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的星星

文/水生煙

兩個人仍然站在門口，算不上僵持，也沒有深情對視，一個不打算轉身退開，一個沒想要熱情相迎。

1

認識趙卓然的時候，蘇槿和姑姑一起住，她一直都和姑姑一起住，早先是因為爸媽忙工作忙得不著家，后來是爸媽忙各自的家庭，忙得好像都忘了還和前任生過一個女兒。

于是，蘇槿就成了姑姑的拖油瓶。

姑姑有多愛她呢？

小時候在電視劇里看到狗血劇情，就是未婚少女生了小孩，結果男朋友跑了，于是家里人都聲稱那是已婚哥嫂的小孩的那一種，小蘇槿看得眼淚嘩嘩流，哭得小肩膀一聳一聳，跑去問姑姑：“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

姑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于是蘇槿就不哭了，她覺得自己大概率還是姑姑的侄女。

長大之后蘇槿才知道，其實類似狗血劇情那樣的猜測和傳言，從來都沒斷過。

姑姑的工作做得很棒，把兩個人的生活照顧得很好，她自己一直都沒有結婚。

姑姑喜歡聽鳳凰傳奇的歌，說他們的歌聲熱情而昂揚。周末時家里常循環播放他們的歌單，以致于蘇槿的腦子里不一定什么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地冒出節奏感十足的“留下來”！

蘇槿喜歡他們翻唱的《海底》，他們用堅定的聲音唱：你是重要的存在，是某人的星星。

蘇槿還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某人的星星。

可她又覺得有些矯情，而且星星、太陽的還牽扯著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所以她又改了改，成了：某人的猩猩。

那年夏天，下班路上的趙卓然一只手捏著礦泉水瓶，另一只手握著手機，他剛收到一條微信好友邀請，他看著那人的昵稱，居然一下子喝嗆了。

接著，他被拉到了一個工作群里，某人的猩猩，哦，蘇槿，她說：“系統正在恢復中，請各協作部門見諒！”

底下還有一些她對詢問的回復，一副認認真真工作的樣子。

某人的猩猩。某人是誰？誰是猩猩？趙卓然覺得她的名字好有趣。

2

蘇槿喜歡過一個男孩。然而，是不是離開校園，就是青春終結？

工作之后，蘇槿不知道他對她做過什么樣的背景調查，總之，他不想再和她交往了。

他引用了狄金森的一句詩，他說：“‘如果我未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我是在正常家庭中長大的孩子，我不擅長應對復雜的家庭關系。”

蘇槿被氣得七竅生煙。這話說得，誰黑暗了？

姑姑一邊做瑜伽，一邊淡淡地說：“我早就知道這人不行。他上次到家里來，居然還說我們家里的滴水觀音有毒。我不知道啊，要他說？能有多大的毒啊，我又沒燉了給他吃。他才有毒呢。”

養在客廳一角的滴水觀音葉片豐滿圓潤，顏色濃綠鮮亮，實在是朝氣蓬勃。

你不能喜歡植物又嫌它有毒，愛大海又說它太咸，對不對？

分手分得毫不拖泥帶水。蘇槿想，我就是在這樣的家庭關系里長大的孩子，我有我的遺憾和苦痛，卻也有我的獨立和堅強。

蘇槿第一次和趙卓然在外面吃飯，就遇見了姑姑和她的朋友。

姑姑遠遠地叫她：“小槿！”

趙卓然就問：“你姐姐？”

蘇槿笑了，忽然覺得他又順眼了不少。

姑姑離開之后，蘇槿帶著點兒試探的意思，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地對他說：“我是姑姑帶大的。我們家里還養著一株巨大的滴水觀音。”

他的目光明亮：“潛移默化的影響很大，你會和你姑姑一樣颯！”

那滴水觀音呢？蘇槿問：“它有毒，你知道嗎？”

他的語氣居然和姑姑有點兒像：“就正常養護，又不炒著吃，它能有多大的毒？”

趙卓然是個長著單眼皮的年輕男人，原本不屬于蘇槿喜歡的那一掛。

不過她此刻忽然覺得，這問題芝麻綠豆點兒大，頂不重要了。

3

潛移默化的影響真的很大。蘇槿很快發覺工作這件事實在是讓人又愛又恨。

當然，愛的部分遠大于恨。因為相較于其他，學習和工作大概是投入和產出最成正比的事情了。

不過，自從見過趙卓然之后，大約對他印象頗好，姑姑開始猛勸她談戀愛。

姑姑說：“戀愛和結婚這種事，要趁著年輕趕緊做，一旦過了人生沖動期，就很難投身其中了。”

蘇槿不以為然地笑：“你不如說趁著年輕人傻。”

“你不要笑。”姑姑認真地說：“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你就和我一樣老了。”

“老就老么，人人都能老成你的樣子，這世界不知道該有多美好。”

真心話。不過蘇槿忽然發現自己說話時的語氣和某人有點像，難道這也是潛移默化的影響？

是的，趙卓然常常約她，一起吃飯喝咖啡看電影，都是尋常小情侶會做的事，但又沒達到小情侶會有的親近和熱絡。他沒有表白過。

蘇槿有些吃不準：他是不是只想與她曖昧？畢竟工作方面有關聯，他是不是只想與不討厭的女同事保持有益身心的來往，卻并不想動搖真心？

自卑和自尊這兩樣東西常常是成對出現的。想起前男友從前說過的傷人的話，蘇槿忽然就想退縮了。

吃飯看電影喝咖啡，這些事情多尋常，不是非要和影響情緒穩定的異性一起才能做。

蘇槿開始拒絕趙卓然。沒空、不舒服、要加班，理由信手拈來。

這個周末也是這樣。可是姑姑看著她腦袋上的發箍——那是一對粉白相間的小兔子耳朵，此刻正有些頹唐地耷拉著。

姑姑看著她頭上的兔子耳朵，小心地問：“為什么不開心？是不是姑姑拖你后腿了？”

“我又不是兔子，不是牛馬羊豬……”蘇槿失笑，扳著指頭數，發現還是數不完那些四條腿的動物，只好作罷：“我哪來的后腿？”

4

傻姑姑。蘇槿心想：到底是誰拖了誰的后腿啊？

不過，有著那樣俗氣思想的男人，和有著俗氣思想的男人的感情，她剛好不想要。

蘇槿有了新想法：“姑姑，我們換個大房子吧？以后我來交月供！”

姑姑笑起來，她說不要，她說懶得折騰，她說現在這個家已經不要太舒服了！

可是姑姑一直笑著，蘇槿知道她很高興，是被親近保護著長大的小輩回報以體貼和溫暖之后的那種開心和滿足。

關于戀愛，人生沖動期其實很短，蘇槿覺得自己的那段時間可能已經過完了。

這似乎有些蒼涼，卻也讓人心里平靜安穩。

可是趙卓然來了，在她連續三個周末“不想出去、要休息”之類的拒絕之后。

他還是帶著菜來的。蘇槿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脫口而出：“你不會是打算讓我或者我姑姑做飯給你吃吧？”

“狹隘啦！”趙卓然笑著說：“為什么不能是我做飯給你們吃？”

蘇槿笑了笑。那也太天真了，她才不做這樣的想象，避免受刺激。

兩個人仍然站在門口，算不上僵持，也沒有深情對視，一個不打算轉身退開，一個沒想要熱情相迎。

然而姑姑從房間里出來了，她招呼著：“快進來快進來！小槿，他們是我的客人。”

他們？蘇槿這才看見，姑姑的兩位朋友剛從電梯里出來，正說笑著走過來。

五分鐘后，蘇槿愈發頭大，因為原本不擅廚藝的姑姑說要在家吃火鍋！

姑姑一臉無辜地說：“就因為廚藝不精，所以才吃火鍋啊！”

姑姑這樣說，可是她和她的朋友全然不插手，只留兩個年輕人在廚房里洗洗切切。

“是我找姑姑的朋友幫忙的。”趙卓然說：“我一直都很小心、很認真地和你相處，想讓你了解我、信任我。你忽然不理我，我一直在想是哪里得罪你了，我改還不行么？”

蘇槿眼也沒抬，聲音卻輕：“因為討厭你。”

他居然笑了笑：“可能性不太大。”

她有些不解：“為什么？”

他的表情很認真：“因為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有星星。”

蘇槿的心情變好了。她定定地看住他，嘴角藏著壞笑：“我的眼睛里有猩猩嗎？”

趙卓然會意地笑了，十分配合地抬起手臂輪番捶了捶胸口，實力扮演了一回大猩猩。

蘇槿笑到蹲下身去。在自己的笑聲里，她聽見一個清晰的男聲，他說：“如果你不生氣了，就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蘇槿忽然想，大概人生沖動期這回事，偶爾也會重復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