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終點”的諾貝爾獎得主

格蕾

更多時候，諾獎是樂于等待的，一直等到確認一項科學成果經受住了時間的檢驗。但2023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藥學獎卻反應迅速：由德國生物技術公司BioNTech的卡塔琳·卡里科和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德魯·韋斯曼捧得，“以表彰他們在核苷堿基修飾方面的發現，使針對新冠的mRNA疫苗得以開發”。

卡里科這位匈牙利籍女性對mRNA分子的熱情和超出常人的執著，很長時間在學術圈被輕視。回望她30多年遠渡重洋后在美國的生活，她只有一個目標，推動合成mRNA在人類細胞的應用。因為這個不主流、不被看好的分子研究，她長期拿不到科研基金，被各個科研組像踢皮球一樣踢走。

但卡里科樂意沉浸于自己的mRNA世界。她在十年前被工作了20多年的賓夕法尼亞大學解雇，又轉身去往德國，自己做實驗。直到新冠大流行，卡里科的熱情與毅力終于有了直觀的證明。

天才執著

1955年，卡里科出生在匈牙利的一個小鎮。小時候的她總會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屠夫父親解剖動物的全過程，這種對生物體內部復雜結構的著迷，正是她對于該學科好奇的開始，也讓她在小學時期拿下了匈牙利全國生物競賽的第三名。

1973年，18歲的卡里科進入了匈牙利有400多年歷史的公立大學——塞格德大學，并以連續三年榮獲獎學金的優異成績在1978年獲得了生物學學士學位。1983年，卡里科拿到了生物化學博士學位。

1985年，30歲的卡里科所在的實驗室失去了資金支持，她不得不和丈夫帶著兩歲的女兒買了前往美國的單程票，去異國尋找工作機會來繼續自己的科研。當時匈牙利當局采取的外匯管控政策，只允許出境者帶最高額度的100美元。卡里科將所有的資產——900美元縫進了女兒的小熊玩偶里，然后帶著小熊飛出了國門。1990年，卡里科進入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工作。

此時的mRNA研究，在國際上有了許多突破性的成果。科學界普遍認為，知道了mRNA序列，就可以確定蛋白質的信息。有了這個前提，科學家開始有了更大膽的設想：如果反過來，人類可以合成mRNA，是不是就可以誘導體內產生特定的蛋白質？

卡里科深信小小分子的大作用，尤其是用在疫苗上。畢竟，蛋白質與人體免疫系統息息相關。病毒的蛋白質可以激活人體的免疫反應，設想一下，先在人體內注射病毒的mRNA編碼，誘導體內產生病毒的蛋白質。免疫系統接著發生作用，提前產生抗體。如此一來，等真正的病毒來臨時，人體一早就做好了準備。

這在當時是免疫學從未設想過的路。在過往300年的疫苗史上，從來都只是注射少量病毒于體內，引發免疫系統殺死、減滅病毒。或者將改變化學結構的病毒注射體內，從而訓練免疫系統對病毒的抵抗力。沒有人想過，讓人體自身制造出病毒來。

這個看似天衣無縫的邏輯，在當時幾乎無人理解。但卡里科仍然堅持用mRNA植入細胞，想引發載體的免疫反應。然而一次次的失敗，印證了普通研究者的判斷：mRNA沒法保證安全性，有效性也堪憂。

一戰成名

命運的改變總在那些不經意的瞬間。

1997年，因過于沉迷不被看好的mRNA，卡里科被降了職。而這時，她遇到了醫學院新教員韋斯曼。

“我是一名RNA科學家，我可以用mRNA制造任何東西。”她告訴對方。韋斯曼說，自己致力于研制艾滋病病毒疫苗。卡里科回他說：“是的，我能（用mRNA）做出來。”

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展開了合作研究。

但這依然是充滿失敗的年月。人工制造mRNA分子，她已經實現了。她的設想在指示培養皿中也很理想，可是，一將mRNA注入活體小鼠中，一切又失序了。“我們只看到老鼠生病了。它們皮毛蓬亂，蜷縮起來，停止進食，停止奔跑。”韋斯曼回憶。

與mRNA的冒險，伴隨著自身的執念，讓卡里科整天魂不守舍。她領著很低的工資，卻整天泡在實驗室里。丈夫還為她算過，如果以時薪計，“卡里科的時薪只有1美元”。

直到在一次的對照組試驗中，兩人終于發現，只要用假尿苷代替尿苷，形成修飾mRNA，便能保障安全有效。兩人一直苦求的研究，在無盡的黑暗中找到了解法。

2005年，卡里科和韋斯曼將這個自認為“有潛力改變醫學”的新技術成果發表在《免疫》雜志。可原以為的醫學界命運轉折點，本該蜂擁而至的關注，都只是想象。討論起疫苗，人們提到的，還是300年來拯救人類于水火的滅活疫苗與減毒疫苗。“人們對mRNA不感興趣。”韋斯曼和卡里科兩人成立的公司也因為資金耗盡等原因在2010年倒閉。

2013年，沒做出重要學術成果的卡里科，被賓大退了教職，之后加入了德國一家鮮為人知的初創公司BioNTech。

直到2020年的新冠大流行，此前所有的努力與沉淀都在這次流行病中得以展現。運用修飾mRNA技術，新冠mRNA疫苗通過快速的病毒基因測序，而不是像傳統做法在蛋清中培育病毒，直接讓冠狀病毒的mRNA進入人體。兩位科學家的研究告訴世界，小小的mRNA，可以迅速指導人類細胞制造自己的保護傘。

mRNA疫苗不僅可以有效預防疾病，未來還可以研發治療性疫苗，用于癌癥、艾滋等疑難雜癥，張文宏醫生點評“這是人類文明史上的又一次‘盜火，預示可能會給生物醫藥領域帶來巨變”。

在專注于mRNA的這幾十年里，卡里科被無數人勸說過放棄，但她始終堅信著自己的方向。她在事業上的執著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自己的女兒蘇珊，令她成為連續兩屆奧運會女子八人單槳（有舵手）比賽的冠軍。蘇珊在接受采訪時說，當自己在奧運選拔過程中遇到困難或者沮喪時，想到媽媽面臨的那些挫敗、磨難，好像就微不足道。卡里科曾因為沒辦法多陪伴孩子而傷感，但她也告訴所有同樣是女性，同樣是母親的同仁們，“你不一定需要在家庭、事業兩者之間做出選擇，因為你的孩子會把你看作榜樣，然后向你學習”。

“你只需要專注于那些你能夠改變的事情。”母女倆的堅韌不拔一脈相承。蘇珊在聊賽艇比賽時說，大多數隊員都是背對終點，不知道終點線在哪里，離自己又有多遠。其實人生亦是如此，我們永遠無法預期想要的結果什么時候會到來，付出的努力什么時候有回報，我們能做的只有全身心專注自己的節奏，每一次都用盡全力，讓自己離目標更進一步。

（資料來源：“南風窗”“藍小姐與黃小姐”微信公眾號，蝌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