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陽
尼葛洛龐帝在《數字化生存》中曾對未來生活進行預言:人類生存于一個虛擬的、數字化的生存活動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人們應用數字技術從事信息傳播、交流、學習、工作等活動。今天,這種“數字化生存”伴隨信息革命、互聯網革命、人工智能革命以及VR、AR、MR 等其他數字技術革命,將會邁向更高維度的“元宇宙”革命。數字技術對信息傳播產生了深遠影響,并重塑著現代社會的媒介環境和社會大眾的媒介體驗。60周歲以上的老年群體受限于身體素質、認知素養以及社會結構,普遍對“數字化生存”表現出一定的遲鈍,但又不得不適應數字技術帶來的媒介生態改變,比如通過網絡、手機獲取信息資訊,使用微信、抖音等新媒體參與社交娛樂,掃描二維碼、借助人臉識別獲取社會服務等。老年群體的傳播實踐引起了社會、經濟、媒介多層面的持續關注,老年傳播研究日益成為一項顯學。
數字化時代,老年群體或主動或被動地迎接挑戰,老年傳播正步入新階段。首先,自上世紀末以來,人口老齡化趨勢在全世界蔓延,從聯合國到各國政府都高度關注老年群體的生存狀況,老年群體的數字生活被寄予更多關注。其次,在人口和收入雙重增長下,銀發經濟前景向好,老年傳播市場有待進一步開發。最后,數字技術為老年傳播提供了充分保障,針對老年群體的特殊屬性,媒介平臺紛紛嘗試適老化改造。
倡導“積極老齡化”理念,關切老年數字生活。保持健康積極的生活態度,廣泛參與社會活動是對抗人口老齡化的有效途徑。面對不斷攀升的老年群體數量,世界衛生組織早在2002年就提出了“積極老齡化”理念,即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創造健康、參與、保障(安全)的最佳機遇。新世紀以來,我國政府積極踐行“積極老齡化”理念,把老年事業發展納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總體規劃,并圍繞退休、養老、醫療、照護、贍養等關鍵議題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切實保障老年群體的生活質量。當前,衣食住行全面轉向數字化,老年群體的數字生活成為“積極老齡化”的嶄新內容。而老年傳播是老年群體數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豐富數字內容、減少數字鴻溝、提升數字體驗成為現階段提升老年群體數字生活質量的必由之路。2020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聚焦老年群體應急服務、交通出行、日常就醫、日常消費、文體活動、辦事服務以及產品應用等高頻場景,有效解決老年傳播遇到的數字掣肘,提供更周全、更人性的信息服務。
老年人口資源優渥,媒介市場前景向好。近年來,我國人口老齡化趨勢逐步加快,社會結構正邁向中度老齡化。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在2010-2020年期間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為2.64 億,比重達到18.70%;而在“十四五”期間,全國老年人口將突破3 億。與人口數量相對應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實現同步增長,從2000年的3721 元達到2020年32189 元,[1]我國已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銀發經濟市場。緊抓銀發經濟的蓬勃勢頭,老年傳播也迎來了新一輪的增長紅利期。一是在我國流量紅利消耗殆盡的前提下,有錢且有閑的老年群體為各類媒介機構提供了新的增長機遇,大量社會資本會投入到銀發媒介市場;二是現有老年媒介產品較為單一,主要表現為大眾化的信息資訊、社交軟件以及社會服務,而圍繞老年群體更深層次的精神追求如健康、快樂、愛,更垂直化的媒介產品如老年APP 等存在較大缺口。總之,在人口規模和可支配收入的雙重增長下,老年傳播市場大有可為。
數字技術成熟,媒介適老化環境改善。基于年齡智識與生活背景的差異,老年群體在媒介接受方式、媒介接觸程度以及媒介操作方法等方面存在一定技術障礙,通常被歸類為小眾人群。伴隨數字技術的不斷滲透,老年群體已經逐步習慣通過手機、平板等數字設備獲取信息,能夠使用社交軟件、購物平臺、網絡視頻、網絡直播等數字客戶端參與休閑娛樂,其不僅停留在數字媒介的時長穩步增長,數字媒介素養也得到了顯著提高。同時,針對老年群體的生理特征和心理需求,越來越多的媒介平臺進行了適老化技術改造,具備易上手、好操作、高效率、風險小等特點。比如,騰訊應用寶就增加了“長輩關懷”模式,支持放大圖標、文字、語音讀屏,還支持監控人遠程刪除信息、終止誘導支付。工信部更是明確啟動為期一年的適老化改造,篩選一批跟老年生活密切相關的互聯網網站和手機APP,在字體大小、字體色彩、文字輸入、語音閱讀、臨時彈窗、廣告提示等方面充分考慮老年人的視聽困難,幫助他們更方便地接收信息,改善老年人的使用體驗。[2]
數字化時代,老年傳播在適應過程中呈現出新特點,突出表現為傳播主體泛化、傳播內容窄化、傳播技術偏見以及傳播利益導向四個方面。
多元生產影響老年群體信息判斷。數字化時代降低了信息生產的技術門檻,所有個體均可進行老年信息的生產、復制與傳播。傳統老年媒體如紙媒《中國老年報》、電視《中央電視臺》、廣播《老年之聲》依然是老年信息的重要來源,而大量自媒體、MCN 機構成為老年信息的新興生產力量。比如,以“脈脈養生”“北京大媽有話說”“文小叔說”為代表的百萬級粉絲微信公眾號,老年群體粉絲比例高達80%;“末那大叔”“張雙利”“姑媽有范兒”等短視頻賬號則引領了一波“銀發熱”。而信息接受群體中的老年群體,也開始積極進行轉贊評的多向互動,積極參與到老年信息的生產過程中。然而,由于老年群體媒介素養和科學素養相對欠缺,無法像年輕人一樣對傳播主體和傳播內容做到有效甄別,任何帶有“官方”“央視”“權威”標簽的信息他們都會信以為真。
單一內容無法滿足老年媒介需求。數字化時代老年傳播的內容主要集中在健康養生、生活常識、心靈雞湯方面,一是老年人對生理及安全更為重視,健康遂成為信息消費的首選;二是媒體機構忽略了老年群體的精神追求和情感體驗,自動把老年群體歸類為邊緣群體。事實上,當老年群體離開工作環境后,社交圈子迅速縮小,社會交往大幅降低,其內心處在一個封閉、孤單的狀態。此時,老年群體渴望擴大社交、融入社會、排解情緒,向往“歸屬和愛、尊重以及自我實現”等高價值追求。但是現有老年傳播和健康傳播劃等號,無法從根本上滿足數字化時代老年群體的多元訴求。值得注意的是,部分自媒體為了賺取流量,通過消費老年群體形象、虛構渲染人生苦難、刻意放大人性弱點等方式博得老年群體情感共鳴,一定程度上歪曲了老年群體的價值觀。
技術壟斷增加老年群體接受壁壘。技術控制著傳播手段以及由此產生的傳播內容,但通信技術的存在“并沒有平等地改變每一個個體的生活和生活的方方面面”。[3]作為數字化時代的下沉用戶,老年群體接觸到的是已經發展成熟的媒介成果。當下,老年群體必須按照年輕人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模式適應數字化時代的信息傳播模式,但老年群體也面臨生理退化、思維定式、成長背景等客觀限制,必然影響數字媒介使用和媒介傳播效果。以智能算法為例,老年群體表面上可以連接一切信息,但實質上信息接受方式被算法牢牢控制,無差別、批量化的信息內容不斷推送,真正有價值的內容卻被拒之門外。進一步而言,算法技術帶來的信息繭房加劇了偽科學和謠言的濫觴,[4]老年群體變成信息泡沫。
利益導向誘導欺騙與數字勞工。老年群體的個體差別小,認知水平有限,表達欲望強烈,媒體機構在傳播過程中卻沒有給予充分的人文關懷,反而利用群體屬性攫取經濟利益。常見形式包括虛假廣告、網絡謠言、網絡詐騙、軟色情營銷。2020年江西都市頻道報道的一則新聞《六旬追星女子:我要嫁靳東勇敢活一次》,新聞主角瘋狂迷戀短視頻平臺靳東賬號,遭遇情感和金錢雙重損失。而該賬號并非靳東本人創立,而是第三方機構通過拼湊嫁接靳東的影視素材,同中老年女性建立情感連接,進而誘導產品消費。這種產業化的短視頻傳播本質上就是一種詐騙。此外,數字化時代生產者和消費者身份逐漸模糊,擁有大量空閑時間的老年人成為潛在的數字勞工。為此,個別媒體機構以空頭承諾或微薄利益引誘老年群體持續性點擊信息,將老年群體空余時間轉化為可量化的隱形勞動,通過販賣流量數據和老年隱私謀取利益。
2010年至2020年十年間,我國60 歲及以上網民數量從867 萬增長至6054 萬,老年網民在老年人口的占比從4.9%上升至23.8%,[5]未來老年網民數量還將進一步攀升。通過對老年傳播現狀的觀察,老年群體在數字化時代的處境并不樂觀,老年傳播效果有待加強。對此,老年傳播應克服傳播過程中遇到的突出問題,堅持供給側、需求側、技術側、教育側共同發力,為老年群體創造一個人性、舒適、便捷的傳播環境。
創新生產模式,保障高質量供給。數字化時代的老年傳播首先要推動供給側改革,倡導權威性和專業性相統一的信息生產模式,做好老年信息傳遞和老年價值引領。互聯網興起后,老年傳播呈現出多種生產模式,既有權威媒體、專業媒體參與的PGC(專業生產內容),也有普通用戶參與的UGC(用戶原創內容)。多種生產模式使老年傳播繁榮,但也使傳播內容混亂繁雜。相對于UGC 出于經濟考量,PGC 多帶有公益性質,參與老年傳播的主動性較差,且PGC 大多從傳統紙媒、老年機構衍生而來,思維模式和人才結構亟待更新,數字媒介運營水平有所欠缺,這就造成了UGC 在數字化時代大行其道,老年媒體公信力、真實性以及責任感下滑,甚至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
為此,老年傳播要改變生產結構,一方面倡導傳統老年媒體主動作為,重視新媒體平臺建設,積極利用微信、微博、抖音等媒體進行信息傳播,以圖文結合、音頻播報、視頻記錄、制作H5 游戲等方式創作內容。另一方面規范老年自媒體生產,借助法律法規、行業政策、平臺規則保障老年傳播主體的專業性,堅決取締散布謠言、惡意誘導、負面導向的老年自媒體。此外,有條件的自媒體還應主動與傳統老年媒體合作,通過互通有無、協同生產,實現老年傳播的PUGC 模式。
提升內容品質,滿足老年需求。老年群體在數字化時代獲得了一定程度的關注,但相比大眾群體其體量仍然較小,因而媒體機構對老年群體研究也相對匱乏,傳播內容長期停留在“偽科學”“震驚體”等刻板印象。盡管老年群體對健康有強烈需求,但他們同樣對美好生活有不懈追求,對詩和遠方有無限憧憬。同時,銀發群體自身也劃分為不同層級,生活在城市、接受良好教育、擁有較強經濟實力的“新銀發族”受到格外關注。在此背景下,老年傳播內容必須區別對待,根據老年用戶特征、行為偏好、情感導向,開發適合他們需求的傳播內容。
從廣度來看,老年傳播內容應將目光拉長,重點關注政治、投資、旅游、家庭、歷史、科技、生活方式等領域,滿足老年群體的精神需求,比如老年人廣場舞、老年人健身、老年人穿搭,這些生活化內容更受老年群體的歡迎。從深度來看,老年傳播內容應在信息傳遞基礎上延伸至信息服務,借助線上線下的內容聯動引領老年人保持健康態度、參與社會活動、傳遞社會正能量。抖音就聯合政務機關、老年機構、公益組織在廣西、福建兩地開展了“銀齡時代”“老友歡唱季”“愛·回家”多個公益項目,這些線下活動被制作成短視頻進行傳播,讓老年群體在寓教于樂中感受生命活力。
秉持以人文本,減少技術阻礙。媒介技術理應成為改善老年傳播的工具,但是媒介技術在突飛猛進的同時也帶來了支配老年群體的巨大壓力。少數掌握技術的人對于規則有著絕對的控制權,技術霸權則讓人們只能遵守與屈從,工具理性凌駕于價值理性之上。[6]比如,受市場利益驅使,媒介技術創新優先用在能夠帶來經濟利益的群體,使得老年群體被選擇性忽視。再如,各類高科技應用場景使得媒介技術進一步向智能化邁進,老年群體不得不遵守嶄新的傳播規則如“人臉識別”“智能語音”,遭受著媒介技術帶來的媒介暴力,一味放任工具理性將使得老年群體無法跟上媒介技術步伐,最終退出人生舞臺。為此,媒介技術應當堅持以人為本,重點關注老年群體、低幼群體等邊緣人群,才能真正打破技術所帶來的二律背反。
首先,媒體機構作為媒介技術的探索者和使用者,要不斷降低數字化準入門檻,對媒介產品進行適老化改造。比如,開發針對老年群體的垂直化應用,使老年群體享受數字內容的同時減少數字障礙。其次,科研機構要加快對媒介技術的適老化研究,配合我國老年群體的使用習慣和思維模式,提供更扎實的理論成果。最后,政府機構應出臺媒介技術監管政策,規范老年數字產品與服務的門檻和標準,進一步掃清老年傳播遇到的環境障礙、信息障礙、數據權利。
重視媒介教育,培育現代老年群體。媒介素養是數字化時代老年傳播的關鍵環節,媒介教育則是提高老年媒介素養的有效途徑,這就需要個人、家庭、機構、社會共同努力,以增強老年群體數字生存能力為目標,培育數字化的老年群體。
首先,老年群體要減少對數字媒介的恐懼心理,積極向同齡人學習經驗,嘗試各類數字平臺,對數字傳播保持開放心態。其次,年輕子女作為家庭中數字媒介素養較高的人群,應主動向老年人介紹數字媒介,講解數字操作,鼓勵數字接觸,支持老年群體在傳播過程中表達觀點,用子女之愛實現家庭反哺。再次,機構要對老年群體釋放耐心與寬容,在社區、養老院等老年人群密集場所宣傳數字媒介、增加數字培訓。最后,在全社會范圍形成“尊老愛老”氛圍,對老年群體多給予正面曝光,少一些諷刺和冷落,讓更多人關注老年群體的生存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