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語言學視角下漢日“大/小”的語義擴展對比研究

劉霞，王佳音

（東北林業大學，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

在自然語言中，詞匯的多義性是極為普通的現象，這是人類為減輕記憶負擔做出的選擇，且隨著近年來認知語言學的發展，詞匯的多義性研究范圍逐漸擴大。認知語言學是研究語言和認知之間規律的語言學流派，認為語言和認知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而轉喻和隱喻是認知手段之一，同時也是語義擴展的基本方式。轉喻是一個認知域內相鄰義項之間的映射，隱喻是源域義項向目的域義項的映射，且通常是由具體域向抽象域映射。在分析多義現象時，一般先抽取原型義，再分析原型義借助轉喻和隱喻向其他語義擴展的過程[1]。

近年來，認知視角下漢日多義詞對比研究逐漸盛行，但主要集中在“深/淺”“高/低”等的研究中，“大/小”的相關研究則相對較少，且大多是對詞典釋義的簡單羅列。基于此，本文從認知視角出發，系統分析漢日“大/小”的語義擴展規律及其異同，以豐富認知視角下漢日多義詞對比研究，并為漢日“大/小”教學提供新思路，為漢日學習者學習多義詞提供一定的參考。

1 漢日“大/小”的原型義

以往的研究大多選取各大字典的第一個義項作為原型義。本文選取《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2]及《大辭林》[3]的第一個義項作為原型義。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

大：指面積、體積、容量、數量、力量、強度等方面超過一般或所比較的對象（跟“小”相對）。

小：在體積、面積、數量、力量、強度等方面不及一般的或不及比較的對象（跟“大”相對）。

《大辭林》：

大：（物の形の）容積·面積·身長などが他のものより上回っている。多くの範囲を占めている。

小：容積·面積·身長などの占める場所·空間が少ない。

兩本詞典的第一個義項都將“大/小”的體積、面積、力量、數量等看成基本義，合并成一個義項。筆者認為這種做法稍欠妥當。因為“面積、體積”與“力量、數量、強度”屬于不同的認知域。瀨戶認為原型義是具體性強、認知度高、易被聯想和用法上不太受限制的義項[4]。因此，本文將漢日“大/小”的原型義界定為：

大：體積超過一般或所比較的對象。

小：體積不及一般或所比較的對象。

吉村公宏將語義擴展的一般原則歸納為空間—時間—狀態—心理[5]。本文在此基礎上結合北京大學CCL語料庫現代漢語子庫和NINJAL-LWP for BCCWJ（以下簡稱“NLB”）日語語料庫進行例句分析，從空間、數量、時間、狀態和心理5個域對漢日“大/小”的擴展義進行詳細對比研究，并探討出現差異的原因。

2 漢日“大/小”的語義擴展

2.1 空間域：面積

例1：

a.特點是功效高，適于大面積防治。

b.刺青の範囲が大きければ大きいほど難しいのは當たり前やけど、取ることは出來るで。

例1中的漢日“大/小”表示面積高于或低于標準值。從原型義的“三維”空間變成了“二維”面積，屬于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借助轉喻從表示體積的原型義出發，進行語義擴展。

2.2 數量域：數量

例2：

a.美國的杰出民族學家摩爾根長期生活在美洲印第安人部落里，調查并記錄了大量的印第安人處于原始社會歷史階段的材料。

b.通常デパート設立の地區または地點の基本要件は容易に大勢の人が集まり、かつその流動量が大きい。

人在認知數量時，常常將其與具體的空間概念聯系在一起。例2中人的數量可以通過其所占空間體積的大小判斷。數量越多，占據空間的量就越多。因此，該語義是通過隱喻從空間域擴張到數量域。

2.3 時間域

2.3.1 時間

例3：

a.話說出口小張懊悔了大半天，但似乎感覺到陣陣海風襲來，周身輕爽。

b.她們覺得，老師只是勞碌后的一次小憩，讓她多休息一會，哪怕是一小會兒也好。

漢語中常用“大/小”來表示時間的長短，且帶有一定的強調作用，如：“大半天”“一小會兒”“大后天”等。時間作為一個抽象概念，難以直接衡量，而在空間概念中，物體體積越大越凸顯，也就意味著越重要，值得強調。因此，可以通過隱喻將“大/小”空間域映射到時間域中。而在日語語料庫NLB中并未找到相關表達。

2.3.2 年齡

例4：

a.雖說他只比你大兩歲，可是打仗的經驗他比你多得多。

b.坂本龍馬は近藤勇より少し大きかったそうです。

一般情況下，年長的人相比于年幼的人體型更為高大，因此人們常將年齡與體型聯系在一起[6]。年齡小的人，體型通常也小，以身體占據空間的體積為源域，借助隱喻映射到時間域上進行語義擴張，表達年齡概念。

2.3.3 家庭排行

例5：

a.在他的大哥的兒子電擊而死不過十幾天，劉招華的姐姐劉月春的17歲的女兒又在車禍中喪生……

b.“小姐，您是子文兄的小妹吧？”劉紀文手里拿著一份時髦雜志，湊上前來主動問道。

在漢語中，“大/小”還可以用來表示家庭排行，年齡大所以排行老大，是一個原因和結果的關系，“大/小”通過概念轉喻，從表年齡的義項擴張成表家庭排行的義項。在日語中一般不用“大/小”表達家庭排行，由于日語稱呼的特殊性，一般是以“末っ子、一番上の兄貴”對他人介紹兄弟姐妹，而直接稱呼哥哥姐姐時則習慣用“姓名+兄さん?姉さん”，稱呼小輩則直接用姓名即可。

2.4 狀態域

2.4.1 力量

例6：

a.國家總的力量大了，那時辦事情就不像現在這樣困難了。

b.彼の力が、大き過ぎたこともある。

力量作為一個抽象概念在日常生活中很難直接衡量。我們通常認為搬得動大體積東西的人力氣大，而搬不動的人力氣則相對較小。因此該擴張義項是通過隱喻，從具體層面映射到抽象層面，以物體體積大小表示人的力量大小。

2.4.2 規模

例7：

a.管理式垂直營銷系統不是由同一個所有者屬下的相關生產部門和分配部門組織形成的，而是由某一家規模大、實力強的企業出面組織的。

b.なにしろ規模が大きかったから。

在社會大眾的認知中，規模與面積息息相關。面積大的，可稱為規模大，面積小的則視為規模小。由此可知，漢日“大/小”的語義可通過隱喻從空間域的具體面積出發進行語義擴展，表示規模程度的大小。

2.4.3 天氣

例8：

a.那天，桂林一直陰著天，不時下小雨。b.明け方は小雪が降っていたという。

漢日語都有“大雪、小雨”等關于天氣的詞。從視覺上來說，雨和雪越多，則地上積累得越多，通過占據空間的多少來判斷雨雪的強度。最初的空間域“大/小”也通過概念隱喻的方式擴展成表示天氣強度的義項。而在關于“風”的描述上，漢語常用“大/小”來表示，日語則更傾向用“強い·弱い”來表達。

2.4.4 感官

例9：

a.士兵們的勁又被鼓起來了，湯山走到王文鼎面前，二人小聲地議論著夜里的守城事情。

b.夜中の二時すぎ、小さい音が聞こえた。

c.家中養了寵物，如何讓味道小一點？

d.手指上一枚粗粗的金戒指，脖子上一條珍珠項鏈，大紅大綠的衣服，別提多俗氣了。

人類靠聽覺感知聲音，而衡量聲音的大小則是看其傳播范圍。在人們的一般認知中，聲音傳播范圍越廣，則音量越大[7]。這說明通過隱喻，漢日“大/小”可以從空間范圍映射到聽覺中表聲音強弱的義項。而且漢語還可以用“大/小”來表達味道的濃烈程度，氣味傳播的范圍越廣，則味道更濃烈，但在日語表達中，則傾向于“強い·軽い”等詞。另外，漢語中還有“大+顏色”的搭配，日語則無。

2.4.5 程度

例10：

a.說來也巧，半決賽中國男女隊都打丹麥隊，女隊先打，取勝可能性大。

b.蘭學が広まったのも吉宗の影響が大きい。

c.因為每周一次例會，大家觀點都很難一致，到我們那兒的觀點再不一致一定是大事了，那吃完飯還能心情愉快嗎。

d.小さい事は気にするな！

該義項修飾的詞除了例10中提到的以外，還有“效果、風險、希望、目標、貢獻”等，而這類抽象性名詞往往難以直接衡量。在空間概念中，體積越大的物體則越容易凸顯。因此通過隱喻將空間概念映射到表示程度的概念之中，認為越是重要的、影響大的、貢獻大的越容易被看到。

2.4.6 社會地位

例11：

a.大人物的言論，自有一言九鼎的分量。

b.これは運輸大臣が定めます。

c.朗斯洛特大爺，小的告辭了。

社會地位高，備受尊敬的人往往擁有的財富多。漢語里存在“大官”“小司機”的表達，可以理解為借助隱喻，“大/小”通過在數量域的語義擴展成表社會地位高低的語義。日語中雖也有“大臣”這一表達，但卻不會以“小”來描述社會地位低下的人。

2.5 心理域

2.5.1 感情

例12：

a.自然，我想，這些小失望將來總有嘗付的一天，我打算在你回來的時候擰你的小嘴，重打你的手心，呵你的癢，要你討饒。

b.ということは、人の抱えている不安は、もっと小さいのだと気づきます。

在一般的認知中，感情屬于一種心理現象。因此也可以理解成感情是放入 “心”這樣一個空間的物品，感情越多那意味著占據的空間也更大，因此該義項借助隱喻將空間域的“大/小”映射到表示感情程度的心理域中。

2.5.2 膽量

例13：

a.可以膽子大點，發展快點。

b.肝が大きかったのに、ボスになろうともしませんでした。

膽量屬于人的性格品質的一種，一般認為越有勇氣的人膽子越大。漢語中以膽的物理體積大小來描述一個人是否擁有勇氣與決斷力，通過隱喻，從具體的體積出發映射到抽象的性格層面。與漢語類似，在日語中，肝的體積越大，則說明膽量越大，越有勇氣。

3 討論

3.1 漢日“大/小”語義擴展的普遍性

漢日“大/小”的原型義基本一致，且都能從原型義出發，通過隱喻和轉喻構建空間域、時間域、數量域、狀態域和心理域。人們在使用語言時，用詞造句都是為了表達一種共同的經驗，其中蘊涵著整個文化的世界觀、思維模式[8]。且空間概念是人類最早認識的概念之一，再加上中日兩國自古就是一衣帶水的鄰邦，日語受漢語影響深遠，所以漢日“大/小”的語義擴展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3.2 漢日“大/小”語義擴展的特殊性

通過對比分析可知，漢語“大/小”使用范圍要比日語廣，其擴展義項比日語多。該差異源于中日兩國思維認知和文化方面的諸多不同，主要集中在時間、家庭排行、天氣、感官、社會地位5個義項中。

在中國，人常說的 “大半天”“大過年”“一小會兒”等詞中，“大/小”主要起到描述時間長短的作用，且帶有一定的強調性。一般人們在說 “大+時間詞”時，總是會與在這個時間應該或不應該做什么事情聯系在一起[9]。例如“大過年”的語境大致可以理解為“大過年的不應該上班”，“一小會兒”可以理解為“做一件小事只需要一點點時間”。而日語中并無此相關表達，這或許與中日兩國對時間的敏感度不同有關。鐵路將精確的時間觀帶到日本，日本社會已普遍習慣做好計劃，遵守時間行事，因此對于時間誤差的掌控比較精準[10]。

中國習慣用“大/小”表示家庭排行，如“大哥、小妹”，而日本則習慣使用“人名＋兄さん·姉さん”。這種差異最大的原因在于中日兩國的親屬稱謂不同。中國人向來注重血緣親疏和區分父系與母系，因此對于稱謂分類十分精確。而日本比起血緣更注重祭祀關系，非血緣關系不僅可以參與祭祀，也可以繼承家業，所以對于親屬稱謂的劃分比較曖昧[11]。漢語中的“姑姑、嬸嬸”等在日語中被直接統稱為“おばさん”。

在描述天氣時，漢語“大/小”使用更靈活。漢語有“風很大”“風很小”等表達，而日語則傾向于用“強い·激しい·弱い”來形容。中國自古國土遼闊，一般認為受影響的事物范圍越大，風吹得越是激烈。而日本是島國，四面環海，對于風的認知更多來源于海浪，海浪力量的強弱可以體現風的激烈程度。由此可以看出，中國人的思維更加直接具象，而日本人則更偏向于抽象。同理，在描述嗅覺時，漢語更傾向于以氣味擴散的面積來表示，日語則更注重強烈程度。

漢語雖特有“大+顏色”的搭配，但常用的詞也僅有“大紅大紫”“大紅大綠”，這與中華傳統文化息息相關。“紅”在漢語里有“好的，喜慶的”等含義；中國人喜歡紅色，故有“紅榜、紅運”等說法。古人稱皇宮為“紫禁城”，“紫氣東來”也表示祥瑞[12]。且“大人物”“大人”等詞中的“大”也可表示地位崇高之意。因此用“大”來描述紅色和紫色的濃度，強調地位之高、身份之尊。而在古代，穿戴綠色的人地位比較低。在明清小說中，多用“大紅大綠”指市井婦人的著裝，既想穿凸顯貴氣的紅色，又放不下習慣穿著的綠色[13]。因此“大紅大綠”在現代漢語中也表示“顏色俗氣”之意。

漢語“大/小”都可以用來表示社會地位高低，如“大人物”“小司機”等。但日語“小”卻沒有該用法。受集團文化的影響，日本人為了維護人際關系，通常會使用表高度敬意的語言，盡量做到尊重對方，因此沒有太多貶義詞。

4 結束語

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出發，對漢日“大/小”的語義擴展進行了對比研究，得到如下結論：在漢日“大/小”的語義擴展中存在對應關系，即漢日均可通過隱喻和轉喻在認知層面為 “大/小”構建空間、數量、狀態、時間、心理等抽象域。但由于中日兩國語言環境、思維認知和文化價值取向等的不同，漢日“大小”在語義擴展上具有一定的差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