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川
喜歡“瀑布”這個意象,出自一個奇怪的原因:瀑布在地質學上叫跌水,而我是一個經常跌跤的人,能摔成“瀑布”是我的一個夢想。
我的“瀑布”,沒有李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豪邁和高蹈,它只是一脈逃命的水,走投無路之時,對肉身的斷然放棄,奢望保存某種干凈和澄明。
人世的糾纏、紛爭和傷害從來沒有停止,它們在靈魂的內部進行。我感到自己就是一個孤膽戰士,一次次突圍,又一次次陷落;一次次沖鋒,又一次次敗退;一次次搶回高地,又一次次丟失城池。對自然的殺戮與拯救,對生死的迷茫和窮究,對命運的抗爭和妥協,對自我的拆解和重建,對記憶的篡改和恢復,對當下的順從和違逆,對形而上的冥思與叩問……交替、疊加、異化、重組,以至于昏天黑地、不辨東西。每天早晨醒來,我都慶幸自己還站在山峰之上,如一棵遍體鱗傷的樹,血涌流而出,在陽光中閃耀,在草尖嗚咽,在泥土里沉淀,在時光的斷面形成永恒的花紋。
血,就這么突兀在生命的疼痛之中。這是另一種水,經過了殺戮之后的廢墟,也經過了清風的吹拂和月光的照耀。它一滴滴匯聚,把歲月的折皺變成溪、河、江、海,最后是一汪大洋。
我相信這些飛濺的血里,有天地人心,有日月星辰,有四季更迭,有浮沉興替。更重要的是它讓事物無限散開、擴展、剝落,露出隱藏的細密紋理,讓許多秘密大白于天下,又引來更多的秘密在世間布局。
我期望每一滴血都是一把鑰匙,雖然它不能打開全部的鎖。但是,如果僥幸打開了其中一把,我們會把釘子釘在未知的身上,并釘得更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