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婧
遵義市紅花崗區人民檢察院,貴州 遵義 563099
監護制度作為未成年人權益保障的重要制度之一,中國自古以來受“家本位”家庭觀念的影響,未成年人監護問題普遍認定為是個人的家庭內部問題。但是,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是監護制度設立的最大目的,特別是當監護人實施的侵害未成年人的行為涉嫌犯罪時,為了保護未成年人,應當及時撤銷涉罪監護人的監護資格,為未成年人重新確定合適的監護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民政部聯合發布的《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監護侵害意見》)于2015 年1 月1 日起施行,明確了相關職能部門對未成年人監護資格的監督職責;2021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總結了《監護侵害意見》的實踐成果并吸收其經驗,在此基礎之上,進一步完善未成年人的監護權之撤銷制度。
近年來,涉及監護人侵害未成年子女的犯罪案件數量逐年上升,如2014 年的“徐州父親性侵女兒案”、2015 年的“南京虐童事件”等,監護侵害案件社會影響惡劣,監護權撤銷制度更能有效保護未成年人利益。但在司法實踐中,常由于社會傳統家庭觀念的影響、刑民程序銜接不充分、撤銷后監護效果不明顯等問題,檢察機關參與撤銷監護人監護資格之訴一直備受爭議[1]。
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檢察機關兼具社會治理和公權力監督的兩項職責,同時承擔著守法監督與執法監督的重任。守法監督是指,檢察機關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違法犯罪行為行使公訴權;而執法監督則是,檢察機關對執法機關濫用公權力行為行使監督權。2017 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明確了檢察機關具有公益訴訟的法定職能,即檢察機關可以通過行使民事公訴權(民事公益訴訟的方式)來監督危害社會公共利益行為。近年來,不斷的改革探索和制度實踐使得民事公益訴訟的范圍迅速拓展,但在家庭監護領域的公益監督職能卻較為薄弱。
2020 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成年人保護法》)確定了國家監護的基本原則,對公益訴訟的范圍進一步擴大,來解決未成年子女的監護難題。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本就有權提起公益訴訟,可以對家事領域的監護制度進行訴訟參與[2]。然而檢察機關支持起訴、參與撤銷監護權之訴,常阻力重重,難發揮應有之義。
根據《民法典》《民事訴訟法》《監護侵害意見》及相關法律法規,檢察機關在監護制度中具有一定職權,包括督促有資格提出申請的個人或者組織提起撤銷監護權之訴、支持起訴和參與起訴。但是,監護侵害刑事案件通常多發于單親家庭、離異重組家庭、收養類家庭,而這些類型家庭經濟狀況通常較差。對于未成年人而言,來自自身家庭內部的支持力量常較薄弱,特別在性侵類的監護犯罪案件中,具有申請撤銷之訴資格的個人或者組織,常因缺乏主動性、訴訟能力,導致難以啟動監護權撤銷程序。
一方面,有權申請撤銷監護權的個人常怠于行使其權利,或者怕被指定為監護人而不想起訴,而其他有權申請的組織因日常事務繁忙,或者基于兜底之責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主動起訴,因此缺乏申請的主動性[3];另一方面,檢察機關不能直接強制啟動撤銷監護權之訴,只能采用通知、建議、勸說等方式來督促、勸說、支持有關個人或組織提起撤銷監護權之訴,因此一旦有申請權的個人或者組織不履行其權利,從程序上而言就無法推進撤銷監護權之訴,會形成未成年人利益無法及時得到維護的局面。
司法實踐中,當監護人嚴重侵害未成年被害人構成犯罪時,通常由檢察機關對刑事案件提起公訴,待人民法院依法裁判后,檢察機關再告知相應申請主體,由相應申請主體向人民法院提起撤銷監護權之訴,檢察機關同時依法支持起訴。人民法院基于監護犯罪刑事裁判認定的犯罪事實,依法作出撤銷監護權的民事裁判。由此看出,這類案件涉及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的接替進行,會因為銜接不充分、審判主體不同,存在著訴訟時間拖延、司法資源浪費等問題。
一方面,監護侵害犯罪之訴、撤銷監護權之訴銜接不充分會導致時間拖延。這兩種程序相應地要求接替進行刑事訴訟與民事訴訟程序,但由于兩種訴訟程序中立案程序不同,導致刑、民程序接替時時間間隔過長,有時會長達半年之久;部分案件中存在著實施侵害犯罪的監護人被定罪服刑,但仍是被害人的法定監護人,影響未成年人未來發展。
另一方面,監護侵害犯罪之訴、撤銷監護權之訴的審判主體不同,導致司法資源浪費。事實上,在監護侵害構成犯罪并撤銷監護權案件中,申請人基于監護侵害犯罪事實這一法定事由,請求人民法院確認,同時撤銷其監護權。但是因審判主體不同,多次開庭重復審理同一犯罪事實基礎及監護情況,影響整個訴訟進程,同時未成年被害人的個人隱私可能存在泄露風險。
根據《民法典》第二十七條、《監護侵害意見》第三十六條之規定,由人民法院為未成年人指定新的監護人。在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撤銷原有監護關系后,通常指定未成年被害人的其他近親屬或者民政部門為新監護人。但這兩類主體卻存在著監護能力不足、環境條件缺失等問題。
當指定的新監護人為其他近親屬時,特別是未成年被害人的祖輩們時,新監護人往往年事已高、文化水平較低,或者較為溺愛未成年人,僅能保障未成年人的物質生活卻難以滿足其精神或者心理需要[4],常常出現監護能力不足,嚴重影響未成年人未來的健康成長。
當指定的新監護人為民政部門時,由于民政部門系單位機構,無法直接提供適宜未成年人成長的家庭環境,加上未成年被害人身心還未完全成熟,又缺乏家庭監護引導,導致未成年人可能會處于無人關心、無人看管的狀態,長期的機構監護不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長。
因此,在撤銷監護權后,如何了解未成年被害人的監護情況,怎樣增強新監護人的監護意識和監護能力,如何保證未成年被害人可以得到穩定、有效的監護成為一大難題。
針對檢察機關參與撤銷監護權之訴存在的主要問題,構建刑民程序合一的機制,即檢察機關對監護侵害犯罪行為進行審查后,通過附帶民事訴訟的方式,將撤銷監護權的申請一并移送人民法院,由同一審判組織對案件作出裁判。刑民程序合一機制可以為同時解決監護侵害案件中的犯罪認定與監護權撤銷提供合一的程序平臺,將事關未成年人保護并具有相同事實基礎的刑事、民事兩部分訴訟合二為一[5],探索檢察機關干預未成年人監護事務的新路徑。
通過構建刑民程序合一的機制,增加訴前監護狀況評估程序、規范撤銷監護權之訴的啟動程序、完善監護侵害犯罪刑事程序與撤銷監護權民事程序的銜接,以及細化監護權撤銷后的跟蹤、回訪程序,從而推動國家監護理念在司法層面的落實。
監護人實施侵害行為構成犯罪,就是否定其監護適格性。撤銷其監護權應成為國家干預監護關系的最后手段,需綜合多方因素慎重考量,最終確定是否撤銷監護權。檢察機關應建立適格監護人調查評估及監護資格考察程序,進行監護狀況評估。在審查起訴階段中,增加對未成年被害人的社會調查程序,綜合判斷監護侵害犯罪行為的情節輕重、涉罪監護人的主觀惡性大小、涉罪監護人是否真誠悔改、未成年被害人是否諒解監護人所作所為、涉罪監護人與未成年子女親情回歸的可能性、新監護人是否更具備監護條件等情況,來評估撤銷監護權的必要性,從而最終確定是否需要撤銷監護權。對于經過監護狀況的評估,如果屬于尚無必要撤銷監護資格的,檢察機關原則上可以通過綜合運用法治教育、監護督促、心理安撫等多種手段來提升涉罪監護人的監護能力,也可以運用強制家庭教育指導的措施,通過強制教育涉罪監護人來強化監護教育。
經過監護狀況評估后,檢察機關認為必須撤銷涉罪監護人的監護資格的,應當及時告知具有申請撤銷之訴的相關個人和組織,在檢察機關對涉罪監護人提起公訴時,可以通過刑民合一程序向人民法院申請一并撤銷涉罪監護人的監護權,同時為未成年被害人提供法律援助,由辯護律師為未成年被害人及申請人提供法律服務,調取收集證據,為撤銷之訴的順利開展進行充分準備[6]。當申請人及其辯護人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證據時,檢察機關可以依申請人及其辯護人申請進行補充性、支持性的調查取證工作。
依托《民法典》《未成年人保護法》以及《監護侵害意見》等法律法規,形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監護權及其撤銷制度,目的是保護弱勢群體利益,但是基于“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檢察機關開展撤銷監護人資格之訴時,應該秉持審慎性原則,即要盡量謹慎、謙抑。只有在沒有申請主體或者其他申請主體不愿、不敢、不能或者怠于履職時,檢察機關才有權啟動撤銷監護權的訴訟。這樣既遵循了《民法典》規定的監護人資格撤銷程序申請主體條件,同時符合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法律監督機關所扮演的“替補”和“最后防線”角色。及時對未成年被害人確立新的有效監護關系是撤銷涉罪監護人監護權的目的所在,撤銷監護權之訴應當以其他申請主體提起為原則,必要時允許檢察機關直接提起,才能高效、充分地調動相關的社會資源,形成對未成年人的強大保護合力。
刑民程序有效銜接,能夠大幅縮短刑事、民事程序之間重復瑣碎的程序流程,節省大量的司法資源;也可以提供更多的綜合司法保護,由未成年人檢察部門綜合運用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四大檢察”職能,聚集專業化、社會化的司法保護資源,在提高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審查效率的同時,極大縮短未成年被害人的監護待定狀態,同時也極大簡化了監護人權撤銷案件的訴訟程序。同一審判組織同時審理監護侵害案件中刑事犯罪事實和民事監護權歸屬,避免涉案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被大范圍獲悉,有利于降低未成年人隱私泄露的風險。
對于監護權撤銷后新監護人存在的問題,檢察機關需要進一步細化相關的跟蹤、回訪程序,以保證未成年被害人可以得到持續、穩定有效的監護。監護權撤銷后的跟蹤、回訪程序,是指檢察機關在監護人資格被撤銷后,需要繼續回訪未成年被害人及其新監護人,教育、督促、跟蹤后續新監護人的監護情況,綜合運用家庭教育、心理干預等手段,提高新監護人的監護履職能力,全方位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例如,定期回訪未成年被害人的學習及生活情況,詳細了解新監護人在監護履職過程中所遭遇的困難,根據其監護情況和必要性,為未成年被害人提供心理干預等措施,為其新監護人提供家庭教育、司法救助等,切實增強新監護人的監護能力。
對于新監護人為民政部門的情況下,解決機構無法直接提供家庭成長環境的問題,可以根據《家庭寄養管理辦法》和《家庭寄養評估標準》等相關的實施辦法,采用家庭寄養的方式,由民政部門將未成年被害人寄養在符合條件的普通家庭中,有利于未成年被害人回歸家庭環境、融入社會。同樣,檢察機關也要對采用家庭寄養方式的未成年被害人及寄養家庭開展后續的跟蹤、回訪程序,綜合運用多種方式切實提高寄養家庭的寄養能力,保證在溫馨的家庭環境下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將來更好融入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