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紅丘陵（組詩）

◎ 龍小龍

麥子和手

請不要喚醒枕在麥垛上熟睡的時令。或者手

難道這樣的姿勢不是很生動嗎

陽光的呼嚕聲節奏分明

收割麥子的手，翻過麥秸的手

鼓搗過黑夜與白晝

揉捏過疼痛與快感

能夠理解日子為什么濕漉漉粘乎乎的，

只有手

在很遠很古的一個清晨或者黃昏

手們陸續走過歲月的峽谷

到這里認識了麥子，結合并繁衍

那些漫長而扎人的過程

被手寫在麥芒上，卻總是容易把手心刺傷

豐收的高潮漸漸平息。麥子與麥子重疊無語

那些粗獷的、粗魯的手，累倒或者熟睡了

誰的喘息飄蕩在鄉村的風里

手的夢，如鷹，在季節之外飛翔

豌 豆

陽光為媒，蜂蝶組成的腰鼓隊在田坎上飛舞

粉嘟嘟的豌豆花一直忍著

非得讓藤蔓爬過幾道溝渠，它才綻放

東村與西村聯姻，成了鄉下最受歡迎的喜事

很快豌豆便身懷六甲

鼓脹的豌豆莢里面住著一群小生靈

它們會擇一個萬里無云的日子

鼓足勇氣，咔地一聲，從小小的象牙塔蹦出

一粒豌豆就是一個心結

農人對他們精選培育的一代代種子感到欣慰

當時光的篩孔自然打開

山村里，遍地畢畢剝剝地響起爆裂聲

子夜的小村

我的門窗一定打開著

昨天尚未消失干凈的光亮自然而然地

滲進來。以至于桌面的杯盞鎮不住

紙上掀起的臺風

屋內，時間在生銹

屋外，莊稼在拔節

狗吠仿佛在接力，一聲，兩聲，越傳越遠

延伸著黑如鍋底的寂靜

感覺像小舟睡在汪洋的懷抱中

山勢是綿延起伏的浪

偶爾有濺出的浪花，化作幾顆星星

與我一起失眠

老榆樹依然佇立在石頭上遙望

煙嵐是它豢養的隨從

沿著風聲爬呀爬

而它的岸，被誰描摹成隱隱作痛的心境

家里有幾分地

其實，許多同事跟我一樣

家里還有幾分地

生產過稻子、小麥、玉米

還生產過一段鮮為人知的愛情

留在老家的土地

不但沒能為我繼續生產糧食或愛情

每年還消耗一筆

請人家幫我進行土地管理的經費

一群農民工兄弟被擠到都市邊沿

我提議說，回去吧

別讓家鄉的土地荒蕪得太久

那是父母將我們生下來

就系在命上的根

秋天的紅丘陵

秋風一浪高過一浪

催促一切物質加快成熟的步伐

直到所有的莊稼倒伏

黃金細軟被全部擄走

落葉都歸了根。它們才作罷

原野里，灰衣服的麻雀撿起最后一粒糧食

夕陽的紅燈籠悄然點亮

土地上，只留下淺淺的、硬質的禾樁或麥茬

等待夢游的人來赤腳踩踏

糧倉鼓脹。月亮的鐮刀被高高掛起來

鄉村氤氳著安詳的閑適和歡娛

小草與蟲子在夜里含淚吟哦

或許，是明天它青梅竹馬的菊花就要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