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吧，桑芝火普（外三首）

昂溪渃妮

上一次見面已是多年前

他眼神躲閃

像犯了事的貓

他眼神躲閃

在我上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現在

我的心里 裝了一只野兔

它在我的胸腔里

上躥下跳

我想起桑芝火普

憂慮

懼怕

西風強勁

吹散桑芝火普的霧

孜孜普烏的燈火 亮了起來

瑪海阿普披著查爾瓦

擦亮煙桿

趕著羊群走了

正如 畢摩阿普翻閱經卷

歌頌生命與死亡

夜空下

游戲的兒童

敲起羊皮鼓

年輕的阿柒 換上太陽裙

阿姆唱起挽歌

桑芝火普的酒桌上永遠

空出一個

閃躲的眼神

再見吧 桑芝火普

待我將歲月撒進醪糟

釀一杯地久天長

釀一盞魂牽夢縈

再跨過高山

越過荒原

回到你的身旁

1982

一條路，躺在吉拉巴谷

像一條慢慢愈合的傷疤

它無止境地延伸

到達許多知名或陌生的地方

當你——往回走

就能串起許多日子

憂傷的，快樂的，逝去的

年輕的都能串起來

1982，父親口中的1982

祖父的1982

如今，無法復原的1982

就由這條路串起來

一條路，躺在吉拉巴谷

留下許多代、許多人的足印

離開的，回來的，死去的

年輕的都詳細記著

父親口中的1982

舊水壺上快褪去的1982

如今，無法復原的1982

也由這條路記載著

我看見，吉拉巴谷這片土地上

時間推不倒半截矮矮的土墻

一塊火葬地

在歲月里靜靜地睡著

我知道——

它與父親口中的1982 有關

那個男人

南國的冬日漸涼

行人裹緊襖子

像裹住整個冬天

哆哆嗦嗦地飄過了街道

我想象著

昏黃的燭火

灶爐上的熱菜

母親手里不斷拿起又放下的

那把漆黑的火鉗

以及父親的白煙斗

心中便生起暖意

父親的斗笠是常年不換的

米白色亮膚被歲月磨蝕

漸黑漸舊了

那用鞋帶做的束繩

曖昧地

曖昧地貼于他的雙頰

卻沒能鎖住

他青春的容顏

他們一同老去

在我不斷遠行的背影里

在與命運交戰的歲月中

那個男人

他將我舉過頭頂

卻甘愿低入生活的泥潭

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芬芳與詩意皆是為我們鋪陳

我愛他

無聲或熾烈地

發燒的山

疼痛劇烈的時候

我企圖用詩歌自我療治

沒用的

我置身荒漠

飄零

飄零

詩與歌流向遠古

駝鈴聲聲幽遠

沙洲寂寞偏又冷

星子隕落

點燃一座枯山

將整個四季洗劫一空

我開始一無所有

人終是一無所有

哪怕此刻我躺在云床上

我仍然是渾身污濁的

發燒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