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為君清

□趙學儒

沅水風光 郭曉勇攝

我是“河小青”，大家都是“河小青”。

守護母親河，守護生態文明。

沅水沅水，碧波蕩漾，

清清澈澈入洞庭……

初秋，湖南省沅陵縣沅水兩岸，一支叫“河小青”的隊伍正在清灘，歡快的歌聲從碧綠的水面傳來。站在河邊的王鴻鵬和田學武，交換了一下贊許的目光。他們一個是沅陵縣副縣長兼縣副總河長，一個是沅陵縣水利局局長兼河長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兩個人的使命都與河直接有關聯，落實縣委、縣政府的決策，做好群眾工作，書寫保護沅水的故事。

一

沅陵北枕沅水，南傍阜陵。境內有近千條溪流，不舍晝夜，匯入沅水。沅水又稱沅江，源出貴州云霧山雞冠嶺，流經黔東、湘西，匯入洞庭湖，是長江的一大支流。沅水還有一條支流，叫酉水，在沅陵縣城匯入沅水。沅水，是沅陵的母親河。

因水得名，靠水吃水！

沅陵人注定是水命。20 世紀70—90 年代，10萬移民后靠，支持高灘、鳳灘、五強溪水電站建設，離別故水，另謀生計；2018 年，落實“長江十年禁漁”計劃，10 萬漁民上岸，惜別母親河，保護好一江碧水。

而沅水，也是沅陵人的痛。

一次，時任馬底驛鄉黨委書記的王鴻鵬，出差到陳家灘，乘船悄然停了。王鴻鵬探頭窗外，見河里網箱密密麻麻，擠窄了通道，來往的船“頂牛”。水是黑色的，上面還漂浮著五顏六色的垃圾袋。一股腥臭味鉆進王鴻鵬的鼻子，他一陣干咳，差點吐了。

至今，他的相機里還保留著當初拍的照片。水灣里、眾山間，網箱密集，如蜘蛛織的大網，把整個庫區五花大綁起來。水里烏黑黑的光閃爍著，天空灰蒙蒙的云壓下來。

在縣城開會，他和時任縣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田學武碰到一起。

王鴻鵬說：“現在沅水的污染很嚴重了！”

田學武說：“沅水治理已是當務之急！”

2018 年，“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守護好一江碧水”如春風化雨，沁潤陳家灘庫區。沅陵縣全面打響“長江十年禁漁”“網箱上岸”“禁漁退捕”“洞庭清波”幾大戰役，將百萬余平方米的網箱，近3 萬平方米的養殖棚，8 萬多平方米的釣魚棚、釣魚臺，撤出了水面。

于是，天高云白，水綠山青。

“久久為功，讓沅水長清！”王鴻鵬在本子上寫道。

二

2021 年，當了副縣長的王鴻鵬，當了水利局局長的田學武，一個分管水利，一個干起水利，都兼了直接管河的職。

王鴻鵬對田學武說：“每當想起陳家灘那件事，就如鯁在喉、如刺在身。如何保護好一江碧水，如何讓沅水長清，我們必須常抓不懈、久久為功！”

田學武匯報：“目前，河湖長制已見成效，我們就牢牢抓住這個‘牛鼻子’，總結經驗，持續推進！”

王鴻鵬點頭，支持田學武的建議。

田學武說干就干。

他們在沅水邊的龍舟廣場上，建設了河長制文化主題公園。前言部分最顯眼的是“每條河流要有河長了”“保護好一江碧水”。展板上顯示，河湖長制實施以來，沅陵縣已構建四大體系：河長領治責任體系、部門聯治綜治體系、流域同治網絡體系、全民共治管護體系。

一幅《沅陵縣縣級河長體系圖》，標示了總河長、縣級河長、鄉村兩級河長信息。目前，沅陵縣有縣總河長2 人、縣級河長18 人、民間河長282 人、河道保潔員792 人。“全國村莊清潔行動先進縣”“湖南省美麗河湖”的榮譽牌，述說著河暢、水清、岸綠、景美的沅陵故事。

要么在鄉村，要么在趕往鄉村的路上，這是王鴻鵬、田學武的工作日常。“我們現在，就要堅決扛起生態環境保護的政治責任，保護好沅江一脈清水，給群眾一個幸福河湖!”王鴻鵬對田學武說。

三

然而，河汊深處，有人偷偷捕魚，被湖南省“總河長”發現了。

2022 年5 月31 日，湖南省總河長會議披露沅陵縣的問題，“陳家灘五強溪庫區內多個網箱未拆除、多處釣魚平臺未清理，影響水庫水質”。

當天晚上，沅陵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安排治理行動，要求必須限期整改。

會后，王鴻鵬和田學武立刻趕到陳家灘五強溪庫區。

他們與鄉里的人交談，到漁民漁船上和群眾家中了解情況，經過調研，迅速為縣委、縣政府拿出決策方案。方案確定后，他們和專班工作隊員又出現在漁民船上和群眾家中，推心置腹做工作。

盤古鄉丑溪口組50 多歲的婦女舒脈英，快言快語。她說：“我在沅水邊出生，3 歲多就到河里洗澡。長大后，嫁給了‘魚鷹王’老宋。我們以養鷹（魚鷹）打魚為生，夫唱婦隨，日出而作，自食其力，日子殷實，現在要斷了我們的路，最怕老宋接受不了。國家大政策我們要服從，但我們小家的日子以后怎么過？！”

王鴻鵬解釋說：“治理沅水，保護沅水，是縣委、縣政府落實國家政策作出的重要決策。你們上岸后，政府會按規定給予補貼，通過你們自力更生轉產轉業，以后的生活不會有問題。你是黨員，又在群眾中人緣好、威信高，拜托你帶個頭吧！”

田學武也在一旁勸說。

“那我和老宋商量一下，回復你。”舒脈英說。

“我等。要快。相信你！”王鴻鵬說。

王鴻鵬和田學武從舒脈英家出來，田學武接到李澤輝的電話，說發展水產養殖的事情。王鴻鵬立即說：“他是2018 年轉產的典型，好好總結宣傳一下，要起到典型引路的作用。”很快，地方媒體發表了李澤輝的事跡。

李澤輝有個夢叫“水產致富夢”。

2009 年，國家鼓勵五強溪庫區發展網箱養殖，每平方米補助30 元錢。李澤輝和一個合伙人商定，建個六七千平方米的網箱。他們說干就干，利用國家補助的幾十萬元，又自己投資一些錢，把網箱布置到水里。當年，收入了五六十萬元。

2012 年，李澤輝辭去當老師的工作，創辦了輝佳漁業水產養殖專業合作社，不僅從事水產養殖，還經營水上餐飲，事業紅紅火火，日子蒸蒸日上。

2018 年7 月，上級宣布網箱上岸，轉型發展，保護生態，還一江清水。李澤輝幾次來到網箱前，望著網箱里的魚蹦出水面，他黝黑的臉龐顯露出惆悵，眼神中透露著惋惜。他的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

縣里、鄉上的領導找到李澤輝，希望他帶頭實現網箱上岸、產業轉型，示范引領全縣水產養殖發展，持續帶動群眾增收脫貧致富。

他說：“我是一名黨員，帶頭響應國家號召，義不容辭。只要養殖技術還在，就不怕。斷了水路，還有陸路，只要有想法，終會有出路！”于是，李澤輝舍掉了網箱養殖和水上餐飲。

“從頭再來！”李澤輝一鼓作氣，在雞公山下大洪溪畔，建起流水養殖示范基地。轉眼5 年過去，示范基地初具規模，合作社小有名氣。2020 年，該示范基地被評為國家級水產健康養殖示范場。

用了半年的時間，五強溪庫區攔網全部拆除。河，澄清了；溪，暢流了。王鴻鵬的臉曬黑了，且粗糙了許多，臉上黑眼圈也明顯了很多。

四

“保護了綠水青山，怎樣給群眾一個金山銀山呢？”王鴻鵬問田學武。

王鴻鵬和田學武兩個“水官”，一起檢查工作已經成了習慣。到了麻溪鋪鎮馬家村，他們去看舒脈英。

馬家村在一個平緩的山坳里，周圍青山如黛、溪流繞村。中間是嶄新的柏油公路，四通八達。車子到了小山頂，停在沅陵縣新瀟湘臘制品有限公司院內。一側的小木屋前，貼著“做新時代的拓荒者”的標語，屋內是飯廳。

舒脈英匆匆迎過來，說話依舊干脆利落。

王鴻鵬和田學武并不驚訝，因為他們知道舒脈英轉產創業的事跡。

原來，2022 年7 月，舒脈英家的兩條大船上岸。她利用補償金在城里開了一家舒姐臘味店，顧客盈門。一天，湖南省政府辦公廳駐馬家村鄉村振興工作隊的人來到她的店里，要聘請她為職業經理人，利用她的手藝在馬家村開發臘味品，以推動馬家村鄉村振興。第一次，舒脈英沒有答應，理由是孩子長大成人了，不需要她再勞筋動骨了；第二次，還沒等來人開口她就答應了，她說還要帶領離水上岸的漁民闖生活呢。

王鴻鵬問她，上岸時怎樣和老宋做的工作。

舒脈英說，很簡單，當大船停泊在灣里，魚鷹就要被人帶走的時候，舒脈英對老宋說：“我們帶頭上岸吧！”

老宋疑問：“我們為什么要帶頭？”

舒脈英說：“我是黨員，大家都看著我呢！”

老宋點頭。

“你都上岸了，我們還拖什么？”果然，舒脈英一動，大家都動起來。

之后，舒脈英到馬家村臘制品加工廠當起了“CEO”。2022 年，加工廠收入68.8 萬元。“最大的心愿就是讓鄉親們有活干、有錢掙。”她說。

這時，王鴻鵬問起李澤輝的情況。

田學武說：“他的合作社總投資已經達到980 萬元，總面積241 畝，近兩年實現年銷售收入650 萬元。目前，合作社形成了以叉尾魚回和四大家魚為代表的養殖魚類、苗種培育、食品加工和電商高度融合的全產業鏈，正打造可復制、可持續發展的綠色生態環保產業經濟發展模式。”

田學武說：“每次見他，他都是滿嘴感謝縣里領導的支持，請縣里領導放心，他今后的方向是為客戶提供高質量的水產品。”

王鴻鵬說：“可見，群眾生活還是要靠水吃水。但是，要提供高質量的水產品，就要有好水。保護好沅水，必須久久為功！”

他又對田學武說：“對‘河小青’，要繼續給予大力支持！”

五

張顯兵帶的“河小青”，穿紅色坎肩，低頭彎腰，正在撿垃圾。他們三人一組，一手握著垃圾夾，一手提著垃圾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沿河撿拾飲料瓶、塑料袋、碎紙片和煙頭，還把收集的垃圾統一運送到垃圾點。

這是由沅陵縣二酉苗族鄉和沅陵縣電視臺牽頭，聯合縣“河小青”行動中心、二酉鄉棋坪村等單位開展的“爭當河小青保護母親河”志愿服務活動。類似這樣的活動，他們定期或不定期都在舉辦。

張顯兵直起腰來，用拳頭捶捶后腰。在陽光照射下，他的額頭上掛著幾顆晶瑩的汗珠。

他將近50 歲了，是沅陵縣棋坪九校的一名教師，當過兵，入了黨。2016 年11 月至今擔任沅水河段縣級民間河長，另外還有沅陵縣生態環保志愿者協會會長兼黨支部書記、沅陵縣民間河長辦主任、沅陵縣河小青行動中心主任等頭銜。

就是他這個民間河長，總是主動經常性巡河，每周至少有一次。張顯兵打開手里的“巡河寶”，就能看到河面有無漂浮物、河岸兩側有無垃圾，就能看到河道沿岸有無污水直排的人、有無傾倒廢土廢渣廢棄物的事，就能看到河里有無垃圾淤積、水的顏色是否變得渾濁，就能看到有無電魚、炸魚的，甚至還能看到河長公示牌是否完好。目之所及，記錄在案，或立即報告有關部門，或招呼“河小青”前來打掃。

“河小青”是河湖長制實施以來誕生的一個新名詞。“河小青”并不單指學生，還有黨員、群眾、教師以及其他志愿者。他們聯合縣里的一些單位、機關和部門，專門成立了黨員護河隊、青年護河隊、巾幗護河隊，開展“爭當河小青保護母親河”，“保衛母親河守護綠水青山”，“愛水、護水、惜水”等活動，參與活動的黨員、群眾、干部、志愿者、學生，已有幾萬人次之多。

“河小青”志愿者 陳仲原攝

張顯兵是個有心人。他把沅陵縣“河小青”建設納入黨建工作中，與職能部門聯動，完善陣地建設，推進規范化、常態化、制度化、專業化，把例會、財務、培訓、活動、巡河、凈灘、黨史一系列制度，都上了墻，抬頭可見。

張顯兵面帶淺笑、額頭紅潤，眼角的皺紋里擠進去幾分緊張，眼睛里還有幾分拘束。他對走過來的王鴻鵬、田學武說：“我是土生土長的沅陵人，以前看到河灘上到處都是垃圾，垃圾被帶進江中，把江水都污染了。通過這些活動，讓全社會都來保護生態環境，讓家鄉的山更綠、水更清、人更美。我覺得這很有意義，我會堅持做下去！”

王鴻鵬鼓勵他說：“好！這樣久久為功，沅水就會長清！”

在歡快的歌聲中，王鴻鵬、田學武與張顯兵告別，登船遠去。

小船水上游，青山兩岸走。燦燦紅日從水底折射出道道光芒，格外亮堂。陣陣秋風從水上漣漪的波紋里爬上船來，拂衣拂面，神清氣朗。股股水汽絲絲入鼻入肺入心，徹清、徹涼、徹爽。一條大魚躍上水面，泛起幾朵潔白的浪花；一行白鷺在藍天、青山、綠水間展翅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