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性·獨立性·公正性Serviceability, Independence, and Impartiality

張長文　宋聚生

摘要：改革開放40多年，境外近20個國家和地區的建筑師在深圳展開了超過200項的設計實踐。這些項目遍及各個城區，涵蓋城市運轉與個人生活所涉及的各種功能類型，對城市建設和設計行業的發展影響巨大。本文從境外建筑設計對深圳的影響、境外建筑設計的優勢分析、境外建筑設計局限性等方便進行研究分析，并提出境外建筑設計研究的當代啟示。

關鍵詞：深圳境外設計；服務性；獨立性；公正性；

Abstract： Over the past 40 years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architects from nearly 20 foreign countries and regions have conducted over 220 design practices in Shenzhen. These projects cover various functional types involved in urban operation and personal life， and have a huge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urban construction and design industries. This article conducts research and analysis on the impact of overseas architectural design on Shenzhen， the advantages of overseas architectural design， and the limitations of overseas architectural design， and proposes contemporary inspiration for overseas architectural design research.

Keywords： Overseas design in Shenzhen; Serviceability; Independence; Impartiality;

作為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在城市建設上吸收與借鑒了諸多外來的建筑設計文化，呈現出開放化、多元化的特征。40多年來，境外近20個國家和地區的建筑師在深圳進行了逾220個的項目設計，遍及10個城區，形式百花齊放，功能復合多元，極大地影響了深圳的城市建設。境外建筑設計1有其優點，也有一定的局限，對其進行全面的研究，可以探索對深圳城市建筑的啟示與策略。

1.境外設計對深圳的影響

改革開放以來，深圳的經濟發展迅猛，城市建設發展快速，城市面貌變化巨大。其中境外設計對深圳城市面貌的影響尤為明顯，重要的地段、重點的項目都有大量境外設計的身影。同時，境外設計對深圳境內設計機構的影響，對深圳建筑文化的影響也非常巨大。

1.1對深圳城市建設的影響

境外建筑設計對深圳城市建設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兩部分，對建筑設計的影響和對城市設計的影響。以深圳中心區為例，可以一窺全豹。深圳中心區位于福田區，面積約6平方公里，范圍為蓮花路、濱海大道、彩田路及新洲路圍合的區域。目前該區域的用地總數為122宗，其中可建設用地為117塊、不可建設用地為5塊。已建成宗地為94塊，占比為80.34%（圖1）。在這94個項目中，境外設計為40項，占比42.6%。對中心區核心區進行研究，發現在17個項目中，境外設計占12項，為70.6%。中心區中軸線上建筑，5個項目均為境外建筑師2進行設計（圖2）。

其中22、23-1街坊城市設計的境內外設計對比，顯現出SOM設計公司城市設計當時的先進及優越（圖3）。該城市設計對建筑退線、容積率、塔樓位置、塔樓高度、裙房高度、街墻立面線、建筑形體、建筑色彩、外部泛光等都做了詳細的指引。這些指引，均強化了視覺連續和慣性連續，使得該街區的城市意象得以極大地展現。這些做法在深圳是先例，起到了很大的示范作用。中心區中軸線上5個境外建筑設計，從北到南依次是黑川紀章（Kisho Kurokawa，1934-2007）設計的深圳中心書城（圖4），美國李明儀/廷丘勒建筑師事務所（Lee/Timchula Architects NY）進行設計的市民中心（圖5），美國凱里森（Callison）建筑事務所進行設計的怡景中心城（圖6），英國貝諾（Benoy）建筑事務所進行設計的皇庭廣場（圖7），德國GMP建筑事務所進行設計的會展中心（圖8）。可以說越核心的地段、越重要的建筑，境外設計占比越高。

經過調查還發現，境外設計的項目在市民心目中占據重要位置。例如在標志物的選項里，去除蓮花山這一自然地標，市民心目中人造地標共十三項，其中境外設計占十一項，占比84.6%（圖9）。前文所述中軸線上的5個項目均在其中。還有三位普利策獎得主的作品，磯崎新（Arata Isozaki，1931-2022）設計的深圳音樂廳及圖書館（圖10），雷姆·庫爾哈斯（Rem Koolhaas）設計的深圳證券交易大廈（圖11），漢斯·霍萊茵（Hans Hollein，1934-2014）設計的南方博時基金大廈（圖12）。另外深圳最高的平安金融中心為美國KPF設計公司進行設計（圖13），奧地利藍天組（Coop Himmelblau）進行了當代藝術館與城市規劃館的設計（圖14），美國爾本設計事務所（Urban projects limited）進行了cocopark購物公園的設計（圖15）。可以說中心區市民心目中的文化地標、商務地標多由境外設計創造。

1.2對深圳建筑文化的影響

改革開放以來，政治越來越開明，經濟越來越發展。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境內吸引力的增加，境內外的交流越來越頻繁。改革開放不只在于文化吸納，即境外的經濟、文化等的引入，也包括境內人員出國學習發達國家先進的設計、管理等的技術。改革開放早期出國學習人員居留境外的較多，隨著境內經濟形式的巨變，出境人員踴躍回歸。留洋的設計師大批回潮，帶回境外設計文化。有的組建設計事務所，有的加入高校進行建筑教育，對深圳的建筑設計行業影響很大。可以說深圳本土設計力量的集聚，多是本世紀初期在境外接受規劃、建筑設計教育的學子歸國形成的。

通過境外高校及設計機構的學習培養，海外學成的設計師歸來形成本土的文化精英。例如畢業于清華大學并在美國留學的劉曉都、孟巖、王輝回到深圳建立深圳市都市實踐設計有限公司（URBANUS），以深圳為主要戰場，以深圳、北京為基地進行全國范圍的建筑設計實踐，其影響力已達國際建筑文化領域。留學法國巴黎大學的馮越強，先在巴黎建立法國歐博，后又來到深圳建立深圳歐博，形成即為本土、又具國際化的歐博設計體系（AUBE）。張之揚從深圳大學畢業之后，到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及美國哈佛大學留學，回到深圳后建立局內設計咨詢有限公司（iNgAmE）。劉珩在哈佛留學后回到深圳，建立了南沙原創建筑設計工作室（NODE），目前還在深圳大學任粵港澳大灣區創新設計實驗室主任。還有諸多設計師回潮，共同形成深圳本土建筑設計的重要力量，形成深圳多元的設計風格及建筑文化。在文化多元的境外設計大量涌入深圳、境內設計精英崛起的背景下，深圳形成了自己的城市品牌，建立了城市價值觀并予以輸出。

2.? 境外設計優勢的辨析

境外建筑師、設計團隊在中國重大項目中屢屢中標，不由得使我們深入思考。排除個別設計以新奇特的姿態博得眼球，更多的境外建筑師、設計團隊的設計水準還是很高的。尤其本土團隊在與其同臺競技之時，差異就會更加明顯。

2.1歷史傳承文化悠久

因文化背景的不同，世界建筑文化分為不同體系，其中中國建筑和歐洲建筑時間最長，流傳最廣，成就也更為輝煌。西方建筑體系自古希臘開創，在古羅馬形成較為完整的教育體系。公元334年，東羅馬皇帝康斯坦丁開始興建拜占庭，為提高建造數量及工程質量，特地開辦建筑學習班[1]。近代，英國建筑師協會于1834年成立，美國建筑師協會于1857年成立，這兩個世界上公認最頂級的建筑師認證協會的成立，代表西方職業建筑師認證制度的開始。國際建筑師協會（UIA）于1948年成立，之后西方發達國家的職業建筑師制度更是得到了確立以及發展。西方的現代史是以1917年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1945年二戰結束為起始，在此期間現代主義建筑文化迅猛發展。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又出現了后現代主義、結構主義、解構主義、高技派等多個建筑派別。所以，境外——尤其西方發達國家——的建筑文化歷史悠久且傳承延續，建筑師執業制度的積累與完善，都遠超中國境內的建筑文化及建筑師執業狀況。

中國建筑雖然也是歷史悠久、成就輝煌的世界建筑體系之一，但一直缺乏建筑理論的系統傳承。并且，我們燦爛的傳統文化——包括古代建筑文化——的傳承又在近代遭到很大破壞。使得我國建筑史在歷史進程上缺乏從古代向近現代建筑的過渡，中國古代建筑體系到近代便已慢慢衰落[2]。中國的現代建筑體系主要由西方輸入，并且借鑒了西方現成的近現代建筑的形式。建國后的波折探索，又使剛剛得以發展的建筑文化受到影響。境外發達國家建筑師執業制度的建立已超過百年，境內建筑師執業制度發展較為緩慢。1927年，上海成立職業建筑師團體，當時導入了職業建筑師負責體制，但該團體在1950年代初結束。建國后沿用蘇聯模式，建筑師執業制度改為大型設計院模式。1994年開始，中國實行注冊建筑師制度。彼時算起，中國職業建筑師制度的確立比歐美發達國家晚了一個世紀左右。近年，就建筑師的整體數量而言，與美國和香港相比，國內建筑師按人口數量的占比非常低[3]。可以看出，這很大程度說明社會整體建筑教育非常不足，社會普遍建筑審美也是非常不夠。當然這個數量指的是職業建筑師，至于卓越的建筑師則更少。不只數量，在整體素質上中國建筑師也有所不足，和中國其他專業的大學教育一樣，中國建筑師也有應試教育的痕跡。中國建筑師在建筑功能排布、形式解讀上很強，對境內規范的理解及解決相應問題的能力也非常強，但獨立思考、深入挖掘思想的能力還有待提高。

2.2競賽機制合理健全

西方建筑競賽已有近2500多年的歷史，史上最早的建筑方案設計競賽是公元前448年的雅典衛城勝利紀念物，其招標文件甚至連比例尺都有規定。彼時伊始，凡有競賽，邀請幾位建筑師參加。亦有公開征集方案，則普集自愿者方案。成果要求通常按照任務書一次完成設計，也有初選概念草案再于第二階段確定深化方案的。歐洲中古時期，1418年意大利弗羅倫薩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設計競賽中，勃魯乃列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1377－1446）勝出。穹頂建成，內部勻稱和諧，外形雄偉壯觀，成為建筑界文藝復興的報春花。近代，1850年為建設英國倫敦舉辦第一屆世博會（Expo）場館，向各國征集方案245個。1909年，為建設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向世界征集方案137個，建筑師沃爾特·格里芬（Walter Griffin，1876-1937）設計中標，創造了堪培拉優秀的城市格局。每一次競賽都引起多個創新概念的交流，發現許多解決問題的方法，極大地推動了建筑設計文化的發展[4]。

中國境內的建筑設計競賽起源于近代。1925年南京中山陵的設計競賽，呂彥直（1894-1929）在40余份方案中脫穎而出。兩年后，他又中標廣州中山紀念堂。為中國建筑設計事業的競賽制度樹立典范。深圳建筑設計競賽起于改革開放，1982年開始組織邀請境外設計。具體執行方法有國際咨詢（Consultation）、國際征求方案（Drafting Proposals）、國際競賽（Competition）、國際招標（Inviting Bid）、國際委托（Entrustment）等。1996年李明儀/廷丘勒設計公司進行的核心地段城市設計及市民中心方案即為國際咨詢。1998年磯崎新進行的音樂廳及圖書館項目為國際競賽。1997年黑川紀章主導的中軸線公共空間系統規劃設計為國際委托。1998年少年宮項目為國際招標，該項目邀請了諸家境外及境內設計機構，最終由深圳市宗灝建筑師事務所中標，成為中心區重點項目中為數不多的境內設計案例。經濟的發展、政府機構的建立、法規政策的確立都是深圳改革開放以來形成的獨特條件，這些條件保證了境外設計在深圳得以順暢的進行，使得境外設計文化與深圳的城市發展充分融合。

2.3工作流程科學全面

根據世界貿易組織（WTO）及聯合國產業分類對建筑學工作進行的定義，建筑師全過程工作職能包括前期策劃、方案設計、初步設計、建設行政審批、施工圖設計、施工招標、設計監理、竣工交付等八個流程。在境內，以《工程勘察設計收費管理規定》的取費內容來看，建筑師工作職能為方案設計、初步設計、施工圖設計，工作量及取費均少于西方發達國家及地區的標準（表1）。

前期策劃階段的目的是制定前置的方向性和策略性的計劃，對后期的設計與建設起到指導作用。建筑師在此階段，要進行基地踏勘、法規分析、任務書擬定、建筑功能策劃及建筑容量測算等。對于城市的最終空間品質來說，設計階段是整個運行過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無論是公共性還是商業性項目，設計階段都包括項目的發起、方案設計、方案篩選、方案的決定以及修改優化等多個節點。之后是初步設計，在西語里是Design Development，即為設計深化。根據方案設計確定的場地設計、建筑平立剖面設計，進一步確定結構專業的方案、機電設備專業的方案，并進行概算，同時進行建筑方案設計的持續深化。然后是施工圖設計，包括建筑專業施工圖、結構專業施工圖、機電設備專業施工圖、還包括對幕墻、泛光、室內、景觀、標識等設計的施工圖審核甚至控制。同時進行施工圖預算，這期間如仍要進行建筑方案設計的持續深化。至于配合業主與主管部門進行溝通、進行建設行政審批則貫穿于方案設計、初步設計及施工圖設計等各個階段。期間要求提供審批申報文件，并進行各種報建文件的調整。前文所述施工圖設計圖紙要能夠滿足招投標以及建設的需求，建筑師也要配合業主進行施工招標，進行發標、評審、定標等流程的參與。而設計監理則貫穿整個施工階段，要進行施工圖設計的交底與變更，工藝圖紙的審核與確認，還要進行工地巡查，施工簽證的確認，質量成本工期等的控制。直至竣工驗收交付，還要參與進行工程整改，最后是工程量及造價的結算[6]。

3. 深圳境外設計局限性分析

縱觀境外建筑師在深圳的設計，總體來講水準很高，對深圳設計正面影響居多。但由于社會歷史發展階段的現實，個別建筑師及設計企業自身目標及定位不同，也出現了很多水準一般甚至低劣的設計作品，顯現出了境外建筑師在深圳進行設計活動的局限性，由此引發了社會對于境外設計的反思。

3.1水準很高但地域性認知不足

境外建筑師在深圳創作的局限性分為幾種情況，其一是境外建筑師本身水準很高，但由于缺乏深圳生活的經驗從而對地域性等因素考慮不足。這種情況非設計師主觀意識造成，畢竟有些建筑師在其他氣候環境中生活幾十年、而在深圳出差幾日，是很難深切體會深圳氣候的獨特性的。當我們與漢京大廈設計師湯姆·梅恩﹙Thom Mayne）進行訪談之時，他明確承認在投標設計中將塔樓主要辦公空間向西布置是失當的（圖16）。他說當時對深圳了解不夠全面，尤其對深圳的氣候條件了解不足，沒有意識到深圳西曬非常嚴重。中標后在方案深化過程中，隨著對深圳的了解，將方案調整為辦公空間向南布置（圖17）。當然氣候是一個問題，南向面對開敞的深圳大學的景觀也是考量之一。另外，經過進一步了解得知湯姆·梅恩在該方案負責工作并不多，整體工作多為其合伙人李宜聲（Eui-Sung Yi）及高級建筑師Daniel帶領團隊進行。

3.2能力很強但工作付出不均衡

還有一些情況非常特殊，一些境外設計大師在深圳做出過很多優秀作品，但同時也出現了一些令人遺憾的事情。許李嚴建筑師事務所可以算得上境外優秀的設計事務所，在境內有過許多優秀建筑設計，例如云南博物館、廣東美術館、深圳iADC國際藝展中心等。但遺憾的是，在深圳鵬程實驗室方案投標過程中，拿出的設計方案似乎連基本要求都未滿足。任務書要求提交整個項目的城市設計及一期的建筑設計概念方案（圖18），但許李嚴建筑師事務所只提供了一期建筑概念方案，整體城市設計一帶而過（圖19）。在深圳市大成基金項目建筑設計方案招標中，業主邀請了磯崎新、嚴訊奇、深圳市都市實踐設計有限公司參與投標，該項目由都市實踐中標并建成（圖20）。從三家公司遞交的成果來看，嚴訊奇提供的方案水準不足，經核查發現該方案并非許李嚴建筑師事務所的提案，而是許李嚴（亞洲）建筑及工程師有限公司提出。嚴訊奇只是掛名而未進行實際操作，如此做法似嫌不愛惜羽翼，一定程度體現了某些境外設計單位在某種情況下只是為了深圳經濟高速發展中的利益而來。作為公眾人物，大師亦有負累，在他們以名聲獲得利益之時，也必須為懈怠付出代價。

3.3商業行徑為市場利益而淘金

也有情況是境外建筑師骨子里西方建筑文化根深蒂固、與深圳的本土文化不能很好融合。雙方各自的文化均形成太久，交流本身又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調和性和不可通譯性，沖突和誤解就不可避免，其結果就是在建筑作品上呈現出不盡如人意的狀態。還有一些建筑師看重中國建筑設計市場潛在的巨大利益，雖然設計經驗也很豐富，但亦善于經營，懂得如何迎合中國市場個別業主崇洋媚外的心理，從而魚目混珠、提供物非所值的設計成果。

分析2016年廣州正式公布的恒大足球場的方案設計，設計者為美國甘斯勒（Gensler）設計公司，便是這種情況的典型（圖21）。該方案一經公布便被網友大呼丑陋，并被戲稱為“番金蓮”。此方案在建筑設計業內更是不忍卒讀，后經多輪修改才勉強審批通過（圖22）。相近的案例在深圳也有，例如位于深圳中心區的大中華國際交易廣場。在國際招標中，新加坡安保建筑設計事務所的方案獲得優勝（圖23），后來方案經過多輪修改后建成（圖24），被評為境內2010年度最丑建筑之一。

4. 啟示與策略

深圳在境外設計運行的過程中建立了相對完善的組織制度，也形成了良好的價值觀。境外設計仍然是城市建設的重要力量，但在灣區核心城市確立的當下，深圳的城市建設以及文化價值被賦予了更高期待，所以境外設計的引入需要在新時期進行更為深刻的思考。

4.1觀念：服務性觀念的反思

古羅馬的維特魯威在《建筑十書》中就提出關于建筑師職責的問題[7]。國際建筑師協會在1999年21屆代表大會通過了具有建筑師精神的職業原則，即為專業（expertise）、獨立（autonomy）、承諾（commitment）和責任（accountability）[8]。西方發達國家的建筑師協會對建筑師職責做出約定，建筑師的基本素養是能力（competence）與誠信（integrity），建筑師的重要職責是作為業主的代理者、具有獨立性的契約執行者、作為社會公平的衡量者[9]。三種職責對應的性質就是：服務性、獨立性、公正性。

建筑師具有服務性。建筑師作為業主利益的代表對建筑全過程進行監管，向業主匯報重要信息并確保專業品質和業主利益。在此要說明服務的廣義概念與狹義概念。廣義來講，服務是廣泛的，國家領導人作為人民公仆都是服務于人民群眾的，但他不能天天給人端茶倒水。所以說建筑師服務于業主沒有錯，但只講服務則注定要錯。

當今社會，服務工作的基礎是源于雙方的契約，即為黑格爾論述的抽象法、道德與倫理三個層次中的第一層次的抽象法。契約關系使得社會向一種新的秩序狀態移動，這些關系因個人的自由合意而產生[10]。然而，契約通常約定的是建筑設計項目的規模、功能、交付時間等基礎內容，卻完全無法約定一個建筑的美學價值。這就注定使得一個源于“服務”概念的建筑通常只能走向滿足基本要求。服務的出發點極大地影響了建筑師的主觀能動性，只以服務為出發點建筑師容易成為資本的工具，只以服務為出發點建筑師極易成為權力的幫手。

4.2價值：獨立性及公正性的確立

建筑師是契約的執行者，與業主簽約并履行職責。建筑師按照契約工作是其職責底線，所以建筑師不能只是為契約負責，他應該有更高的職責，表現為尊嚴、理念的發現，更重要的表現是“獨立性”。建筑師應獨立于業主及承包商的機構進行運營，對建筑實施的全過程進行監管。建筑師不能成為承包商、供應商、制造商等的股東，不能參加這些機構的經營活動，不能收受任何形式的分成與傭金。所以提倡建筑師的獨立性就非常重要，他應該具有獨立人格、能夠獨立執業，同時又能協調諸多要素和職能完成工作，更能夠對社會提供建筑美學以及教育意義。

建筑師更應具有準司法人員保持“公正性”的職責。建筑師作為業主的委托代理人應該注重其利益，但建筑師同時要有兼顧社會公眾利益的執業職能。建筑師是業主與承包商之間的紛爭調解人，是判斷業主和承包商在合同執行中的公平法官和專業鑒定者。更為重要的，建筑師還應具有保持社會公正性的責任，是業主與社會之間利益的衡量協調者。因為他們掌握更多專業知識，有責任和能力預測、評估作品建成后對社會的影響。建筑師知道優秀的作品建成后對社會具有教育意義，惡劣的建筑建成后對社會產生巨大危害。所以建筑師不應受任何利益的支配，而應該堅持學術優于其他動機，并實行準司法性官員的職能[11]。這才是建筑師最大的價值所在。

4.3機制：回歸專業評審第一名中標

機制的創新是社會發展的巨大源泉，機制的創新是城市發展的巨大動力。改革開放既有成就亦有風險，機制創新既有優化也有徘徊。上世紀90年代初，深圳開始在中心區開展城市設計、建筑方案的國際邀請、國際咨詢及國際競賽，揭開深圳競賽實驗與探索的序幕。1997年《深圳市建筑工程方案設計招標管理試行辦法》出臺，即對之前的嘗試做出客觀的總結，也為未來的競賽樹立明確的規則。深圳公開國際競賽遴選優秀方案的機制有兩個重要原則，即第一名中標和破除入門限制，吸引了大量境內、境外優秀的設計師。美國李明儀/廷丘勒建筑師事務所中標的中心區核心區城市設計競賽，就是第一名中標的案例；深圳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展覽館的落成，是公開競賽不設資質門檻的成果。經過深圳規劃建設管理部門及設計創意機構人員的不斷努力，開啟了一系列優秀的設計競賽并涌現出一批卓越的設計作品[12]。

2008年，深圳競賽的創新性受到巨大影響。深圳市機構改革及職能部門工作的轉變，使得原來規劃部門的建筑設計招投標職能劃歸給建設部門，進入建設局工程交易中心的平臺，并且以工程招投標的方式進行建筑設計的招投標管理，對公共設計管理專業化產生了負面影響。同時，“評定分離”的地方機制也將這種矛盾繼續擴大。“評定分離”要求由專業評委組成的“評標委員會”選出不做排序的前三名方案，然后將定標權交由各部門領導組成的“定標委員會”。評標委員會通常是由規劃、建筑等專家構成，而定標委員會少有建筑設計相關專業人員參加。評標委員會往往會考慮城市設計、建筑美學、功能布局、建造手段、成本造價、運營管理等多個方面來判定方案，而定標委員會通常是依據多媒體動畫、效果圖渲染、設計單位的規模或設計人員的名聲等因素。評標委員會的評審時間、評標過程、人員組成、評審評語均是確定而且公開的，而定標委員會的定標會議時間不確定、時長不確定、參會人員不公布、書面意見不公開。這種非專業的定標容易形成滋生腐敗的溫床，難以產生優秀的方案，甚至更容易產生對設計文化的誤導，所以努維爾變成扎哈也就不足為奇。這種機制違反了中國關于招投標的法律，也不符合國際競賽慣例，影響了設計之都的國際聲譽[13]。所以競賽機制的科學化非常重要，回歸到第一名中標，破除入門限制才是城市良好發展、優秀建筑持續涌現的根源（圖25）。

5.小結

境外建筑設計歷史傳承悠久、競賽機制成熟、職業制度完善、工作流程合理，對深圳的城市建設形象、本土設計機構、建筑文化教育都有巨大影響，在改革開放持續深化的未來，深圳境外設計無疑應該繼續進行。同時，境外建筑設計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也是我們必須正視以及思考的。另外，在從境外學習歸來、在與境外建筑師競爭合作的過程中，境內建筑師也在快速成長成熟，成為深圳建筑設計的重要力量。在此背景下，境外設計如何更好地引入，境內設計如何更好地發展，將成為未來深圳建筑設計文化的重要議題。

建筑設計行業被歸為服務業，發票上就是這樣寫的，所以建筑師具有服務職能，是本職工作。但只講服務，則嚴重偏頗。因為建筑師在服務性的基礎上，更應該具有獨立性與公正性的職責。這首先要建筑師群體自我認知，從而樹立建筑師群體的尊嚴。同時社會及行業管理部門也應有所認知，給予建筑師以更高的職能和要求。硬科學的判斷是一種顯性認識，而建筑文化則偏于隱性認知，表象上最易評判，實際上最難判斷。總結矛盾的焦點，是行政管理還是專業管理？是政府最高領導與非專業管理機構決策，還是規劃及建筑的專業管理機構決策？就成為最大的問題。專業的事兒就由專業的人來干吧，這也算深圳城市建設的再一次創新！

注釋：

1 所謂“境”為關境而非國境。從關稅制度來看，對特殊區域設立的關稅區相對中國大陸屬于“境外”，如香港、澳門。從歷史變遷及地理界限來說，屬于國家領土的地區但未實施管轄權的也稱為“境外”，臺灣屬于此例。本文中境外建筑設計通常是指境外建筑設計師在中國大陸進行的建筑設計。

2 境外建筑設計師并非以國籍而論，而是以基礎專業教育在境外完成來界定。即專業性質的本科教育及之后教育在境外完成，從而行成了不同于境內教育體系的建筑專業價值觀。

圖片來源：

圖1-3、圖9：來自張長文， 宋聚生， 程文，吳漢廷論文《歷史視角下境外設計對深圳中心區城市意象的影響分析》.工業建筑增刊，2022.

圖4-8、圖10來自：張長文，宋聚生論文《深圳境外建筑設計歷史漫談Ⅴ》.世界建筑導報，2023，38（03）.

圖11-13：來自張長文，宋聚生論文《深圳境外建筑設計歷史漫談Ⅵ》.世界建筑報，2023，38（04）.

圖14：來自微信公眾號藍天組COOP HIMMELBLAU文章《藍天組作品丨深圳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展覽館》

圖15：來自天空之城（www.skypixel.com）航拍網

圖16：來自微信公眾號 深圳地產通文章《【深圳 高新區】漢京中心，大師級設計競賽方案12345》

圖17：來自有方官網 https：//www.archiposition.com/items/692c456bca

圖18：來自微信公眾號有方空間文章《競賽獲勝方案 | 深圳鵬城實驗室石壁龍園區一期 / 10 Design》

圖19：來自深圳市城市設計促進中心投標結果公示

圖20：來自大成基金項目投標結果公示

圖21-22：來自微信公眾號有方空間文章《“蓮花”改頭換面，廣州恒大足球場最新設計方案公布》

圖23：來自《深圳市中心區城市設計與建筑設計1996-2002》系列叢書——《深圳市中心區商業辦公建筑設計招標方案集》，深圳市規劃與國土資源局編制

圖24：來自吳漢廷攝影

圖25：筆者根據曹洋論文《基于建筑倫理的中國建筑設計協作機制優化研究》繪制

參考文獻：

[1]童寯.童寯文集（第二卷）[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1：209

[2]李鵬程，李秋子.中國建筑體系的建立辛路及其發展[J].山西建筑，2018，44（25）：11-12.

[3]唐永紅. 建筑師職能體系與注冊建筑師管理[D].昆明理工大學，2012.

[4]童寯.童寯文集（第二卷）[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1：157

[5]張長文，宋聚生.深圳境外建筑設計歷史漫談Ⅴ[J].世界建筑導報，2023（03）：71-77.

[6]姜涌，汪克，劉克峰.職業建筑師業務指導手冊[M].北京：中國計劃出版社， 2010：176

[7]Vitruvius P. The Ten Books on Architecture[M]. Dover： Dover Publications， 1960.

[8]姜涌，汪克，劉克峰.職業建筑師業務指導手冊[M].北京：中國計劃出版社， 2010：8

[9]約瑟夫·德莫金.美國建筑師學會（AIA）建筑師職業實務手冊[M].葛文倩，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05.

[10]Werin L， Wijkander H. Contract economics[M]. Manhattan： John Wiley & Sons， 1992.

[11]約瑟夫·德莫金.美國建筑師學會（AIA）建筑師職業實務手冊[M].葛文倩，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05.

[12]周紅玫.深圳新建筑的背后——深圳公開競標制度的探索與實踐[J].時代建筑，2014（04）：24-29.

[13]周紅玫.從策動到行動——“福田新校園行動計劃”機制創新的回溯與反思[J].建筑學報，2021（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