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洋 解瑤姝 徐索菲
摘? ?要:符合金融發展規律的金融監管不會抑制金融創新,但風險承擔能力與風險承擔水平匹配應是金融科技監管的底線原則,且能夠有效解決規范與發展的對立統一問題。本文認為,即使是在“監管沙盒”中進行創新試驗,也應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承擔大小與其風險承擔能力相一致,這樣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才能夠“走出沙盒”。本文首先從實然性、必然性和應然性三個角度論述了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實施監管的原因,并提出了審慎監管應遵守的四個原則:科技服務與金融服務分業監管原則、合規監管上升至風險監管原則、全面風險管理原則、加強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原則。之后,從公司治理體系、償付能力監管與流動性監管雙支柱框架、監管當局監督檢查、信息披露以及宏觀審慎視角提出了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實施審慎監管的方案。
關鍵詞:審慎監管;金融科技;平臺企業 ;金融創新;Basel理念;風險特征
DOI:10.3969/j.issn.1003-9031.2023.11.004
中圖分類號:F830? ? ? ? ?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9031(2023)11-0030-09
一、引言
中國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發展水平領先于世界其他國家,大型互聯網平臺憑借其海量數據,將業務拓展至信貸、投資、理財、保險等金融領域,形成了依托新興金融科技的金融控股集團,深度參與金融體系運行。雖然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利用“長尾效應”促進了普惠金融的發展,但也不能任由其無序擴張,增加金融體系的風險隱患,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也需實施以資本充足率為核心的審慎監管方式。
承擔風險獲取收益是金融機構經營的本質特征,金融機構的核心競爭力在于金融風險管理,高預期收益必然以高風險為代價,只有提高風險承擔水平才能獲得更高的收益。金融機構承擔風險的“本錢”是資本。為了開展金融業務,一方面金融機構要有承擔風險的意愿,但更為重要的應是有承擔風險的能力。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做的是金融業務,履行了金融功能,則其承擔的金融風險就應該納入審慎監管框架。如何設計針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審慎監管框架,是在金融科技快速發展背景下,平衡監管與創新的重要一環。
當前,監管科技的內涵未有定論,比較公認的定義是美國學者Arner et al.(2017)提出的定義,他們認為監管科技不僅指狹義上的金融機構運用金融科技來滿足監管要求,還指監管機構運用技術實現監管監測。費方域(2018)從生態角度入手,認為應該建立監管科技生態圈,完善基礎設施,確定監管規則,該模式可以由政府和金融監管任意一方主導,也可由兩部門聯合發起。由于各國對金融科技監管的側重點不同,因此監管科技演進肯定會存在差異,但可以看出數據和技術的重要性是被普遍認同的(王靜,2018)。程雪軍等(2021)認為科技監管已經應用在身份識別、交易行為監測、壓力測試、法律規范追蹤與合規數據報送等多個場景,應用前景廣泛。國外可借鑒的金融科技監管模式包括“監管沙盒”“創新中心”“創新加速器”等(許多奇,2018)。“監管沙盒”是最先由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于2015年發布的《監管沙盒》報告中提出的監管模式,本質是為企業創造一個有限制的試驗性的空間,使其能夠測試其創新產品或者服務等。“創新中心”模式旨在幫助金融機構識別金融科技創新中的監管政策和法律事項,引導金融機構更好領會金融監管框架的深層含義,這種模式更適用于金融監管比較完善的地區。“創新加速器”模式則是監管當局與被監管部門建立合作以促進金融科技創新。
為了應對金融科技平臺特有的風險特征,監管科技以及監管沙盒是管理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風險的主要應對措施。監管科技的運作機理是以數據驅動為核心,監管當局、金融機構和金融創新企業利用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云計算等科技手段共同參與監管并密切協作。不可否認,監管沙盒的運作有助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金融創新,但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管理還停留在個體業務層面,缺乏整體性和戰略頂層設計。從現代金融風險管理角度來講,以“監管科技”為代表的合規性監管僅僅停留在業務是否符合規范層面,缺乏主動激勵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進行創新的機制,且往往會出現金融科技平臺企業“踩紅線”式的金融創新,不利于社會和諧穩定。現代金融風險管理更加強調發展與規范的和諧統一,承擔風險大小與風險承擔能力有效匹配。即使是在“監管沙盒”中進行創新試驗,也應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承擔大小與其風險承擔能力相一致,這樣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才能夠“走出沙盒”。從這個意義來講,風險承擔能力與風險承擔水平匹配應是金融科技監管的底線原則,且能夠有效解決規范與發展的對立統一問題。本文在學者研究基礎上,進一步從全面風險管理視角,以巴塞爾資本協議精神為核心,對我國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實施審慎監管的原則、必要性、工具設計方案進行深入探討。
二、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特征分析
隨著中國金融科技的快速發展,人們逐漸認識到金融科技對拓寬金融服務的邊界、提升金融效率的重要性。新興金融業態產生新的業務風險,經過技術包裝的金融產品使產品復雜性被掩蓋導致形成潛在金融風險。金融科技業務對信息技術依賴性高,與金融科技相關的網絡故障會給金融機構和投資者帶來損失,易出現IT風險;數據泄露風險隨著金融科技業務的擴展而增大。從金融角度來講,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特征如下。
第一,金融中介屬性易引發流動性風險。雖然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運用互聯網技術實現金融業務的創新,但業務仍舊是金融業務,履行的功能包括金融中介功能。一方面,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運營離不開自有資本金和客戶資金流入的支持;另一方面,只有能夠持續不斷地滿足客戶的資金需求才能實現自身的發展。這意味著與傳統的金融中介機構一樣,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也會同時面臨著資產負債不匹配的流動性風險,需要實現流動性、安全性和盈利性三者的協調與平衡。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資產負債表中,現金科目下包含了大量的客戶沉淀資金,這些都是流動性風險的主要來源。雖然監管對資金的使用和托管進行規制,但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仍舊面對出現流動性擠兌的可能。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需應對因資金來源緊張或業務資金需求增加而導致的流動性困境,需能以合理的成本迅速獲取充裕的流動性;當面對大量客戶資金流出導致的流動性危機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需持有足夠的流動性緩沖。
第二,零售信貸業務易引發信用風險。長尾效應決定了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零售信貸業務在其金融業務范圍內占比較高,在資產負債表內形成大量的應收賬款,信用風險不可忽視。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來講,其業務優勢在于大數據技術增加了其信用風險分析、判斷、評估的能力,使其能夠充分運用結構和非結構數據對消費者進行畫像。一方面,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在評估借款人違約風險時,需要結合貸款客戶自身的財務狀況、貸款償還能力和意愿等,另一方面,也要通過貸中監測手段關注借款人的信用等級變化風險,以便提前預警。
第三,公允價值計價的交易性金融資產易引發市場風險。公允價值計價是以市場交易價格作為交易性金融資產計價的基礎,并計入資產負債表中。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來講,交易性金融資產不僅僅包括傳統的股票和債券,可能還包括以人民幣、美元等計價的數字資產。在市場處在正常運轉時期,公允價值計價能夠有效反映資產未來真實的盈利能力,但當金融市場陷入困境時,公允價值計價會增加市場的波動性,并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由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業務創新性高,資產流動性深度不足,在出現流動性危機時可能出現資產拋售現象,這會通過定價渠道將市場風險傳導至其他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同類資產。審慎的審計師、會計師會迫使其他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不得不根據該價格對自身資產負債表內的相同資產計提巨額資產減值。當金融體系處在繁榮期時期,公允價值計價會促進資產價格繼續高漲;反之,金融體系處在低迷時期,公允價值計價會進一步拉低資產價格。這種順周期性的計價機制是市場風險的主因之一。
第四,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引發非金融風險的可能性也較高,且非金融風險會演變成金融風險。首先,信息科技(IT)風險是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面臨的主要非金融風險。先進的技術和交易平臺系統是信息科技企業的優勢,計算機驅動技術使金融市場交易頻率和交易量大幅提升,但潛在的交易風險也變大。系統故障或者操作失誤會導致錯誤指令發出,巨量交易會被立刻執行,直接引發市場巨幅波動。比如,2010年道瓊斯指數“閃電崩盤”事件、“騎士資本”事件、光大 “烏龍指”事件都與IT風險密切相關。其次,聲譽風險也是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日常應對的主要非金融風險。對于許多規模較小的金融科技型企業,社會輿論的負面沖擊會迅速導致其經營陷入困境。聲譽的負面影響會導致其面臨流動性擠兌危機,風險會傳導至資本市場和銀行體系,甚至會波及同行業的其他金融科技公司。最后,戰略風險、法律風險等其他非金融風險同樣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頻繁發生,會將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推向社會輿論的風口,增加其經營風險,并通過資產負債表和金融市場交易,將風險傳導至金融體系。
三、對金融科技實施審慎監管的原因
審慎監管是防患于未然的監管。審慎監管旨在確保即便出現金融危機,金融體系也不會全面陷入困境,仍然能夠履行金融功能。一般來講,審慎監管可以分為微觀審慎監管與宏觀審慎監管。微觀審慎監管主要要求金融機構持有充足的資本來吸收非預期損失,這是在Basel II的指導下,金融機構更加注重個體金融機構穩健經營的體現。2008年的“次貸危機”使得微觀審慎監管的缺陷暴露無遺,宏觀審慎監管也開始被各國金融監管當局提上日程,在Basel III的指導下,宏觀審慎監管確立了以系統性金融風險為管理對象,重點關注金融業務活動的順周期性問題以及風險在金融機構之間的傳染問題,并對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施加更為嚴格的監管措施。既然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從事了金融業務,履行了相同的金融功能,因此也應接受同樣的監管方式。
第一,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已經從自身承擔業務風險轉移至代替他人承擔金融風險,這是實施審慎監管的實然性。市場經濟的專業化分工體系將金融業與其他行業分離。金融行業在市場經濟中的角色變為資源配置和風險集散的中心,金融機構的主要功能是承擔實體經濟剝離的金融風險,并進行風險對沖、風險緩釋、風險轉移等風險管理活動,進而獲取收益。從這個意義來講,金融機構與實體企業的分界線在于是否為其他實體企業承擔金融風險(陳忠陽,2021)。在一個專業化的分工體系中,市場經濟中的實體企業通過承擔其擅長管理的業務風險來獲取盈利,即該業務風險是實體企業善于管理、并且能夠從中獲取收益的風險;而實體企業不擅長管理的金融風險則轉移至金融機構,即對金融機構來講就是金融業務。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如果其經營模式在于為金融機構開發云計算、大數據、生物識別、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提升金融機構先進互聯網技術的應用水平,增加金融服務水平的技術內涵,則其仍停留在實體企業層面,因為其所承擔的風險是實體企業的專業技術風險,面臨技術開發不成功而出現損失的可能性。但一旦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將實體企業所不愿承擔的風險轉移至自身的資產負債表,且能夠通過承擔這種風險來獲取收益,則其所起到的功能為承擔其他實體企業的金融風險,因此在市場經濟體系中,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就具有金融風險管理的功能,其宏觀效果是金融風險的配置效率。這種風險承擔的大小與其業務量成正比關系,因此必然會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要與其風險承擔能力相適應,避免金融機構的過度風險承擔。資本充足率要求此時就成為約束其風險承擔的主要機制。
第二,提高對金融類風險的融資效率,降低對以操作風險為代表的非營利性風險的融資強度,提升金融產品定價效率,這是審慎監管的必然性。資本監管的核心機制在于以資本約束風險資產的過度擴張。資本對于金融機構來講是最稀缺的資源,如果金融機構能夠降低其資產風險,則監管資本的要求就會降低,金融機構開展業務的能力就會上升,提高金融機構的盈利水平。從這個意義來講,資應對金融風險是敏感的,應該有效體現金融市場對風險的定價。從金融的本質來講,所謂的“融資”,應是對財務(金融)類風險的融資,因為這類風險具有盈利的可能性;而操作風險①(包括IT風險、法律風險)等非營利性風險應該最大限度的被規避和降低。從資本監管的激勵機制來看,操作風險水平低可以有效節約資本,金融機構的產品定價效率會提升,產品定價就會有競爭力。基于此設計,金融產品的風險因子更多包括市場風險因子、信用風險因子甚至是流動性風險因子,而操作風險因子由于有效的實施了風險規避、進而降低了資本成本,不被反映在產品定價中。這種機制從金融監管的角度提升了金融市場產品定價能力,向金融市場貢獻了監管的激勵智慧。
第三,建立風險承擔能力(Ability)與風險承擔意愿(Willingness)相匹配的風險管理模式,這是審慎監管的應然性。風險承擔量不僅僅取決于風險承擔的意愿,還要求金融主體要有風險承擔能力。在為金融機構貢獻技術智慧方面,由于專業分工的存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主要取決于技術實力和專業水平;但是在開展金融業務層面,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風險承擔則主要取決于資本實力和流動性。如果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風險承擔水平超出其風險承擔能力,則其自身償付能力風險上升引發的倒閉風險會通過風險傳染傳遞給金融體系其他部門,產生嚴重的負外部性現象,降低金融體系的資源配置和風險配置效率。當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所采取的業務模式已經顯著具有了金融屬性,做杠桿、期限錯配、資金池、資產證券化等傳統金融機構的業務活動屢屢出現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中。但傳統金融機構受到嚴格的金融監管,對每項風險業務都對應著資本金要求,而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在開展這些業務過程中,并沒有受到嚴格的資本監管,除了導致監管套利降低監管有效性外,還存在引發金融風險的可能。其背后的原因就是風險承擔能力與風險承擔意愿不匹配,外在表現是業務的過快、無序擴張,行業出現不顧風險的惡性競爭。這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長期發展是非常不利的。
四、審慎監管工具的設計原則
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實施審慎監管不能抑制金融創新,要建立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監管導向原則,不增加金融科技型企業的額外監管成本。監管當局也要明確,審慎監管的對象是金融科技型企業的金融業務,而對非金融業務的監管可以采取靈活、包容的監管方式,避免降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創新金融服務技術的積極性。
第一,科技服務與金融服務分業監管原則。是否承擔金融風險并通過經營和管理金融風險來獲取收益是金融機構與科技型企業(實體企業)的根本區別。對于只向金融機構提供外包服務、貢獻信息技術智慧的金融科技型企業,其主要盈利來源是其產品的競爭力,核心競爭力是金融服務解決方案的設計能力,本質上是傳統金融機構與科技型企業的有效合作。對于這類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監管應按照實體企業的法則來實施,比如重視牌照管理、關注消費者保護、企業營業要符合法律規范等。對于其盈利來源是通過承擔金融風險的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則應實施符合金融業務特征的金融監管模式。這與功能監管相類似,即履行類似金融功能的業務應受到同樣模式的金融監管要求。因此,金融監管應該首先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業務進行有效區分,哪些是金融性質的業務,哪些是非金融業務,應對金融業務實施審慎監管要求,而對非金融業務則按照正常市場經濟規則下對實體企業的要求來進行規范。
第二,合規監管上升至風險監管原則。金融風險管理的本質特征是事前屬性,“與天對弈”意味著風險管理工作所要解決的問題充滿不確定性,包括“已知的已知”、“已知的未知”甚至是“未知的未知”。從金融風險管理發展歷史階段來看,傳統的合規監管僅僅是關注于金融機構業務經營是否符合相關規范,注重內部控制,更多屬于風險規避型策略,被動性較高。此外對規范的合理性,或者規范是否約束了金融創新卻鞭長莫及。而風險監管注重風險管理的事前屬性,通過將資本與風險有效銜接,增加資本對于風險的敏感性來將金融業務的風險承擔水平與風險承擔能力關聯起來。與風險監管相對應的模式就是經濟資本的配置機制。相比于合規監管,風險監管從金融機構的風險偏好出發,計算金融業務的風險分布并計算經濟資本,要求金融機構實際資本持有額大于經濟資本額度,實現真正的風險資本充足。因此,風險監管的主動性更高,有效地解決了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所面對的“發展”與“規范”的對立統一問題。二者的結合點就是風險監管,即在風險約束資產擴張的規范下實現金融創新的發展,既保證了金融創新業務不被抑制,又實現了發展處在風險可控的模式之下。
第三,全面風險管理原則。全面風險管理理念貫穿了巴塞爾協議發展的全過程,1988年Basel II將市場風險、信用風險和操作風險納入統一的監管框架;2008年Basel III又將流動性風險納入監管框架,整體過程體現了全面風險管理的基本理念。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在日常運行金融業務過程中,不僅僅會面對諸如市場風險、信用風險等金融類型的風險,還會常常面對操作風險(IT風險、法律風險)、戰略風險、聲譽風險等非金融類型的風險,而這些非金融類型的風險還會演化為金融風險。因此,審慎監管的實施需要踐行全面風險管理理念,尤其要關注無法計提資本的風險類型。在金融風險方面,對于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審慎監管應以資本計提為主要的監管工具,而對于流動性風險,審慎監管的工具應重點考量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流動性緩沖持有量。在非金融風險方面,尤其是操作風險,審慎監管在加強操作風險數據積累進而夯實資本計提基礎外,更要重視內部公司治理的激勵機制,良好的公司治理機制是風險管理系統發揮作用的前提。對于無法通過資本計提來承擔的風險類型,則應以風險規避或者風險轉移為主要的監管激勵措施。總之,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審慎監管更應強調全面風險管理理念,激勵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內部建立良好公司治理領導下的企業風險管理系統。
第四,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原則。有效的審慎監管不會抑制全社會的金融創新,尤其是對服務實體經濟有益的金融創新。2008年金融危機的教訓表明,金融創新的無序擴張最終會損害實體經濟的健康發展,一個穩健的金融體系對實體經濟的長期發展一定是事半功倍的。中國正在全面推進普惠金融,金融科技起重要作用。從理論來講,“互聯網+”模式一定有助于將金融服務拓展至社會各個角落。在《破產法》還不能有效實施的大背景下,這種缺乏監管的無序擴張不會有助于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發展,反而會造成風險的積累,其背后的本質原因在于沒有正確認識審慎監管與服務實體經濟長期健康增長的必然聯系和因果關系。因此,在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缺乏審慎監管的風險約束下,最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難以踐行服務實體經濟的金融“初心”。
五、巴塞爾協議框架下的審慎監管工具設計方案
以巴塞爾資本協議為核心的審慎監管是當前全球金融監管規則的核心文件。Basel II包括資本監管、監管當局監督檢查和市場紀律三大支柱,Basel III增加了杠桿率監管、流動性監管、宏觀審慎監管等維度。審慎監管以償付能力監管和流動性監管為核心監管工具,在要求金融機構建立良好的公司治理結構基礎上,微觀審慎監管以資本充足率、監管當局監督檢查和信息披露為三大核心支柱,宏觀審慎監管也以逆周期資本緩沖、流動性風險監管、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額外資本計提等為核心監管工具。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雖然審慎監管面對的監管對象不同,但監管工具的類型應大同小異,仍應以良好的公司治理結構為前提,以償付能力監管和流動性監管為主要監管工具,配合監管當局的現場與非現場監督檢查和市場紀律約束,在宏觀層面通過對系統重要性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實施更為嚴格的監管來管理可能引發的系統性金融風險。
(一)公司治理體系建設
中國人民銀行在2020年9月11日發布《金融控股公司監督管理試行辦法》,要求金融控股公司建立與其資本規模、經營管理水平和風險管理活動相適應的公司治理結構。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其經營模式具有明顯的混業經營導向,因此良好的公司治理結構對于企業來講至關重要。
具體來講,監管當局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公司治理結構應重點關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明確各個監管主體的監管權限,賦予各個監管主體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實行持續性監管,并在必要時采取及時行動的權力。為了有效實施監管,監管主體要依據明確的法律規定來行使監管權力。為了監管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經營合規狀況,監管主體還能夠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包括控股集團)的董事會、管理層、主要員工所遵循的內部章程和外部規范進行審查,并對所有記錄的經營活動進行審計。二是監管當局應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公司治理建設包括戰略發展方向、權責清晰的集團及組織架構、內控規則、董事會及高管層的權責、薪酬委員會的職責,且要保證這些建設內容與企業的金融風險承擔相適應。三是監管當局要定期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公司治理結構進行評估,并對缺陷及時提出整改措施。四是監管當局對董事任命和提名的流程有決策權,并要評估董事會成員對企業的忠誠度。五是監管當局要定期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戰略發展方向、風險偏好政策、企業風險文化建設、價值觀建設、利益沖突的解決方式等問題進行評估檢查。六是監管當局要對高管層履行董事會決定的狀況進行評估,對高管薪酬設計是否符合審慎理念審查,重點關注薪酬體系設計是否有助于企業長期健康發展。
(二)償付能力監管與流動性監管的雙結合
審慎監管的核心是風險承擔能力與風險承擔意愿的有效契合。以Basel III為核心的審慎監管改革建立了以償付能力監管和流動性監管為主要工具的雙結合框架。其中,償付能力監管以資本充足率監管和杠桿率監管為主要工具;流動性監管以流動性覆蓋比率和凈穩定資金比率為主要監管工具。雖然金融科技平臺企業與商業銀行的經營模式存在差異,但償付能力監管與流動性監管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金融業務還是適用的。
第一,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金融業務要進行風險資本要求。對于以公允價值計價的金融交易資產應實施市場風險資本監管要求,計算在險價值(VaR)或者期望尾部損失(Expected Shortfall,ES),依據此來計提資本。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進行的零售信貸業務,考慮到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信息系統完善,數據積累充足,監管當局則可以根據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所掌握的數據資源以及非結構化數據規模,允許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直接跳過外部評級法,采取類似內部評級法初級法或者內部評級法高級法來計算風險資本。監管當局應發揮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數據積累和計算優勢,激勵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采取信用組合管理的方式,獨立計算信用風險的主要參數(違約率、違約損失率、違約相關系數等),使得資本對信用風險水平的變化非常敏感,進而起到有效的監管激勵作用。對于類似東方財富的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進軍了融資融券等比較復雜的金融業務,則監管可以要求其計提交易對手信用風險資本。在操作風險方面,監管當局也應充分考慮信息技術在降低操作風險方面的優勢,也要充分考慮可能存在的IT風險和法律風險,結合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內部損失數據積累,鼓勵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采用操作風險高級法計量操作風險資本,強化操作風險管理的內生性。
第二,貫徹杠桿率監管標準。隨著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逐漸開展金融業務,資本監管由于其復雜程度高,模型風險大,可能存在監管套利空間,無法及時捕捉金融風險。而杠桿率有助于監管當局了解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經營狀態。在杠桿率監管要求的設計中,一方面,要在整體公司層面注重債務與資產的比率關系及變化,另一方面,也要在每筆或者每一類的金融業務層面進行規制,防止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在單一業務上采取加杠桿做法,增加金融風險。另外,在計算杠桿率時,要充分考慮表外業務入表帶來的杠桿率的迅速增加。
第三,在流動性監管方面,要貫徹短期與長期相結合的監管思路。在Basel III中,流動性覆蓋率側重于短期流動性監測,而凈穩定資金比率則重點關注資金來源對長期業務發展的支撐能力。對于金融科技平臺企業來講,支付業務和中介平臺業務會將客戶沉淀資金存放于商業銀行托管的賬戶中,這種存管模式相對安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只要持有對應比率的備付金則不會引發流動性風險。但是,金融監管當局需要注意的是,一旦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在進行金融交易中存在墊付、擔保、借貸等金融行為時,可能由于客戶的單方面違約導致金融交易的資金鏈斷裂,進而引發流動性危機。因此,對于交易類和借貸類業務,監管當局也應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持有類似于流動性覆蓋率的短期流動性緩沖,以應對可能爆發的流動性風險。從戰略發展來看,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應有足夠的資金來源來支持其業務發展,因此為了保護股東利益,監管當局也應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持有足夠的資金來支撐其業務的長期發展。
(三)監管當局監督檢查
監管當局的現場和非現場檢查對于監管是否達到預期目標至關重要。監管當局的檢查不僅僅能夠保證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監管達標,還能夠有效促進雙向交流和溝通。具體來講,在監管檢查過程中,監管當局應關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重點評估企業對金融業務和非金融業務的分類是否準確,是否存在隱藏金融業務的問題,并且評估資本持有與資產風險規模是否匹配。其次,監管當局要檢查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內部資本評估流程,并依據對其風險評估結果,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資本持有比率高于基本監管標準的數值。一旦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持有資本低于監管標準,監管當局應迅速介入企業經營管理決策,并提出應對解決方案。再次,監管當局應重點檢查企業風險管理體系架構建設情況、信息系統運行情況、流程和規章制度設置執行情況、業務風險集中度、聲譽風險與消費者保護、價值評估流程方法、壓力測試執行狀況、風險數據積累與風險報告系統、內部薪酬體系建設等方面。最后,在監管當局監督檢查過程中要避免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正常經營活動產生負面影響,要時刻保證監管的透明度。
(四)信息披露
信息披露是保護投資者、與市場參與者進行有效交流的重要一環,也是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接受市場監督的主要舉措,這對于上市的金融科技平臺企業尤為重要。首先,監管當局需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信息披露要清晰、準確、內容具有實質性、對投資者有決策意義、具有時間的一致性,并具有同行業的可比性。其次,為了達到上述目標,監管當局可以設計數據信息披露框架和披露模板,以表格的形式呈現要求披露的信息,并設計一些符合行業規范的簡化符號來代替文字闡述。再次,鑒于審慎監管的專業性,披露內容應重點關注各類風險指標的計算方法、參數的估計模型、資本充足率的計算公式、各類監管指標的計算流程等。最后,監管當局應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披露其主要的公司政策和采取的相關制度,比如薪酬政策、采取的會計準則、消費者保護相關規定等。
(五)系統重要性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監管
金融科技平臺企業混業經營導向明顯,因此具有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潛在可能,需要從宏觀審慎的視角來設計監管規則,避免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陷入困境所帶來的負外部性給金融體系穩定帶來負面影響。一方面,在時間維度方面,由于金融業經營具有內在的順周期性特征,因此監管當局要防止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過度擴張所帶來的風險增加的問題。因此,在金融科技平臺企業資產擴張過于迅速,或者市場競爭份額更為激烈時,監管當局可以適當要求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針對金融業務計提資本緩沖要求,降低金融業務的擴張速度,以備未來市場陷入困境時使用。另一方面,在截面維度上,監管當局要突出系統重要性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地位,對其進行重點、高標準的監管,還要防止出現壟斷經營問題。在對系統重要性評估方面,監管當局可以通過資產規模、客戶資產托管總額、支付服務總量、與本行業其他金融機構的關聯度、上市證券規模等指標來確定一家金融科技平臺企業的系統重要性程度,并以更為嚴格的資本充足率要求、流動性比率對其進行約束和要求,進行更為頻繁的現場和非現場監督檢查,履行高標準的信息披露要求,避免這些系統重要性高的金融科技平臺企業陷入困境帶來的系統性金融風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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