愛情的哲學假設顯得既浪漫又令人神往，兩個被長期生生分離的人一旦再度相遇，他們就會緊緊擁抱在一起，就像他們最開始的那樣，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歸他們共享，彼此永不分離，同生共死，同喜同悲，同頻共振，這就是最完整的愛情的模樣。《蒼蘭訣》中男女主角東方青蒼與小蘭花的相遇相知相愛乃至彼此用生命來成就對方，正是這種愛情觀的藝術化呈現。

一、身體互換及同喜同悲

物理上的量子糾纏概念深奧復雜，但用摒棄了血緣紐帶的愛情關系去類比量子糾纏，就變得通俗易懂了。量子糾纏的現象就如同戀人之間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盡管存在時空距離，也能夠彼此影響、彼此感知。而這樣的解讀，便與柏拉圖的愛情觀——“生命靈魂合二為一”不謀而合。以量子糾纏的視角觀照柏拉圖式愛情，可以理解為兩個粒子的同頻共振，也就是兩個人的心靈感應。真正彼此深愛的人，不僅僅是身體的相互吸引，更是靈魂的心心相印。而柏拉圖早就借古希臘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之口，解釋過為什么相愛的人可以靈魂相通，因為他們的原始狀態本就是同一個人：“首先，我必須解釋一下人的真正本性以及人的變化，因為最初的人和我們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們要知道，人本來分成三種，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人除了像我們現在這樣有男女這兩種性別之外，還有第三種性別，既是男性又是女性（陰陽人）……”［1］而且最初的人所有的器官都是現在的人的兩倍，陰陽人則是具有兩種性別的器官的同體人。這樣的人類力量太過強大，引起了宙斯的忌憚，為了削弱人類，宙斯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辦法：把人全都劈成了兩半。“那些被劈成兩半的人都非常想念自己的另一半，他們奔跑著來到一起，互相用胳膊摟著對方的脖子，不肯分開。”“我們每個人都只是半個人，就像兒童們留作信物的半個硬幣，也像一分為二的比目魚。我們每個人都一致在尋求與自己相合的那一半。”［2］郝淮斯托斯對此做過假定，他愿意給兩個相愛的人給予幫助：問他們是否愿意融為一體緊緊結合在一起，生死相依？柏拉圖對此假設做出了回答：“我敢擔保，世上沒有一個有愛情的人會拒絕這種幫助，也無法想象比這更好的命運了。他們確實堅信這就是他們長久企盼的事，與他們所愛的人完全合為一體。”［3］

正如柏拉圖的假設一般，愛情其實就是長期被分隔的同一個人終于再度擁抱在一起，合二為一。小蘭花為了救長珩，落入昊天塔，她和東方青蒼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邂逅，并且因為機緣巧合而互換了身體。交換身體其實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在彼此的身體里流淌著對方的靈魂，從此他們能夠同時互相感知對方的情緒與病痛：小蘭花悲傷的時候，東方青蒼會不自覺地流淚；小蘭花肚子痛的時候，東方青蒼也會感受到一樣的痛感；小蘭花在弗居洞受盡折磨，東方青蒼自愿陪伴小蘭花承受相同的劇痛；東方青蒼因為受傷和疾病脆弱不堪、搖搖欲墜，小蘭花也取下能夠隔絕他們互相感應的發簪，陪伴東方青蒼感受疼痛與撕裂。

小蘭花掉入昊天塔的過程中便埋下了諸多伏筆：第一個是小蘭花在不斷下墜的時候，胸前出現了專屬于息蘭神女的息蘭神印，在第一集，電視劇就給我們埋下了有關小蘭花身份的伏筆。而在東方青蒼和小蘭花的感知互通后，其額頭上也時常浮現息蘭神印。因此，屬于小蘭花的特殊身份也一同互換到了東方青蒼的靈魂之中。小蘭花自戕，息蘭神女隕落，東方青蒼額頭上的息蘭神印也隨之消散而去。這個情節作為思維線索貫穿整部電視劇，兩者呼應證明了東方青蒼和小蘭花融為一體不可分割的宿命和情緣。還有小蘭花落入昊天塔中見到東方青蒼的第一個畫面：小蘭花的眼睛中出現了被鎖在空中的東方青蒼。東方青蒼的身體在小蘭花的眼睛之中相融、虛化，這樣的鏡頭表達不著一字，卻隱喻著小蘭花和東方青蒼相融的既定宿命。他們二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體同心、無法分割，靈魂始終是一體的。這種表現手法使得對于男女主同體互換的現象成為連貫的敘事手段，格調高遠。

東方青蒼為了解救被當成罪仙在水云天受折磨的小蘭花，讓水云天的建筑在頃刻間坍塌，他在風起云涌之間帶走了小蘭花。電視劇在這個情節的設置上沒有使用過多的語言，而是通過宏大場面的拍攝和特效的建構，營造出情緒破碎的人物和凌亂的水云天，人物在整個畫面中所占的比例很小。東方青蒼在水云天建筑震落時走向受重傷的小蘭花，抱起她離開。通過這樣的畫面表現形式，該劇導演將本來是處于零散破碎狀態且相互之間并不連貫的矛盾相集中，在劇情中一直處于邊緣、并不是十分突出的哲理意義通過這一情節的處理被彰顯了出來——“水云天在坍塌，而他們在相愛”。從宙斯將人劈為兩半散落各處，再到宙斯因為憐憫人類通過移動生殖器來延續人類，人與人之間彼此相愛的歷史能夠被追溯得很遠，“這種愛不斷地使得我們的情欲復蘇，尋求與他人合為一體，由此成為溝通人與人之間鴻溝的橋梁”［4］。小蘭花犧牲后，東方青蒼停留在有小蘭花的虛幻時空不愿離開，而他自己的本體靈魂也隨之留在了這個形態的時空當中，即使天人兩隔，但也可以在不同形態的時空中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和彼此的狀態。這也正是宇宙中兩個粒子難分難解的“糾纏態”。

二、用相愛來“醫治”被“分割”的本性

在量子力學的理論中，當有幾個粒子經過了對彼此的相互作用之后，每個粒子所擁有的特性便已經綜合成為整體的性質，因此無法單獨描述某個粒子的性質，只能描述整體系統的性質。這一概念與柏拉圖對愛情觀的闡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全體人類的幸福只有一條路，這就是實現愛情，通過找到自己的伴侶來醫治我們被分割了的本性，我們必須做的就是把我們的愛給予和我們情投意合的人。”［5］

在《蒼蘭訣》中，導演利用小蘭花與東方青蒼的相知相愛來不斷推進人物性格和形象的轉變與成熟，在這個過程中，原本單薄的人物性格逐漸變得豐滿，原本扁平的人物形象逐漸變得更加立體。有了個性化的立體豐滿的人物，才能將情感意蘊、深奧思想與藝術審美聯系起來，進而讓觀眾透過人物來體悟事件的內涵和意蘊。以前的東方青蒼被當作反派和仙界的勁敵，毫無感情和溫度，但在遇見小蘭花之后，他變得細膩、溫柔，會考慮戰爭引起無辜的殺戮；小蘭花從懶散不自覺變得堅毅，內心和能力也都變得更加強大，身上的責任感不斷彰顯，能夠獨當一面。他們都在愛情中變成了更完整的自己，都在實現愛情的過程中發現對方的優長，自己的缺失從而通過互補達到彼此的圓滿。

小蘭花知道自己息山神女的身份之后，為了東方青蒼和世人，選擇犧牲自己，舍小我成就大局。《蒼蘭訣》對愛情最深刻的立意也正在于此，該劇十分契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息息相關的，用無私奉獻的高尚品德成就和平安定的生活。在小蘭花遇到東方青蒼之前，她從未感知到自己身為息山神女的使命，卻在危難之間做出勇敢堅定的抉擇，這是他們心有靈犀的愛意指引，也是因為他們之間緊密相連的“共同體”促使她做出這樣神圣的選擇。

柏拉圖對這樣的愛情做出了闡釋：“愛是成就這種功德的神，值得我們歌頌。它在今生引導我們找到與自己真正適合的愛人，而給我們的來世帶來希望的也是愛，也就是說，只要我們敬畏諸神，那么愛神終有一天會治愈我們的病，使我們回歸原初狀態，生活在快樂與幸福之中。”東方青蒼與小蘭花互相取長補短，在相愛的過程中補充、完善性格，潛在的能量被無限激發出來。這種敘事方式蘊含的情感能量，不是靠觀眾“腦補”或旁支角色的“陳述”，也不是導演、編劇在劇中直接平鋪直敘的陳述，而是訴諸了能讓愛情觀伸展拓深的呈現空間。

三、象征性人物對比突出“靈魂合二為一”

長珩仙君作為電視劇中一個具有代表性的象征性人物，起到了隱喻和對比的雙重作用。通過長珩仙君這一人物形象，襯托出男女主的相愛是區別于其他情感構成的愛情，富于極強的暗示性，意蘊豐富。

小蘭花和長珩仙君初次相遇之時，被救下的長珩仙君對小蘭花一見鐘情，但因為身上背負的使命不得不在離去之時抹去小蘭花的記憶，讓小蘭花在后來遇到他的時候認為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暗戀，長珩仙君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長珩仙君能夠抹掉小蘭花記憶的那一刻，就證明了他們之間并不存在“糾纏態”。他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情”，兩個人的情緣再也無法緊密相連，命運再也無法相通。

長珩仙君為了保護小蘭花，執意親自在名冊上劃掉了小蘭花的名字，不讓她進涌泉宮。這一情節的設定，側面昭示長珩不懂小蘭花真正所感所想，也注定了他們的錯過，證實了他們之前并無“糾纏態”的存在。而東方青蒼對小蘭花細致入微的關心，了解、明晰小蘭花的性格，因此從不會阻礙小蘭花，讓小蘭花擁有充分的自主性，甚至同意讓小蘭花進入弗居洞經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以此來證明她自己能夠配得上“月主”這一稱號。但這并不是自私的表現，東方青蒼也取下戒指，即使自己的病還未痊愈，也要與小蘭花一起承受弗居洞帶來的巨大痛苦。這個情節的展現沒有一般性地去演化敘事的情節因果和戲劇沖突，而是相當流暢和純熟地展開了一個寫意的結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畫面語言和真切情感，震動了觀眾的視覺和心弦，對于男女主角的感情體悟也就更為深刻。

小蘭花被當成罪仙后，陷入危險，長珩動身想去營救小蘭花，但云中君的一句話便讓長珩無奈放棄了去救小蘭花的念頭。但這并不是長珩仙君唯一一次為了看似“大局”而放棄小蘭花。他不明真相地以為自己身上背負著拯救蒼生的使命，這是一種由悲劇命運支配的無奈、孤寂的生存體驗，與特定的人物性格相結合，匯聚成“情”不逢時的冷漠寂寥情調。

就劇情設計而言，長珩這一人物的存在是為了在側面烘托出東方青蒼與小蘭花之間逃不開、斬不斷的宿命。這種對比襯托的方式印合了瓦西列夫所說的相愛雙方的“不可替代性”：“一個人（男子或女子）必定會將有關自己存在的想法同他（或她）對愛人的神思聯系起來。雙方的這種精神交融……幾乎是一個人的感情、愿望、世界觀的絕對融合。”［6］東方青蒼和小蘭花通過身體互換達成了這種“絕對的融合”，他們的靈魂合二為一，任何人，無論世俗標準和精神境界上優秀與否，對小蘭花的感情如何，都不可能替代這種交融。也許這才是愛情的真諦：相愛的人乃是彼此眼中的唯一。

四、結語

比之于眾多古裝愛情劇以男女主角之間不斷的錯過和最終天人兩隔的虐戀為結局，或者相比校園劇式的單純甜蜜，《蒼蘭訣》對于愛情的表達更富于哲學性和可觀性，對量子糾纏視角下的柏拉圖式愛情的影像化表達做出了有益嘗試。電視劇《蒼蘭訣》的內容不僅具有時空構架的創新性，還具有一整套能夠穿越哲學視野，進行柏拉圖式愛情本質描摹的原則和藝術方法。在眾多愛情劇中，以其獨特的量子糾纏視角展現了柏拉圖式愛情，將富有情思、詩意的敘事與對宇宙奧秘和人生哲理的體察融為一體，以情景交融的形式營造出玲瓏剔透的情感意境。在對愛情這一概念不斷進行解構和重組的同時，仍保留著甜蜜與虐戀的相生，得以從不落俗套的情感逆變之中提煉出跨越血緣基礎的情感維系，對于愛情的表達更富于哲學性和可觀性。導演通過對愛情表達理念和手法的重構，以量子糾纏為視角的柏拉圖式愛情觀點，架構起一部有著憂傷又不失溫暖的感情豐富的電視劇，以一種不流于模式化的劇情和對于愛情的敘事，給予電視劇無限浩瀚的情思，喚醒了許多觀眾昏昏沉睡的心靈，沉浸于對柏拉圖式愛情獨特視角的體認之中，引發出對人生的思索，由時空的無限遐想到使命與宿命的無限，啟發對于愛情更深的體悟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