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來貓去

黃宗慈

或許如人一般，動物也各有其不同的性情吧！

我從沒見過一只野貓像小愛這般渴望親近人，乍看之下以為是黑妞，但黑妞已不見好幾年了。記得那時是冬天，大家都看得出黑妞又懷孕了，之后突然好幾天沒見到它的蹤影。有天清晨，常喂食它的淑芬，夢見黑妞帶著她到屋后看它剛產下的三只小貓。當日下午，她的愛人楊醫師就在屋旁一隱秘處發現了三只小貓，但沒見到黑妞。他們喂初生小貓喝牛奶，準備燈泡取暖，但兩老畢竟是新手，沒有母貓照顧的小貓們，終究沒能撐過酷寒的冬天。

至于黑妞去了哪里至今仍是個謎，但我們相信它絕不會拋下剛出生的孩子，它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有責任感的母貓，除了照顧像老爺般整天趴在別人家露臺曬太陽的伴侶胖黃貓外，黑妞總是先讓孩子們吃飽了它才肯吃。因此，大家雖沒說，但心里肯定有不好的預感。從此也真沒再見到黑妞了。

兩年前山上出現了另外一只貓，水晶般黃綠色的眼睛，自眼尾直到耳下的黑眼線，頭背是黑、灰、褐的雜紋，眼下、頸、胸腹為白色，還有那如穿了白襪子的四腳，可真是一只漂亮的貓咪。因疫情期間遇見它，淑芬希望大家都平安，貓咪也平安，于是幫它取名為安安。

每次周末晚上淑芬夫婦前腳剛進門，安安后腳就跟來了，因為他們會幫它準備貓罐頭，安安飯后喜歡窩在遮雨棚下的紙箱里睡覺，直到周日下午大家都回去了它才會上來到我家，此時家里只有糙米吐司可供食，它更喜歡跟露臺上的夜行動物玩?；蚵邮?。

后來淑芬他們回到山下，有位鄰居收養了安安。去年十一月，突然有只眼熟的貓咪跑來，我一樣將烤吐司撕成小塊給它吃，仔細端詳：那醒目如穿了白襪的四腳，以眼尾到耳下的黑眼線，這不是安安嗎？原來主人出門兩天，它跑出來遛達，隔了一年多竟還記得我家呢！

今年春天山上出現了另一只超黏人的黑貓，見了誰就往人家的腳邊蹭著撒嬌，它也常來我家蹭飯，初時我也只能給吐司、包子之類，有次我煮了顆蛋給它，只見它如見人間美味般三兩口就吃光了。

怕野地生活的它身上有跳蚤之類的蟲子，我不讓它靠近我腳邊，看到它斜著身子要靠過來時，我就跺腳示警告訴它不行，但有時又怕傷了它的心，便會蹲下來摸摸它的頭，搔搔脖子，可以感受到它身體一直想往我這邊靠的力道，它太渴望與人親近了，因此我叫它小愛。小愛吃完飯總喜歡跑到園子里，在榆樹旁的干樹葉上午寐，睡得香甜極了。

有一次我終于記得買貓食上山了，卻左等右等不見小愛的蹤影，傍晚時突然聽到怯怯的喵喵聲，抬頭只見一只黃貓在園子里﹔聽姐姐說過有次小愛來，她準備了食物，卻見它跑到門口叫喚另一只黃貓一起來吃。于是我開口問這只黃貓：“你的朋友小愛呢？”沒想到它一聽到聲音瞬間就跑掉了，我還是起身在盤子里倒了貓食放在階前地上，喵喵地喚它，好一會兒才見它出現，警覺地邊看著我邊走近餐盤，好幾回只要我一有動作它就馬上跑走，然后又悄悄地從架高的屋子底下溜出來，為了讓它安心吃，我索性入屋隔著玻璃窗觀察它。如此膽小的貓，我喚它小朵。

小愛已經有幾周沒出現了，我有點擔心，畢竟野外求生總有潛在的危機。那是個星期一，我散步到鄰山的露營區，回程時突然聽到貓叫，那聲音好熟悉，我循聲見到了山路邊有點憔悴的小愛，佇足跟它對望了一會兒，想它一定會跟來，遂繼續往前走了幾步轉了個彎，只聽得背后傳來不是喵喵的叫聲而是像從喉嚨發出的低鳴，我往回走看到小愛依舊站在路上沒動，于是我跟它招了招手，它才放心跟過來，不像之前見了人就一廂情愿熱情地往你腳邊蹭，而是謹慎地跟著，偶爾會停下來聞聞或嚼嚼路邊的草葉。我開始懷疑：它是小愛嗎？直到看它伸懶腰的姿勢才確定真是它。但才隔幾周怎就像歷盡滄桑似的，或許它對人的過于熱情與信任，反而嚇到了游客，或許遭到過喝斥或傷害吧，而這些經歷讓它慢慢學會了察言觀色，收斂自己的本性。不知為何，看它這樣子反讓我心疼起來。

從鄰山到我家走路需將近半小時，較前消瘦的小愛途中停下休息了幾次。回到屋后我趕忙倒了貓食，它可能是餓壞了，幾乎吃了一大盤。飽食之后，它又跑到榆樹下的干草堆上午寐，見它打了個哈欠眼睛漸漸瞇了起來，終于叫都叫不醒地呼呼大睡了。午后它又回到露臺上把餐盤里剩下的貓食吃完，然后攀上種睡蓮的陶甕喝了幾口水，就地躺在露臺上怡然地繼續睡。傍晚時我們要回城里，試著喚它說我們要走咯！它仍沉沉睡著，頭部不覺往上仰，姿態簡直是萌翻了。

此情此景我心中浮現了“現世安穩”的安心與幸福感，盡管短暫。等小愛醒來發現周遭已空無一人時，應當會覺得恍然做了一場夢吧！離開時，我在餐盤上放滿貓食，透過攝像頭觀察，小愛醒來并沒有一口氣吃光，它分三餐吃，直到隔天下午吃完后才離開，繼續它流浪找野食的生活……

與我們有交集的貓兒，黑妞沉穩負責具警戒心，安安機靈來去自如，小朵敏感膽小，小愛毫無心機天真熱情，或許如人一般，動物也各有其不同的性情吧！半天的現世安穩與一輩子的現世安穩，對無盡長遠的時間來說，或許并無差異，而我滿心歡喜能有這么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