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返回（組詩）

◎ 胡理勇

遠 方

很多路，替我去了遠方

有很多誘惑勸我去遠方

有很多遺憾勸我去遠方

總覺得遠方是個美麗的陷阱

總覺得去遠方是個錯誤的決定

每次舉步都很羞怯

去了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城

去了六千年前的河姆渡口

去了八千年前的跨湖橋

去了一萬年前的遠古上山村

去的遠方夠遠了

我擔心迷路

跨湖橋：陶器

一群來自八千年前的客人。它們是

跨湖橋文化遺址的陶盤、陶碗、陶罐

歪嘴，偏唇，殘缺，粗糙

那么不用心，恰恰讓今人眼放光芒

應該請高明的心理學家分析它們

身體上的刺青，譬如甲殼蟲似的太陽

是崇拜的太陽神呢

還是取暖的心愛之物

上白下黑，是否揭示晝夜現象

暗含對光明的渴望，對黑暗的鄙棄

排列有序的數字，是伏羲八卦的濫觴嗎

如果是，只能說明

那時抽象思維的能力已足讓今人羞赧

如果是，一刀一刀地刻畫

好像在說，我們已掌握自己的命運

河姆渡人

用陶罐，而不是用竹籃打水

觀念改變，那是天崩地裂的事

新石器時代的河姆渡人，突然開竅

他們制作了陶器，用來盛水

用來儲物，用來烹飪……

人類的智慧之光開始核裂變

一直以來認為水稻傳自印度

河姆渡人的倉庫里堆放著

150噸之多的稻谷——

集體財產，還是地主家的余糧

稻米，含更多的碳水化合物

發現它的，不是人，而是饑餓

在河姆渡陳列館，好多陳列品

和今天的如出一轍

如骨針，和今天的鋼針毫無二致

因血的教訓，獲得使用知識

編織物，現在的還是那個水平

這些七千年前的靈光

作為基因仍在我們的身上流淌

在良渚古城散步

時間在良渚古城不緊不慢地走著

親眼目睹筑城墻，造宮殿，良渚王國興起

親眼目睹城墻坍塌，宮殿毀滅，成了

一場洪水的祭品

不禁感慨時間的無情，用日出日落

用一個文明的消失顯示自己的威嚴

我在良渚古城匆匆忙忙地走著

看了陸城門看水門，看文明之光在發育

登上高高的夯土臺基，像王一樣睥睨天下

坐坐獨木舟，在當初可是先進艦艇

參觀反山墓葬群，從玉琮、玉璧、玉鉞等

隨葬品中

嗅到高低貴賤不同的氣息

大遮山和大雄山像神人的兩只手臂

依然把良渚古城緊緊地抱著

只是王國的廢墟已成了供人休憩的公園

草木沒有歷史糾結，生機盎然

天空中飛鳥掠過，要沖破時空的屏障

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擱誰都要憤怒

是的，按原路能返回到哪里

返回到人的起始點？

我們所處的位置是良渚文化遺址

要重新從這里出發嗎

我們參觀了反山王的墓葬群

小小的墓坑，跟黃腸題湊相比

簡直是貧民窟

只能通過玉琮、玉璧、玉鉞

識別身份

我們返回到宮殿區

沒有殘垣斷壁，只剩老實的夯土

上面堆積著上下五千年的塵埃

王的威嚴呢

王的號令呢

原路返回。回到入口處的現代社會

路上遇到各種忙碌的鳥

它們還說良渚王國的語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