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華
(湖南省人大教科文衛委,長沙,410007)
當前,在地方立法、規劃編制、規范性文件制定中,職能部門常和高校、智庫、律師事務所合作,由合作方起草專家稿,再內部審稿、修改,在一定范圍內征求意見,最后形成提請會議審議或研究的法規案和文件稿。這事如果干好了,是善于“借智”,是咨政服務。但在實際工作中,一些地方有越來越走偏的趨勢,慢慢變成了職能部門發包,高校教授或行業專家承包,學生或臨時工干活的文稿分包機制。
這種文稿分包制下的“蛋”,一是好練“屠龍術”,匯天下創新而抄之,光鮮亮麗,不接地氣,不解決本地實際問題;二是練徒弟不練師傅,八稿十稿,都是最低層級的“社畜”在搞,憑名頭揭榜的“專家”遲遲不出場;三是流程漫長,多元主體,多頭組織,每次修改,淺嘗輒止,難以持續深化;四是責任心瓦解,討論修改稿件時,起草單位常以第三方心態居之,甚至成為承包方的“辯手”;五是文本質量堪憂,常見的邏輯錯誤、病詞錯句,在上會審議或研究時,堂皇登場,審議會變成了改稿會;等等。最終把責、權、利清晰分明的部門制,攪成了誰都負責、誰都不最終負責的眾籌式。這樣的文稿分包,直接損害著地方治理的核心能力——制度創制能力。長久漠視,必會導致地方治理的空心化、劣質化。
對地方而言,直接分配資源、管束行為的具體治理固然重要,也是衡量一地一域治理水平的直觀標尺。但設計制度、厘清權益的立法活動和文件頒布,更具有基礎性價值,是良法善治的“地基”。很難想象,一級地方政權,如果沒有良好的定規立制、發號施令能力,還能做到有序管理、官安民寧。現代治理,特別是超大型國家體的治理,是人類歷史上的超級難題,難以直接找到現成的治理模式和具體方式。但落實到一地一域、一行一業,在國家治理體系明確的基礎上,并沒有復雜到不可設計、不可操作的程度。特別是作為治理一線的職能部門和地方立法機關,本就是“庖丁解牛”的操作手,但為何不能進化到“何以為牛”“何以育良牛”的更高境界呢?這其中,恐怕有眼界受限、約束缺失、動力不足等內外交錯的因素吧。
從歷史的長鏡頭看,政權機關及主要施政者,本身就是政治性、政令性、法治性文件的第一起草者,所以才有“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的美譽。當年劉邦進駐咸陽,和關中百姓“約法三章”,為奪取天下最大限度聚合民心。毛澤東同志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千頭萬緒、夜以繼日的繁忙中,親自領銜起草新中國第一部憲法,率起草小組在杭州潛心改稿77天,“搞憲法是搞科學”至今仍振聾發聵。習近平總書記擔任浙江省委書記期間,在日理萬機中主筆“之江新語”,撰寫了232篇短論,為地方治理留下寶貴的政治智慧與科學方法。“辦一縣事,要有一省的眼光;辦一省事,要有一國的眼光。”地方治理必須遵循治理的普遍規律和歷史邏輯,可以在戰略上咨詢、戰術上借鑒,但決不應把“立規矩”的大事假手于人,把法規案和文件起草這“第一棒”一包了之。
讓起草工作回歸本位,是作風、能力與機制的艱難改革。這需要公權者“我是誰、為了誰”的自我警醒,需要“必須為、如何為”的監督約束,還要有“為干事者撐腰、對盡職者重用”的激勵保障。其中最核心、最關鍵的,是破除把寫材料作為小部分老實人的“專利”,一支隊伍里大多數人“不動筆墨”卻怡然自得的現象。當年毛澤東同志告誡全黨全軍,“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新的形勢下,我們要戰勝強國建設、民族復興進程中一個個可見或不可見的“敵人”,攻克高質量發展中的一道道險關,必須把“拿起筆桿子”作為干部能力素質和作風建設的重要內容。這,不是期盼,是警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