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安修：與彭德懷勞燕分飛

“彭德懷是對的，他堅決不吃分手梨的決定對極了！而我，則吃錯了分手梨！”

浦安修（1918-1991），祖籍上海市嘉定區，生于北京。彭德懷夫人，后主動要求離婚。193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新中國成立后，先后任紡織工業部技術司副司長、輕工業部勞動工資司司長，北京師范大學黨委副書記、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常委。

為告慰彭德懷在天之靈，也減輕自己內心的痛苦，浦安修將晚年的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來整理彭德懷生前的著述，積極協助組織為受彭德懷冤案牽連的人做平反工作。

彭德懷寫道“我愛你的家鄉，愿與你同歸”

浦安修，出生于北京一個書香世家，父母均為知識分子。她原是北平師范大學的學生，1935年，17歲時投奔延安，18歲加入中國共產黨。1938年秋，許多人在為彭德懷的婚事發愁。陳賡自告奮勇到彭德懷那里勸婚，他笑嘻嘻地對彭德懷說：“彭老總，我們都成家了，您這個八路軍的副司令總不能當一輩子和尚呀！”

在談及個人婚姻問題時，彭德懷總是避而不談。陳賡并不氣餒。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他又來到彭德懷的住處。他知道彭德懷喜歡體育活動，便投其所好地說：“彭總，今天下午有場球賽，您可得看看去！”

彭德懷卻頭也不抬地盯著桌上的文件，心不在焉地說：“什么球賽？今天沒時間，你代我去看吧！”

陳賡深思了片刻，又說：“彭老總不去？那，再開生活會的時候，我們可要給您提意見了！”

彭德懷順口問道：“提什么意見？”

陳賡說：“提您拒不執行毛主席的指示！”

彭德懷猛地抬起頭來，高聲問道：“我怎么拒不執行毛主席的指示？”

陳賡笑笑說：“毛主席說，要注意勞逸結合，您光勞不逸，就是拒不執行毛主席的指示！”

彭德懷望了望頗帶孩子氣的陳賡，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好，好，去看球賽，勞逸結合，省得你說我拒不執行毛主席的指示。”說完，收起桌子上的文件，和陳賡一起去了籃球場。他哪里知道，這是陳賡精心為他策劃的一場球賽。

陳賡仔細觀察了幾個來到延安、尚未解決婚姻問題的女同志，經過認真考慮，覺得浦安修是個合適的人選。浦安修善打籃球，而彭德懷愛看球賽。

彭德懷一到球場，便被精彩的女籃比賽吸引住了。他興趣極濃地觀看著球賽，每有隊員投進一球，他都高聲叫好。尤其是浦安修的精彩進球更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球賽結束后，陳賡把浦安修叫到跟前，介紹她給彭德懷認識。彭德懷知道了她是從北平來的大學生，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這次女子籃球比賽之后，在陳賡的積極撮合下，彭德懷和浦安修逐漸由相識發展為相戀。

一個明月當空的夜晚，彭德對緊跟在他身邊的浦安修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你的經歷，你的家世，陳賡旅長都向我作了詳細介紹，你家是書香門第。我的家世也必須向你介紹清楚。我是貧苦農民家中的苦伢子……”

浦安修說：“貧窮是絕大多數中國農民的痼疾，那是剝削制度給中國農民造成的。我們參加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徹底消滅這種不平等的舊制度，建立不再貧苦的新世界。你和我都是革命隊伍中的一員，我們正為消滅貧窮的神圣事業而共同戰斗……”

“我脾氣不好，愛訓人。”彭德懷盡量向浦安修介紹自己的缺點和不足。

浦安修卻毫不介意：“我看您對下級和士兵挺和氣的！”

彭德懷對浦安修能有如此深邃的思想而感到高興，他們的愛情也越來越成熟了。不久，浦安修收到彭德懷寫給她的信，彭德懷以獨特的情懷向她明確表達了相伴終生的愿望：“我愛你的家鄉，愿與你同歸……”

1938年10月10日，彭德懷和浦安修在延安一所普通窯洞里結婚了。

“結婚之后，這么些年，夫妻是離多合少。但是，我深深地愛著他”

彭德懷和浦安修結婚之后，夫妻間的相處是和諧的、幸福的。

1939年，浦安修跟隨彭德懷從延安東進到太行山抗日根據地。彭德懷指揮華北八路軍部隊與侵華日軍展開浴血奮戰；浦安修則在中共北方局工作，任婦女委員會專職委員。后來，浦安修對他們這段婚后生活有過回憶：

那時候，我們過著清教徒式的生活。我只有星期六才到他那兒去，見他總是過著和戰士們一樣的生活，有鹽同咸，無鹽同淡。同志們勸他把生活搞好一點，他不聽，大家就委托我去勸他，他也不聽，還說“大家的生活都好了，我的生活自然也就好了，現在艱苦，條件不允許”，他批評了我，但我更了解他的為人，也更愛他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勸過他……

1942年，日本侵略軍對抗日根據地實行嚴密封鎖和瘋狂“掃蕩”，抗日戰爭進入極為困難的階段。

為克服日寇封鎖造成的缺少軍糧的困難，彭德懷發動大家上山挖野菜。他要求浦安修每天和她領導的婦救會會員一樣上山挖野菜，還特別強調必須和一般會員一樣，必須交夠規定的數量。

有一天，浦安修感到身體不適，腰腿酸痛，想請假不去。彭德懷不僅不準假，還沖著妻子大發脾氣：“婦救會員們都不去行嗎？你如果不去，我就來追查你，處分你！”浦安修毫無怨言，帶病上山挖野菜去了。

新中國成立后，彭德懷擔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浦安修則離開部隊，在西北一家國營企業任黨委副書記。這樣，彭德懷和浦安修第一次有了一個在和平環境中的家。

但是，安定的生活沒過幾天，朝鮮戰爭爆發，彭德懷被任命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兼政委，率志愿軍部隊赴朝鮮作戰。

浦安修深知丈夫的性格，一旦打起仗來，性命、生活他是全然不顧的。妻子天天思念著丈夫，然而，彭德懷入朝后，卻忙得連一封信都沒有寫過。

1952年，國家組織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組織上決定讓浦安修也去。

汽車在布滿彈坑的公路上疾駛，突然遭遇一批敵機臨空轟炸，司機左轉右拐猛然剎車，浦安修的頭撞在擋風玻璃上，前額劃破了一大塊，鮮血直流。

車行一夜，天亮之前終于到達了志愿軍司令部，浦安修高興極了。萬沒想到，當她在志愿軍總部見到丈夫時，身為志愿軍總司令的彭德懷卻冷冰冰地對她說：“你來干什么？你這個司令員的老婆來了，一百萬志愿軍指戰員的老婆怎么辦？”

冰冷的話語，使浦安修傷心地掉下淚來，但她能理解丈夫那無私寬大的胸懷。浦安修回憶他們的生活時說：“結婚之后，這么些年，夫妻是離多合少。但是，我深深地愛著他。”

彭德懷挑選了一個梨，親手切成兩半，放在一個盤子里，推到浦安修面前

1959年廬山會議后，彭德懷處于被打倒的狀態。在萬念俱灰之后，他反倒坦然了許多，浦安修卻被卷入了斗爭。

浦安修當時在北京師范大學擔任黨委副書記。八屆十中全會之后，壓力升級，一些人給她做工作，要求她與彭德懷“劃清界限”。浦安修沒有勇氣找彭德懷談離婚的事，只好找彭德懷的侄女彭梅魁交了底。

彭梅魁在《我的伯父彭德懷》一書中回憶說，“廬山會議后，浦安修的精神陷于極度的迷惘甚至近乎崩潰，她經常痛哭，她本能地害怕。她寫信埋怨和責備丈夫魯莽，是舊軍隊出來的，不懂得尊重毛主席，她給北京市委第二書記劉仁寫信，決定離婚”。劉仁轉報給楊尚昆，楊尚昆又請示總書記鄧小平。鄧小平在離婚報告上批示：“這是家務事，我們不管。”

彭梅魁向彭德懷轉達了浦安修的離婚要求。彭德懷久久地坐在沙發上，雙眼緊閉，半天沉默不語。最后，他站起來對彭梅魁說：“梅魁，我的問題沒有結束，她的壓力太大了，離就離吧，這也是迫不得已，是政治需要，她也只好走這條路。”

1962年10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浦安修由彭梅魁陪著來到吳家花園。在提出正式分手的這一時刻，彭德懷特意挑選了一個梨，親手切成均勻的兩半，放在一個盤子里，推到浦安修面前。中國人對夫妻分梨吃是忌諱的。因為梨的諧音為離，分梨者，分離也。

彭德懷說：“我同意離婚，但不吃梨，因為我內心里是不愿意分手的。安修，你要是堅信我彭德懷是個無辜受害者，你就不要吃梨。如果你有丁點兒懷疑我是個反字號人物，就痛痛快快地吃掉你的那半個梨，從此我們一刀兩斷。”

浦安修淚如雨下，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拿起一半梨，又看了看彭德懷，還是把它吃了下去。彭德懷抓起剩下的那半個梨，使勁地丟在了地上。浦安修低下頭，哽咽著說：“老彭，我對不起你，請你以后保重。”彭德懷望了望浦安修，迅即走開了。

吃了梨的浦安修，心頭也留下了一個陰影，揮之不去。1978年10月中旬，彭德懷老友楊獻珍從“流放地”回到北京，正趕上中央為彭德懷舉行追悼會之后，浦安修到北京醫院向楊獻珍哭訴自己的心里話：“彭德懷是對的，他堅決不吃分手梨的決定對極了！而我，則吃錯了分手梨！”

由于當時特殊的情況，浦安修沒有與彭德懷上法院正式解除夫妻關系。此后，浦安修在北師大批斗大會上見到了彭德懷——這也是他們生離死別的最后一面。在這次批斗大會上，浦安修作為陪斗，慘遭毆打，昏倒在地，旁邊的彭德懷大聲呼叫：“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是無辜的！”彭德懷為浦安修因為自己被牽連而心中泣血。這次批斗大會后，浦安修在精神上徹底崩潰了，1967年8月31日，她獨自走到頤和園昆明湖邊，吞下安眠藥以求解脫，被人及時發現救了回來。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浦安修獲得徹底平反，恢復了學校黨委副書記的職務；后被調至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任職，但她拒絕國家提供的優厚生活條件。她在彭德懷最困難的時候提出了離婚申請，并離開了他，這給她造成了終身的悔恨。

彭德懷平反后，中央領導同志雖然諒解了浦安修的這一失誤，承認她與彭德懷仍是夫妻關系，并將她選為全國政協常委，但她覺得不能原諒自己。

為告慰彭德懷在天之靈，也減輕自己內心的痛苦，她將晚年的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來整理彭德懷生前的著述，積極協助組織為受彭德懷冤案牽連的人做平反工作。

1991年5月2日，浦安修在北京因病去世。

（責編/黃夢怡 責校/陳小婷 來源/《彭德懷和浦安修：“我愿與你同歸”》，佚名/文，《文萃報》2020年第36期；《彭德懷浦安修風雨情感路》，張紹良/文，《黨史博采》2022第11期；《彭德懷的“離婚”風波》，少華、大立/文，《人民周刊》2015年2期；《彭德懷的夫人戰場探親》，史宗蘭/文，《文史博覽》2012年第11期；《彭德懷的婚戀故事》，佚名/文，《伴侶》2005年第22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