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金融發展路徑研究

楊旭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商業經濟研究所 河南鄭州 450000)

區塊鏈金融是區塊鏈技術驅動的金融創新，本質上是一種金融業的升級。區塊鏈技術起源于中本聰在2008年發布的題為《比特幣：一種點對點電子現金系統》的白皮書，作為比特幣的底層技術基礎，區塊鏈技術從誕生開始就與金融業密不可分。2016年末，《“十三五”國家信息化規劃》中首次將區塊鏈技術列入國家級信息化規劃內容，自此開啟了區塊鏈技術和各領域相結合的嘗試和探索。“十四五”規劃綱要指出，推動智能合約、共識算法、加密算法、分布式系統等區塊鏈技術創新，以聯盟鏈為重點發展區塊鏈服務平臺和金融科技、供應鏈管理、政務服務等領域應用方案，完善監管機制。在國家戰略新型產業中，區塊鏈作為有巨大發展潛力的底層技術越來越受到社會重視，區塊鏈金融的發展意義也愈發重要。

根據《中國區塊鏈發展白皮書(2020)》，區塊鏈產業應用領域中的1/4屬于金融行業。根據《2022—2023中國區塊鏈發展年度報告》，2022年區塊鏈應用落地領域仍有17%屬于金融領域，共落地31項應用。近年來，區塊鏈金融在我國的發展取得了長足進步，既有以銀行為代表的金融機構探索金融業務“上鏈”，又有支付寶等金融企業嘗試公益慈善“入鏈”，更有區塊鏈科技公司打造去中心化的金融產品平臺，實踐普惠金融。區塊鏈金融在蓬勃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了諸如各地重復發展、無序競爭等問題，不論是在標準化體系建設、行業監管，還是在應用推廣和產業協同發展等方面，都要對現有區塊鏈金融發展進行梳理分析，明確區塊鏈金融發展路徑，對行業發展進行良性引導。

1 區塊鏈金融底層平臺

正如金融行業的建立需要征信體系、交易所、swift系統等基礎設施一樣，區塊鏈金融要實現穩定運行也離不開發揮類似作用的底層平臺。區塊鏈聯盟鏈和公共服務平臺是區塊鏈金融發展的兩大新基建模式路徑[1]，公共服務平臺是區塊鏈金融發展的底層平臺，區塊鏈金融發展的前提是底層平臺的建立和完備。

1.1 數字人民幣

金融是貨幣流通和信用活動等經濟活動的總和，區塊鏈金融的基礎是數字貨幣。《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法》明確規定發行數字代幣在我國是違法行為——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制作、發售代幣票券和數字代幣，以代替人民幣在市場上流通，也明確規定人民幣包括實物形式和數字形式。與比特幣、Libra、Dai不同，我國的數字人民幣是由人民銀行發行的數字形式的法定貨幣，具有天然的合法性和穩定性。數字人民幣主要在交易監管層面應用區塊鏈技術實現交易可追溯機制，在流通階段可利用區塊鏈技術滿足記賬需求或節省對賬過程。

1.2 鏈上報價預言機

金融穩定運行有賴于價格發現機制，具體表現就是以貨幣尺度衡量資產價值，以利率高低衡量貨幣價值。區塊鏈因其去中心化和自組織特性，更加依賴可信賴的一致的信息源，鏈上報價預言機作為保障數據供應安全性的基礎設施，對于區塊鏈金融應用不可或缺。根據國外Chainlink協議經驗，采用分布式數據源和分布式預言機保障數據供應安全，從多處獲得信息后按多數投票原則進行篩選，進行相互印證。數據供應商要需采用中心化和去中心化相結合的方式，以國內大型交易所和結算中心數據為基礎，參考社會各類數據源。鏈上報價預言機需具備驗證機制、評價機制、沖擊補救機制和后期回溯機制等制約手段，以保證數據長期有效、穩定且安全。

1.3 去中心化組織架構

金融形式的大發展離不開現代企業制度，現代企業作為“市場黑盒”克服了市場本身的低效和責任不明晰等缺陷，作為金融市場重要的組成促進了金融業的發展。區塊鏈技術提供了陌生信任、自動執行和明晰產權等解決方案，在企業組織制度層面也提出了去中心化組織模式以促進區塊鏈金融發展。去中心化組織以智能合約代替成員間簽訂的協議，通過持有治理代幣(token)行使權益[2]。MakerDAO項目允許成員通過持有的MKR代幣進行投票治理，投票最終結果與投票者數量無關，只取決于每個提案的MKR代幣數量。MolochDAO項目同時設計了怒退機制和無門檻參與率機制，可大幅降低協調成本。去中心化自組織模式需要注意智能合約安全、決策效率、合規監管等問題。

1.4 分布式交易機制

無論是場內交易還是場外交易，有形市場還是無形市場，金融繁榮都有賴于資產流動，交易所就是整個交易體系的核心。典型的金融交易所通過中心化的賬本體系記錄交易雙方和交易信息，分布式交易機制可通過智能合約實現自動化資產交易，既可以消除中心化賬本的信任問題，也可以提高資產的流動性和交易的不可篡改。Uniswap平臺是依托以太坊建立的自動化資產交易所性，通過應用恒定乘積模型提供資產流動性，在流動性池中引入套利者和資產方，完成對流動性池和流動性池自身報價體系的不斷自我修正，實現價格回歸和交易達成。dYdX協議則模仿傳統訂單簿式交易，提供高效且低成本的交易解決方案。打造分布式交易機制對區塊鏈金融的發展十分重要，既能激活現有金融資產流動性，又能激發市場參與主體在區塊鏈上創造更多的金融品類和進行更多的金融實踐。

1.5 以太坊虛擬機和其他平臺

要滿足區塊鏈金融的發展，基礎的區塊鏈技術還存在無法擴展、承載業務量有限、響應過慢等缺點。根據以太坊的經驗，以太坊將區塊鏈應用場景變成平臺上的去中心化應用(DApp),通過以太坊虛擬機，開發者可將業務邏輯編寫到虛擬機上的區塊中，在交易場景中調用區塊完成復雜的計算。為便于數字貨幣交易和金融應用場景開發，以太坊的智能合約還可以標準化為一組編程接口，這些經過驗證的編程接口可以被直接用來構建各種應用，減少開發成本和潛在漏洞。區塊鏈金融底層平臺還有很多，諸如接入區塊鏈金融應用的個人賬戶，既可以在網站頁面直接參與區塊鏈金融業務，也可以和其他賬戶直接交易。區塊鏈金融底層平臺是區塊鏈金融發展的基石，只有通過政府引導和市場參與，才能共同打造區塊鏈金融的底層生態系統。

2 區塊鏈金融發展路徑

“十四五”以來，區塊鏈金融發展呈現全面開花的格局，進入全面發展階段。國家政策和監管也隨之完善。2022年8月，中國銀保監會發布《關于銀行業保險業支持城市建設和治理的指導意見》，提出鼓勵銀行保險機構合理應用區塊鏈等新興技術，提升城市金融服務水平和風險管控水平[3]。區塊鏈金融領域應用標準也在加快研制。2022年4月，IEEE計算機協會區塊鏈和分布式記賬標準委員會發布《基于區塊鏈的供應鏈金融標準》，對通用框架、角色模型、典型業務流程、技術安全要求等方面加以定義。2022年我國區塊鏈在金融領域共落地31項應用，占2022年區塊鏈應用落地項目總數的17%。我國區塊鏈金融發展有兩條明確清晰路徑，必須同步協調發展，一條路徑是自下而上實現需要推動的區塊鏈金融應用，以實際業務為基礎，以聯盟鏈為實現手段；另一條路徑是自上而下設計安排實現的區塊鏈金融應用，以創新探索為基礎，以私有鏈為實現手段。

2.1 基于聯盟鏈實現的區塊鏈金融發展路徑

按照區塊鏈的開放程度，可將區塊鏈劃分為公有鏈、聯盟鏈和私有鏈。公有鏈是完全去中心化的，難以實現有效監管和風險防范，在我國仍處于初級階段。聯盟鏈則由一系列有聯系的記賬人構成，其他參與者可以參與聯盟鏈活動，但沒有記賬權。聯盟鏈在技術層面較為契合現有金融業務需要，交易速度快且容易監控，是推動傳統金融業務區塊鏈化的有效實現手段。

2.1.1 供應鏈金融

供應鏈金融通過整合供應鏈網絡中的“四流”要素，依托其中核心企業的信用滲透，為各節點企業提供融資等綜合服務[4]。區塊鏈技術應用于供應鏈金融可以有效改善供應鏈信息分隔、企業信用難跨級和企業貿易造假等問題，其發展路徑主要有以金融機構為主的聯盟鏈和行業聯盟鏈兩種。

(1)以金融機構為主的聯盟鏈。供應鏈金融為中小微企業融資提供了巨大幫助，但受限于信息不對稱、重復質押和空單質押等問題，限制銀行等金融機構對中小微企業提供了更大的融資支持[5]。銀行等金融機構有動力通過建立自主開發的聯盟鏈，降低供應鏈金融中的風險。2021年4月，中國建設銀行的區塊鏈物流金融平臺與 “貨易通”實現區塊鏈跨鏈直連，支持“貨易通”業務中底層實物資產數據及可信倉單向建行系統傳輸，滿足建行對數字倉庫及電子倉單質押業務的在線監管、核驗、追溯等需求[6]。2021年8月，中國郵政儲蓄銀行上線了U鏈供應鏈系統，以電子債權憑證形式支持信用多級穿透，實現應收賬款一次付款、批量清分。銀行等金融機構或自行開發，或與科技公司合作，均建立了基于區塊鏈技術的供應鏈金融平臺。供應鏈金融涉及多個上下游企業，單一銀行無法實現對整個供應鏈的管理，需要發展以銀行等金融機構為主的聯盟鏈系統，供應鏈上下游企業作為參與者加入聯盟鏈中，既可以保證貿易數據的隱私，還能確保數據真實有效。

(2)行業聯盟鏈。目前，我國商業銀行開展的供應鏈金融業務形態主要有應收賬款融資、庫存融資、訂單融資、預付款融資，其中，應收賬款融資業務比例最高[7]。供應鏈金融主要圍繞核心企業的上下游供應鏈展開，發展行業聯盟鏈可以有效整合行業供應鏈貿易信息，提升行業整體融資能力。對于金融來說，傳統供應鏈金融主要存在信息孤島、企業信用傳遞、貿易場景、履約風險等問題。以核心企業建立的行業聯盟鏈本身就是對整個貿易鏈真實性的背書，通過貿易鏈核心企業可以輕易將信用傳遞到上游供應商，企業信息和貿易信息通過行業聯盟鏈得以連接起來。行業聯盟鏈不僅可以保證行業貿易數據的真實性，傳遞區塊鏈信息，還能通過區塊鏈票據實現整條供應鏈資金和信用的再分配[8]，解決供應鏈末端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痛點。

2.1.2 金融監管

自從2019年中國人民銀行發布《金融科技發展規劃》以來，我國金融發展數字化轉型加快，對金融監管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金融科技創新導致傳統金融監管方式與手段難以對防范金融創新風險發揮有效作用，甚至失去了應有的實現“剩余立法權”和“剩余執法權”的監管價值[9]。應用區塊鏈技術可以提高金融監管的主動性和靈活性，完善全過程監管體系。建立金融監管機構和金融機構為節點的聯盟鏈，可以在三個層次提升金融監管能力：一是降低金融監管成本。分業監管和傳統監管模式極大增加了金融監管的協調成本和數據收集成本，建立金融監管聯盟鏈可以實現業務數據實時存儲，確保數據的及時性。區塊不易篡改保證了數據的真實性，分布式存儲保證了數據的完備性。進行穿透式監管可以保證高效且低成本地提取數據，真正實現跨行業、跨市場金融監管；二是通過智能合約實現實時監管。將監管規則或監管要求寫入智能合約，使得區塊鏈金融交易方在整個金融業務中受到合規性合法性監管，一旦滿足觸發條件可以實現自動化監管，甚至可以直接中止不符合監管要求的金融交易。利用金融監管聯盟鏈中的智能合約，可以消除事后監管的弊端，真正做到阻止違法活動的發生；三是基于共識機制實現自組織監管。金融監管聯盟鏈的節點不僅包括金融監管機構，還包括各金融參與主體。圍繞金融交易，各個節點共享一套共識機制，通過“少數服從多數”“最長鏈原則”等機制，節點可以實現參與者與監管者的雙重角色，從而達成更廣泛的自組織監管模式[10]。

2.2 基于私有鏈實現的區塊鏈金融發展路徑

私有鏈是私人或私有公司所有的區塊鏈，只對單獨的個人或實體開放，參與的節點只有自己，對數據訪問和使用有嚴格的權限管理[11]。私有鏈所有權明晰，可以大幅降低運行成本，提高交易速度，更好地保護節點隱私。自上而下設計的私有鏈金融應用，可以在社會治理層面更好地服務于金融創新。

2.2.1 金融機構數字化轉型

2022年1月，中國銀保監會印發《關于銀行業保險業數字化轉型的指導意見》，要求到2025年銀行業保險業基于數據資產和數字化技術的金融創新有序實現，數字化經營管理體系基本建成，數據治理更加健全。私有鏈技術應用于金融機構，可以起到降低經營成本、減少風險、重構金融機構內部治理業態的作用。2017年，桑坦德金融集團在金融科技2.0報告中表示，用基于區塊鏈技術的解決方案以替代其老舊的金融基礎設施每年將節省最多200億美元[12]。私有鏈接入現有金融機構內部系統可實現數據分布式安全存儲，便于即時提取信息用于營銷經營、反洗錢和金融監管等場景，搭建好的私有鏈不用考慮激勵等問題，可以實現免費使用，能夠顯著降低運行成本。2019年，Attaran和Gunasekaran研究認為，黑客主要通過網絡攻擊行為獲取機密信息或修改銀行賬戶余額。私有鏈上的隱私數據完全有金融機構掌握，不會公開，可以很好地保護金融機構商業機密，減少操作風險等潛在威脅。私有鏈上的信息對于鏈上節點公開，可以實現金融機構內部管理層和基層之間的信息真實透明，也有助于提升企業內部治理效能，也有助于加強股東會和董事會對企業管理的管控和約束，緩和委托代理問題。

2.2.2 新興金融業態實踐

新興金融業態既包括傳統金融業態新模式，又包括新興產業金融和新興領域的金融。以綠色金融為例，綠色金融既關聯綠色環保新興綠色產業綠色技術，又涉及可持續發展模式和社會發展方向。2022年末，我國本外幣綠色貸款余額22.03萬億元，保持高速增長，同時，我國綠色信貸余額占傳統信貸余額比重較小，綠色金融發展有諸多固有困難[13]。私有鏈技術應用于綠色金融發展可以有效打破信息壁壘，進行全周期追溯。金融機構建立私有鏈用于綠色金融既可以避免聯盟鏈標準不一致的弊端，也可根據實踐經驗及時調整標準規則，及時更新區塊鏈架構。

對于綠色信貸，金融機構可通過私有鏈完全掌握綠色數據，任何數據的錄入都必須先得到金融機構的認可，可有效降低“漂綠”風險。對于綠色債券，交易所或保薦機構通過私有鏈可以向公眾充分披露債券信息，區塊鏈技術的信任機制和第三方機構的信用加持可最大限度地加大公眾對綠色債券的支持力度。對于綠色資產證券化，結算機構通過私有鏈可實現穿透式監管，實時監測底層資產風險，結合智能合約還能實現快速交易結算。對于交易平臺，私有鏈有利于交易平臺更好地掌握信息控制權，如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截至2023年7月14日，碳排放配額累計成交量約2.4億噸，累計成交額約為110.3億元，但市場整體還處于發展初期，僅納入電力行業，價格機制、活躍度等仍不完善。建立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私有鏈系統可有效增加市場透明度，完善各項制度。新興金融業態往往存在成本偏高、風險偏大、標準規則靈活等問題，私有鏈的特性可以很好地解決此類問題，從而促進新興金融模式的發展。

3 結語

綜上所述，區塊鏈作為一種去中心化記賬技術，分布式記賬等機制已經深刻融入金融業務中，并反過來對金融邏輯、金融業務架構產生了深遠影響。區塊鏈金融已經在世界范圍內蓬勃發展起來，其不僅是一種技術，更是一種金融革命，將重構金融業態甚至商業世界。區塊鏈金融發展以來，各種應用場景層出不窮，但缺乏從底層技術和邏輯發展出發的發展路徑研究。因此，本文嘗試性分析區塊鏈金融發展路徑，提出區塊鏈金融發展的五種底層平臺，這是區塊鏈金融各項應用的前提，也是區塊鏈金融長遠發展的保證。結合區塊鏈金融發展狀況和我國金融業的現狀，本文提出了基于聯盟鏈實現的自下而上的區塊鏈金融實踐和基于私有鏈實現的自上而下的區塊鏈金融應用，兩種發展路徑并行不悖、互相促進。目前，我國區塊鏈金融發展仍處于初級階段，發展路徑仍需要實踐檢驗和理論深入研究，隨著技術升級和時代變化，區塊鏈金融將呈現更多元、更復雜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