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錦千,劉衍玲,陳帥,李佳憶,汪興強,余賓
1. 西南大學 心理學部/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重慶 400715;2. 重慶市豐都縣職業教育中心,重慶 豐都 408200
我國留守兒童數量龐大, 盡管近年來國家和各級政府高度關注, 但其心理健康及行為問題仍沒有得到顯著改善[1-2]. 研究顯示, 相較于非留守兒童, 留守兒童面臨親情缺失, 更容易出現敏感、 偏執和抑郁等不良情緒以及打架等行為問題[2], 且易引發生活滿意度、 心理安全和自我效能感較低等心理問題[3]. 也就是說, 留守情境對兒童情感和人格的發展均造成了明顯的負面影響, 帶來了明顯的社會適應不良[4], 學界和社會需要對其身心發展過程給予更多關注.
社會適應是指個體在與社會環境交互作用的過程中, 通過順應環境、 調控自我或改變環境, 最終達到與社會環境保持和諧平衡的動態關系過程, 是個體在社會生活中的心理、 社會協調狀態的綜合反映[6]. 而個體是否具有良好的社會適應狀態, 是由其社會適應能力決定的, 評估個體社會適應的發展狀況和水平, 就應當評估個體的社會適應能力. 所謂社會適應能力是指個體與社會環境中的人、 事、 物相互作用的過程中, 通過順應或改變環境、 調控自我, 達到平衡和諧狀態的過程中所需要的不同能力, 具體包括覺察力、 承受力、 應對力、 復原力和反思力[5], 是反映個體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指標. 兒童時期的社會適應可促進身心的健康發展, 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提升隨后的積極行為表現[4], 減少學業壓力, 促進親子關系等[7]. 而較弱的社會適應能力容易引發較低的人際交往能力、 較多的負性生活事件等[6]. 換句話說, 個體一生的成長與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社會適應能力發展的深遠影響. 同樣, 留守情境對其社會適應能力以及未來發展均會產生顯著影響[3]. 因此, 準確把握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基本狀況對于促進其健康成長具有重要意義[1], 這也是本研究的第一個目標. 以往研究表明, 留守兒童通常伴隨了較低的家庭親密度和消極家庭氛圍[7-9], 其在人際交往、 自尊水平、 適應能力和心理安全感等方面均落后于非留守兒童[2-3, 9]. 因此, 我們提出假設1: 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低于非留守兒童.
探究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因素對于指導預防和制定干預措施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因此, 本研究的第二個目標是探究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關鍵影響因素和核心機制. 生態系統理論強調, 環境因素是影響個體發展的關鍵因素, 其中家庭環境和學校環境是最重要的兩個微觀系統. 作為兩個微觀系統的核心, 良好的家庭人際關系和學校人際關系被廣泛證實在促進兒童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發展和社會適應等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10-11]. 同時, 良好的人際關系是青少年獲得社會支持的直接來源, 來自家庭和學校的社會支持, 可以使個體具有更高的應對壓力和適應社會的能力[9]. 實證研究顯示, 良好的家庭親密度、 緊密的同伴友誼以及和諧的師生關系能夠正向預測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4-6]. 然而, 現有研究較少將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關系同時進行探討, 因此, 本研究提出假設2: 家庭人際關系和學校人際關系均能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
然而, 不同環境及不同發展階段下的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 區分不同人際關系的作用差異有助于準確把握不同情境的共同作用機制. 以往研究探討了不同人際關系對兒童青少年抑郁情緒的相對作用差異[10, 12], 本研究則關注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以及兒童發展過程中不同人際關系影響作用的變化. 有研究發現, 家庭關系相較于師生關系和同伴關系更能夠影響兒童青少年的自我概念和生活滿意度[13]. 留守兒童與父母的聯系頻率能正向預測其社會適應水平[14], 在兒童青少年不斷發展的社會網絡中, 家庭環境對其身心發展的作用十分突出. 但發展情境理論[15]強調, 隨著兒童發展, 學校環境逐漸代替家庭環境成為兒童發展的主要生活環境. 有研究發現, 師生關系對初中階段學生學校適應的影響大于親子關系, 而親子關系的影響又高于同伴關系[16], 一項國外的追蹤研究顯示, 同伴關系比家庭關系更能夠預測兒童中期的社會適應[11]; 對高中階段的學生, 師生關系對其內外化問題的影響遠高于親子關系[12]. 這些存在爭議的實證研究結果提示我們, 隨著兒童年齡的發展, 人際關系對其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也是發展變化的, 需要更多研究加以明確. 綜合上述研究結果, 本研究提出假設3: 家庭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顯著高于學校人際關系, 在兒童發展的不同年齡階段, 二者具有不同的差異程度, 學校人際關系的作用會隨著兒童年齡增長不斷增大.
除明確不同人際關系對社會適應能力的直接作用的影響大小外, 揭示人際關系影響社會適應能力的心理機制也有助于深刻理解兩者的關系. 個體-情境交互理論[17]指出, 個體因素會與環境因素共同作用, 從而影響個體發展. 自尊和生活滿意度是兩個非常重要的個體因素, 個體的自尊和生活滿意度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受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的共同塑造, 進而作為近端因素影響個體社會適應、 心理健康等結果變量. 因此, 基于個體-情境交互理論, 本研究提出自尊和生活滿意度是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影響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關鍵心理機制.
首先, 自尊是自我系統的核心成分, 是個體對自我和自我價值的整體態度、 評價和信念[18]. 高自尊對于個體的身心健康、 學習工作、 人際關系都具有積極意義[10, 19-20], 而低自尊往往伴隨個體的較高攻擊性、 較低親社會行為以及較少的社會聯結等[21-22]. 自尊的社會計量器理論 (sociometer theory)[23]則明確提出自尊是個體的人際關系是否得到滿足的內在表現, 良好的人際關系通過滿足留守兒童積極的社會認同需求, 為其提供情感支持, 有助于其高自尊水平的建立[10]. 來自老師和同伴的積極支持, 可以提高個體自尊水平[12], 塑造青少年的自我價值感和自我概念. 而缺乏家庭支持可能導致留守兒童產生孤獨和不安全感, 從而影響他們建立積極的自我認同和自尊. 自尊與社會適應能力也存在密切的相關性, 有研究指出, 培養留守兒童的積極心理品質, 如高自尊等, 能夠有效改善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12, 24-25]. 高自尊[26]是社會適應的保護因素之一[20], 高自尊個體有更多的心理資源, 更傾向于積極的情感體驗和自我認知, 能夠為其建立更強大的社會適應能力提供有利條件. 此外, 自尊被廣泛證明在心理素質和社會支持[26-27]等因素對學生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中起到中介作用. 自尊與人際關系也被證實能夠交互影響兒童青少年的心理和行為[10]. 基于上述理論和實證經驗證據, 本研究提出假設4: 自尊能夠中介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
其次, 生活滿意度被定義為個體對其生活質量的整體評價, 是兒童主觀幸福感的重要組成部分[19, 28], 與個體的人際關系、 心理健康狀況等密切相關[29]. 支持性的社會網絡和積極的家庭環境與生活滿意度呈正相關[13], 父母與青少年的積極聯結有助于減輕其社會心理壓力[4,13,26], 并能對其生活滿意度產生積極作用. 良好的學校氛圍和較高水平的學校聯結與青少年主觀幸福感之間也存在顯著正向關聯[31]. 同時, 張玉青等[28]研究表明, 較低應答率的同伴關系和師生關系會導致較差的生活滿意度, 從而造成中學生學校適應不良. 因此在留守兒童人際關系對其社會適應能力的作用過程中, 我們不能忽視生活滿意度的中介作用. 本文提出假設5: 生活滿意度能夠中介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
此外, 自尊作為青少年主要的心理資源, 是生活滿意度最重要的預測指標之一[26,29], 高自尊能有效預測個體主觀幸福感, 是促進兒童積極情緒發展的保護性因素[24]. 一方面, 橫斷研究和追蹤研究均發現高自尊能顯著正向預測兒童青少年的生活滿意度. 例如, 李白璐等[25]研究發現自尊在初中三年均對青少年生活滿意度的發展起促進作用. 另一方面, 自尊還能調節抑郁和自我懷疑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19]. 此外, 張林等[32]發現自尊會中介社會支持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 綜上所述, 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影響留守兒童的生活滿意度, 進而影響其社會適應能力, 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在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發展和維持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 因此, 本研究提出假設6: 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在留守兒童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中起到鏈式中介作用.
綜上所述, 本研究在生態系統理論和個體-情境交互理論相整合的理論框架指導下進行. 第一個目的是比較留守與非留守兒童青少年社會適應能力的差異. 第二個目的是通過嵌套模型比較, 考察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直接影響及相對作用大小. 第三個目的是構建一個鏈式中介模型, 考察自尊與生活滿意度在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間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從人際關系、 自尊和生活滿意度三個關鍵層面揭示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因素以及聯動過程, 幫助留守兒童建立積極的人際關系, 培養積極的心理素質, 為其全面發展和心理健康提供指導.
采用方便取樣法于2022年5月對重慶市兩個區縣3至6年級的20 431名小學生, 以及7至12年級的18 371名中學生, 共38 802名學生進行在線問卷調查, 根據真實性篩查剔除無效被試, 最終獲得有效問卷共計37 651份, 問卷有效回收率為97.03%. 其中, 男生19 176人(50.93%), 女生18 475人(49.07%); 獨生子女15 345人(40.80%), 非獨生子女22 306人(59.20%); 農村人口5 736人(15.23%), 城市人口31 915人(84.77%). 被試的年齡在6~19歲(M=12.43,SD=2.89). 所有被試中, 6 930名學生為留守兒童, 占總人數的18.41%. 其中, 男生3 618人(52.21%), 女生3 312人(47.79%); 獨生子女2 720人(39.25%), 非獨生子女4 210人(60.75%); 農村人口2 046人(29.52%), 城市人口4 884人(70.48%). 留守兒童被試年齡在6~19歲(M=13.75,SD=2.93); 3至6年級1 734人(25.02%), 7至12年級5 196人(74.78%).
1.2.1 人口學特征
測量了性別、 年齡、 年級、 獨生與否和家庭居住地5項人口學特征.
1.2.2 家庭人際關系(父子關系、 母子關系)
采用張文新等[33]根據Olson編制的家庭適應和親子親合評價量表修訂的親子親合量表中文版, 包括父子親合與母子親合兩個分問卷, 各有10個項目(例如“我與父親/母親彼此感覺非常親近”), 采用Likert-5 點計分, 1表示“幾乎從不”, 5表示“幾乎總是”. 計算所有項目的平均分, 分值越高代表被試的親子關系水平越高. 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83, 其中父子關系和母子關系分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分別為0.78和0.79.
1.2.3 學校人際關系(師生關系、 生生關系)
采用Bear編制的特拉華學校氛圍量表中文版[34]中師生關系和同學關系分量表, 師生關系(“老師們喜歡他們的學生”)和同學關系(“學生們彼此相互尊重”)分量表均包括5個項目, 采用Likert-4點計分, 1表示“非常不同意”, 4表示“非常同意”. 計算各題項的平均分, 得分越高, 表明個體感知到的師生關系和同學關系越好. 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6, 其中師生關系和同學關系分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分別為0.95和0.97.
1.2.4 社會適應能力
采用劉麗等[5]編制的社會適應能力問卷, 該問卷共30個條目(如“我會反思自己對于困難的承受能力”), 包含覺察力、 承受力、 應對力、 復原力和反思力5個維度. 采用Likert-5級評分, 1表示“完全不符合”, 5表示“完全符合”, 計算所有題項的平均分, 得分越高, 表示社會適應能力越強. 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7.
1.2.5 自尊
采用王萍等[35]修訂的Rosenberg自尊量表(Rosenberg Self-Esteem Scale, RSES)中文版, 共10個項目(如“我感到我有許多好的品質”), 采用Likert-4級評分法, 1表示“非常不符合”, 4表示“非常符合”. 計算所有題項的平均分, 得分越高, 表示被試的自尊水平越高. 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85.
1.2.6 生活滿意度
采用生活滿意度問卷(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 SWLS)中文版[36], 共5個項目(如“我的生活在大多數方面都接近于我的理想”), 采用Likert-7級評分法, 1表示“完全不符合”, 7表示“完全符合”. 計算所有題項的平均分, 得分越高代表被試的生活滿意度越高. 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α系數為0.86.
所有數據通過問卷星在線收集. 在學校主管部門和被試家長知情同意的情況下, 所有被試自愿完成在線問卷測試. 采用SPSS 26.0對調研數據進行Pearson相關分析, 采用Harman單因子法檢驗共同方法偏差, 共析出24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 其中首因子的解釋率為32.51%, 小于臨界值40%. 因此, 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采用Mplus 8.0進行直接效應、 嵌套模型和鏈式中介效應分析.
首先, 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比較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是否存在差異. 結果如表1所示, 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總分和各維度分均顯著低于非留守兒童.

表1 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差異
基于6 930名留守兒童的數據, 采用描述統計和Pearson相關分析來檢驗所關注變量的基本情況和相關系數. 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留守兒童的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自尊、 生活滿意度和社會適應能力顯著正相關, 自尊與生活滿意度和社會適應能力顯著正相關, 生活滿意度和社會適應能力顯著正相關.

表2 各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與變量間的相關
基于6 930名留守兒童的數據, 使用Mplus 8.0通過結構方程模型檢驗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直接效應及相對大小. 結構方程模型結果表明, 在控制了協變量后(性別、 年齡、 家庭居住地和獨生與否), 直接效應模型的擬合良好(χ2=2126.302,df=56,CFI=0.948,TLI=0.933,RMSEA=0.073,SRMR=0.047), 其中, 家庭人際關系(β=0.473,p<0.001)和學校人際關系(β=0.232,p<0.001)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具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 采用嵌套模型比較的方法, 限定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兒童社會適應能力預測系數相等, 得到競爭模型M2, M2與直接效應模型M1相比的變化量為Δχ2(1)=53.853,p<0.001, 說明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預測作用差異顯著, 家庭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高于學校人際關系.
此外, 分別對不同學段留守兒童進行分析后發現, 小學階段的家庭人際關系作用顯著(β=0.374,p<0.001), 而學校人際關系作用不顯著(β=0.110,p>0.05), 兩者差異顯著(Δχ2(1)=67.275,p<0.001); 初中階段的家庭(β=0.447,p<0.001)和學校(β=0.264,p<0.001)人際關系作用均顯著, 兩者差異仍顯著(Δχ2(1)=6.160,p<0.05); 高中階段的家庭(β=0.370,p<0.001)和學校(β=0.285,p<0.001)人際關系作用仍均顯著, 但兩者差異不顯著(Δχ2(1)=3.390,p>0.05), 詳見圖1. 這一結果似乎表明, 留守兒童早期階段, 家庭人際關系是社會適應能力的主要預測因素, 隨著年齡的增長, 學校人際關系的作用逐漸凸顯, 直至與家庭人際關系同等重要.

*** p<0.001, 數據均為標準化路徑系數, 上方粗體為總體, 下方括號外為小學階段, ()為初中階段, []為高中階段.圖1 留守兒童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的直接效應
本研究使用Mplus 8.0通過結構方程模型對鏈式中介效應進行檢驗. 結構方程模型結果表明, 在控制了協變量后, 鏈式中介模型M3擬合良好(χ2=2823.509,df=76,CFI=0.942,TLI=0.924,RMSEA=0.072,SRMR=0.051). 采用偏差校正非參數百分Bootstrap檢驗, 重復取樣5 000次, 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及置信區間估計, 若95%置信區間不包括0, 則表明間接效應顯著.
Bootstrap結果如表3所示, 留守兒童家庭人際關系對社會適應能力的總間接效應為0.324(p<0.001, 95%CI[0.300, 0.347]), 間接效應占總效應的67.78%. 留守兒童學校人際關系對社會適應能力的總間接效應為0.075(p<0.001, 95%CI[0.054, 0.093]), 間接效應占總效應的32.33%, 具體效應分解見表3.

表3 中介效應的Bootstrap檢驗結果及效應分解
由圖2可見, 自尊和生活滿意度不僅單獨在留守兒童的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間起中介作用, 而且二者還在留守兒童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間起著鏈式中介作用.

圖2 自尊與生活滿意度在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之間的鏈式中介模型
本研究采用橫斷研究設計深入考察了留守兒童的家庭與學校人際關系對其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及內在機制. 首先, 本研究發現, 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顯著低于非留守兒童, 這與假設1相符, 同時也與諸多實證研究相一致[3, 9, 24]. 來自家庭及學校人際關系的關懷和支持, 構成了留守兒童的主要社會支持系統, 社會支持與心理健康之間呈現顯著正向相關[13,26]. 良好的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使得留守兒童有足夠的心理資源, 因而能促進其社會適應能力的發展. 然而, 相較于非留守兒童, 留守兒童父母的缺席會導致其在日常生活中缺乏正面的榜樣和指導, 沒有適當的情感交流和互動, 因此, 他們相對缺乏情感支持和心理安全感[2-4], 難以與他人建立牢固的情感聯系, 在表達自我和理解他人等社會適應方面存在困難.
自我決定理論(self-determination theory)[38]強調, 在社會環境滿足個體關聯性心理需求時, 個體將建立并發展起對自我及他人的安全感, 積極的人際關系能夠滿足兒童根本的心理需求, 由此促進其個人成長并逐漸提升幸福感, 進而有效增強其社會適應能力. 眾多研究表明, 家庭(父子和母子關系)和學校(師生和同學關系)人際關系都能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6,8,12], 這也與本文的假設2相一致. 這或許可以歸因于那些在家庭和學校中建立了良好人際關系的留守兒童, 當他們面對社會的挑戰時, 能夠有效、 及時地獲取社會支持和反饋, 從而更加順利地適應社會環境.
同時, 研究結果顯示, 總體來看, 家庭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的影響顯著高于學校人際關系, 而隨著學段的增加, 學校人際關系的影響由不顯著逐漸變得顯著, 并發展至與家庭人際關系同等重要的程度. 這驗證了本文的假設3. 這一結果表明, 無論是一般青少年還是留守兒童, 親子關系在個體發展中占據核心地位. 個體其他人際關系的形成及對這些關系的反應往往源自最初的親子關系[8,39]. 因此, 總體來看, 家庭關系的作用更大, 這也與Bowlby依戀理論的觀點相符[30]. 然而, 長期的父母缺位, 可能會使留守兒童與父母之間的溝通和關系質量在其初高中階段降至較低水平, 親子關系在留守兒童社會適應和身心成長中所發揮的作用受到限制[39]. 此類情況下, 師生關系和同伴關系在引導和陪伴兒童成長過程中顯現出重要的影響力, 涵蓋了心理健康、 學校和社會適應等多個關鍵領域[4, 11, 16], 因此, 學校人際關系的作用不斷增加. 這一發現對于理解家庭和校園環境對兒童青少年的影響及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見解, 加深了發展情境理論對不同微觀環境系統作用變化的內涵.
為了進一步探究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影響的內在機制, 我們首先探究了自尊的中介作用. 結果顯示, 留守兒童的自尊在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之間起顯著中介作用, 假設4得到支持. 與自尊社會計量器理論相一致, 自尊與行為適應密切相關, 高自尊能讓留守兒童體會到個人價值感以及群體接受感, 使其更容易獲得群體認同[24], 進而強化其社會適應能力. 自尊水平高的留守兒童通過對自己的積極評價, 能更從容、 自信地參與社會活動并面對社會挑戰. 其次, 本研究還發現生活滿意度在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之間的中介作用, 假設5得到驗證. 與父母、 師生和同學的關系越緊密, 留守兒童越能從中獲取更多的社會支持, 良好的社會支持有助于緩解留守兒童在留守情境中由于與父母長期分離所帶來的社會壓力, 緩解其孤獨感, 彌補其情感缺失并提供情感滿足感[27], 從而有效地提高其生活滿意度[22]. 良好的人際關系和家庭、 學校環境作為留守兒童的重要環境因素, 有助于留守兒童產生更多的正向情感和積極情緒體驗[3, 13], 滿足其基本心理需求, 進而持續增強其社會適應能力.
最后, 我們還發現自尊和生活滿意度在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之間起顯著鏈式中介作用, 本研究的假設6得到支持. 與個體-情境交互理論相一致, 自尊和生活滿意度作為個體自身因素, 在家庭和學校環境的共同作用下發展而來, 進而影響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發展. 自尊的高低作為重要的個體內在因素直接影響著留守兒童對自己的信心和積極態度[19, 25], 在良好的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下發展出高自尊的留守兒童更可能體驗到愉悅和滿足, 在面對留守環境和生活的挑戰時保持樂觀和堅韌, 從而使其生活滿意度得到提升, 適應能力[3,24,27]得到增強.
本研究拓展了人際關系對留守兒童個體發展影響的研究成果, 在探討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與留守兒童社會適應能力之間的作用機制上做出了獨特貢獻, 有助于從情境因素和心理資源兩方面理解留守兒童的發展情況. 留守兒童鮮明的親子關系缺失狀態造成其社會支持網絡不足, 親子溝通、 家庭支持都可能影響留守兒童的自尊和生活滿意度, 留守兒童與父母交流較少, 導致其在向父母尋求關聯性的心理需求時無法得到滿足, 對其社會適應能力的發展產生直觀的不利影響. 同時, 校際人際關系并不足以全面取代留守兒童成長過程中家庭人際關系發揮的多重功能, 親子關系仍占據主要地位. 研究結果啟示我們, 絕不應忽視家庭人際關系在塑造留守兒童心理與行為發展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留守兒童父母應保持與留守兒童的情感聯系, 傳達關愛和支持; 此外, 學校、 家庭以及教育者應積極關注孩子的內在情感需求, 提高其自尊水平; 同時通過增強人際關系、 改善教育環境等提升留守兒童生活滿意度, 從而提升其社會適應能力.
但本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 和其他研究一樣, 一方面, 我們基于堅實的理論基礎進行了研究, 但橫向設計仍然存在著推斷變量之間因果關系的困難, 未來需要通過縱向研究進一步檢驗; 另一方面, 自我報告法存在社會贊許效應等偏差, 未來研究可以采用多主體報告等方式進行研究.
(1) 留守兒童的社會適應能力低于非留守兒童.
(2) 留守兒童家庭和學校人際關系對其社會適應能力具有正向預測作用, 且家庭人際關系的總體作用大于學校人際關系; 但隨著年齡的發展, 學校人際關系的作用逐漸提升.
(3) 自尊與生活滿意度在留守兒童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的關系中起單獨中介作用.
(4) 自尊與生活滿意度在留守兒童人際關系與社會適應能力的關系中起鏈式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