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鄉媒介空間存在結構失衡與空間不正義等問題。再地方化作為應對之策雖已形成共識,但主要是將鄉村作為媒介空間再地方化的主導。要實現城鄉媒介空間正義,關鍵在于形成城鄉融合共通的社會結構,以及在此基礎上進行媒介空間生產的結構調整。基于上述考慮,鄉村并非媒介空間再地方化的最佳主導,而縣城在這方面的重要價值和意義被忽略了。本研究認為,以縣城為主導的城鄉媒介空間重構正在以縣級媒體融合為突破口全面展開,這也成為破解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的有效實踐。縣城在城鄉媒介空間重構和消除空間不正義中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和實踐價值,以縣城為方法將為再地方化的城鄉媒介空間重構帶來更多可能。
【關鍵詞】縣城 媒介空間 空間正義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3)12-064-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2.009
媒介空間是“在一定社會范圍內,由人們共同參與媒介活動所形成的公共傳播情境以及在該情境中聚合的公共傳播網絡”。[1]城市與鄉村在由現代媒介塑造的媒介空間中相遇并形成了流動的傳播關系網絡,但囿于城鄉媒介資源、市場要素、社會結構等方面的差異,城鄉媒介空間存在結構失衡、空間不正義等問題,亟待以城鄉融合為契機重構城鄉媒介空間。以往相關研究存在兩種取向:一種是以城市為中心,主要將城市與鄉村置于現代與傳統的框架下,認為現代化進程中,城市與鄉村形成了中心與邊緣的不對稱關系,且在現代媒介的中介作用下,鄉村正在經歷現代性變革;另一種是以鄉村為中心,主要是重新審視鄉村,發掘鄉村的內生性價值與主體性意義,以顛覆和改變在城鄉交往和現代變革中對鄉村被動地位的既有認知。上述兩種取向的研究分別從城市與鄉村的視角回應了傳播的城鄉關系,也為從城鄉融合視角探究城鄉媒介空間提供了重要參考。城鄉媒介空間結構失衡、空間不正義等問題的根源在于城鄉發展不均衡。因此,要在城鄉融合一體化框架下尋求解決之道。需要說明的是,盡管媒介空間具有超地域的流動性,但在一定地域范圍內也會受到地方結構的影響,形成全球化與地方性的張力。這種張力恰恰是重構城鄉媒介空間,實現空間正義的重要動力。目前,相關研究從城鄉融合的角度對媒介空間流動性的探討較多,如對農民融入城市生活的媒介行為研究等,但此類研究中的城市是模糊、不確定和迥異于鄉村的存在,對與鄉村具有共同地方性特征和社會基礎的縣城則關注較少。縣城作為城市與鄉村的結合點以及城鄉媒介空間的交匯融合處,是平衡全球化與地方性,實現媒介空間正義的關鍵場域。本文從空間正義的視角出發,在對城鄉媒介空間的結構失衡與空間不正義等問題的考察分析基礎上,探討以縣城為方法重構城鄉媒介空間,實現媒介空間正義的可能性。
一、城鄉媒介空間生產與空間正義問題
資本與空間的關系是空間批判理論中的重要命題,該命題研究的一個焦點是空間正義。盡管目前空間正義研究并未形成統一理論,但對于空間生產中不正義不平等問題的普遍關注,為經驗社會和日常生活分析開啟了新的理論視角。馬克思曾以“用時間消滅空間”的經典論斷揭示了空間的資本化改造,即資本與市場的無限擴張不斷沖破空間的地理限制,讓空間逐漸脫離地方性體系,從而將空間列為生產要素并接受市場調配。列斐伏爾基于馬克思政治經濟學中的空間思想,將空間置于本體位置,系統闡述了空間生產理論,并借此展開了對城市化問題的深入分析,其中一個重要問題便是空間正義。那么,如何理解空間正義?蘇賈在列斐伏爾社會空間理論的基礎上,將空間不正義作為理解空間正義的前提,將空間生產視為空間不正義和空間正義的生產性的結構化過程,比如在資本城市發展史中先后出現的城鄉二元對立的不平衡結構和中心—邊緣的不平衡結構都是不正義空間生產的表現形式。[2]戴維·哈維的《社會正義與城市》以及后來的唐·米切爾的《城市權:社會正義和為公共空間而戰斗》等論著中也都討論過該問題。值得注意的是,他們關于空間正義的討論都將公共利益作為普遍價值追求,將公平、公正、合理的空間生產秩序作為普遍的實踐目標。
“當前中國仍然存在著顯著的城鄉二元結構。”[3]媒介空間作為社會空間的一種形態,城鄉二元結構也嵌入了媒介空間,造成了城鄉媒介空間的結構失衡,且在城鄉媒介空間生產中出現了不正義不平等問題。
1. 城鄉媒介空間結構失衡
城鄉媒介空間結構失衡主要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媒介空間的城市中心主義造成了城鄉媒介空間的依附與被依附關系;二是非制度化媒介空間對制度化媒介空間的不斷擠壓造成制度化媒介空間衰弱。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在工業優先戰略指引下,通過一系列制度安排,形成了城鄉二元結構。在此框架下,國家通過建立現代媒介系統,重塑了新的公共傳播情境,重新確立了公共傳播關系,形成了城鄉分離的制度化媒介空間。值得注意的是,在廣大鄉村,國家建立了基層媒介網絡,增強了國家與鄉村的連接,讓鄉村媒介空間在現代媒介和社會主義改造的雙重作用下,既展現出異于傳統的特質,又形成了與城市媒介空間相似的制度化特征。但由于城鄉割裂,鄉村媒介空間仍扎根于鄉土,由此形成的社會關系網絡并未脫離鄉村社會,與城市媒介空間存在巨大隔閡。
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鄉村經濟生產方式的變革,城鄉之間形成了市場流通,再加上戶籍制度的松動,農村剩余勞動力開始向城市轉移,城鄉二元關系得到了一定改善。這種微妙變化在城鄉媒介空間中主要表現為在制度化媒介空間之外,非制度化媒介空間作為城鄉連通的一種社會安排開始發育成長。非制度化媒介空間生產與再生產,一方面,使城市對鄉村的傳播力和影響力逐漸增強,城鄉之間的依附與被依附關系強化。鄉村認可城市在媒介空間生產中的主導地位,由此形成了文化依賴,比如形成于城市社區的廣場舞被復制到鄉村社區,成為城鄉共有的公共文化形式。另一方面,基層的城鄉媒介空間格局出現非制度化媒介空間不斷擠占制度化媒介空間的發展態勢。
上述趨勢隨著社會化媒體的興起愈發明顯。在非制度化媒介空間的發展中,盡管人們借助社會化媒體開啟了新型的社會交往方式,重塑了開放的社會關系網絡,將城鄉更加緊密地連接在一起。但在市場作用下,媒介資源不斷向城市集中,形成并強化著城市在整個網絡和新媒體發展中的優先地位和主導作用,造成城鄉媒介空間發展不均衡,城鄉數字鴻溝逐漸擴大。城市成為媒介空間的主要生產者,鄉村則成為城市媒介空間的追隨者和復制者。鄉村媒介空間在不斷重塑過程中,脫離了地方傳統,超越了地方經驗。地方的整體性意義也被肢解并重新整合進互聯網,成為城市媒介空間生產與再生產的要素。于是,媒介空間發展的城鄉不均衡便演化為曼紐爾·卡斯特所謂的流動空間與地方空間的辯證對立關系。[4]非制度化媒介空間的快速發展使制度化媒介空間生產遭遇了困境,尤其是在縣以下的城鄉社會,制度化媒介與群眾連接不暢,縣級媒體的信息傳播難以落地,本地新聞往往來自自媒體、域外媒體或網絡。非制度化媒介空間的擴張和制度化媒介空間的萎縮也造成了基層傳播秩序的紊亂。國家下大力氣實施的文化下鄉、電影下鄉、農村書屋、村村通等工程,盡管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制度化媒介空間生產的困境,但要從根本上扭轉城鄉媒介空間的結構失衡,還要付出巨大努力。
2. 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
媒介空間生產也存在空間不正義的問題,主要體現在媒介空間生產過程中因資本操控以及媒介資源、傳播渠道、內容資源等生產要素的市場分配不均衡,造成了中心與邊緣的不平衡結構。由此帶來的后果是持續的媒介空間生產與再生產使地方意義消失、社會交往區隔、信息不對稱以及傳播秩序紊亂。媒介空間不正義是一種常態,表明資本、市場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巨大張力。
當前,在網絡互聯互通的環境下,城市與鄉村在網絡相遇,但相遇并不等于相融。受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影響,城鄉之間的區隔短時間內難以消除,媒介空間不正義不但成為城市的內部性問題,還成為城市與鄉村都要面對的一個外部性問題。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主要表現為城鄉之間公共傳播資源和公共傳播網絡分配不均,難以共享。尤其是在我國城鄉二元結構并未根本改變的情況下,城市仍是公共傳播資源的集聚地和公共傳播網絡的中心樞紐,這既是城市媒介空間生產的驅動力,也是城市媒介空間生產的結果。對鄉村來說,一方面,受城鄉二元結構影響,目前城市公共資源外溢并惠及鄉村的渠道非常有限,可能性較小;另一方面,資本與市場下沉,鄉村媒介空間生產的動機并非實現鄉村的公共利益。盡管通過媒介技術賦能,鄉村正逐漸生成媒介空間生產的主體性,且這種主體性實踐助推了鄉村媒介空間公共性的重塑,比如自發組建的微信群等數字公共社區等,但城鄉之間公共傳播資源和公共傳播網絡仍難以共享,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仍舊存在。
二、重回地方:尋求城鄉媒介空間正義
如前所述,空間正義映射著對公共利益的肯定,同時也包含著對公正合理空間生產秩序的期許。那么,如何公平合理地生產、占有、交換和使用空間資源和空間產品,[5]以確保公眾福祉和社會正義?列斐伏爾提出通過創建差異化空間來平衡空間生產結構,實現空間的正義,其核心思想是“結束私有財產對空間的政治性支配”。[6]卡斯特最初主張通過政治革命的激烈方式解決,后又轉向溫和方式,主張“用精神性的文化認同取代以工人運動為基礎的政治革命”,其中“最重要的問題是地方的自救和生存,保存地域的文化認同”。[7]可以看出,列斐伏爾試圖通過擺脫私人資本控制的差異化空間生產平衡空間生產秩序,以解決空間生產過度市場化的問題,他注重通過政治經濟學思路來實現空間正義。卡斯特則注重以文化解決,試圖通過重建地方意義,重塑地方性文化認同,形成地方空間,以克服流動空間的結構性弊端。其實,不論是列斐伏爾的差異化空間,還是卡斯特的地方空間,都是對空間生產城市中心主義的抵抗和反制。這兩種思路都試圖從空間生產的邊緣地帶尋求突破,以此改變甚至顛覆中心與邊緣的原有空間結構,并在尋求各方公共利益的空間生產中,實現社會正義。這對實現空間正義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和參考價值。值得注意的是,空間生產結構的改變源于社會結構的改變,資本與市場邏輯控制下的空間生產結構變革,可通過重新調整城鄉社會結構重建地方意義來加以引導。
在媒介技術快速發展和媒介全球化的背景下,媒介空間生產受資本和市場力量裹挾,日益融入全球化體系,媒介空間生產資源與要素的市場分配不均造成了媒介空間爭奪和媒介空間秩序失衡等問題。這些問題也突出體現在城鄉媒介空間生產中。鄉村在媒介空間生產資源和生產要素的市場爭奪中處于劣勢,鄉村媒介空間依附于城市媒介空間,形成了空間資源與空間產品的市場逆差。在不斷復制模仿城市空間生產的過程中,鄉村媒介空間漸漸失去鄉土底色。鄉村社會是傳統與現代膠著的場域,有自身的獨特性與復雜性,其區別于城市社會的根本特征是鄉土性以及由此生發出的地方社會結構,這也是鄉村進行差異化媒介空間建構和形成地方空間認同的文化和社會基礎。因此,在應對城鄉媒介空間生產結構失衡,破解資本與市場下沉對鄉村媒介空間造成的諸多問題上,立足鄉土,重塑地方空間認同已成為普遍共識。但需要說明的是,在現有城鄉媒介空間的生產格局下,以鄉土為底色的地方空間難以自發形成,需由制度性力量持續推動,比如由鄉村振興戰略、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等政策形成的制度設計,在激活地方活力、調整基層媒介空間生產上已初見成效。此外,對城鄉媒介空間生產秩序和生產結構的重塑也是為了防止媒介空間生產過度市場化,規避市場盲目性,讓資本與市場在城鄉媒介空間生產中發揮積極作用,而這也需要制度性力量的干預和引導。
人是媒介空間生產的主體,城鄉媒介空間互動融合也是人的互動融合。盡管媒介空間生產在資本與市場邏輯下漸漸失去了地方性意義,卻無法完全去地方化,因為生活在地方社會的人不可能完全脫離其影響,人會受地方文化、地方生活經驗、地方社會關系等因素的框定,在建立和發展傳播關系的過程中保持較強的地方勾連,這成為城鄉媒介空間再地方化的基礎。這種再地方化并非完全隔絕媒介空間生產的流動性,而是在既承認流動性又尊重地方性的基礎上,重返地方社會,重回地方關系,找尋城鄉媒介空間重構的連接點。并且,在這種地方性的媒介空間生產中,通過發展公共產品、公共文化和公共服務,為人的全面發展提供保障,以此形成空間文化認同,有力回應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
三、以縣城為方法消除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
如前文所述,再地方化成為城鄉媒介空間重構和應對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的一種思路。既往研究將鄉村視為地方性消解的主要場域,并將去地方化和再地方化的主體確定為鄉村。盡管鄉村在再地方化媒介實踐中表現出一定的主體性,但鄉村能否獨自擔當城鄉媒介空間重構和應對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的重任?城鄉媒介空間重構以及城鄉媒介空間正義的實現涉及城市與鄉村,需要雙方共同努力。因此,以再地方化為特征的城鄉媒介空間重構既要發揮城市與鄉村的主體性,也要尋找城鄉共同的地方性基礎。縣城與鄉村在縣域范圍內有著共通的地方社會結構和地方文化認同,具有城鄉融合的良好基礎。“縣城是我國城鎮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城鄉融合發展的關鍵支撐,對促進新型城鎮化建設、構建新型工農城鄉關系具有重要意義。”[8]這些都決定了縣城作為再地方化的重要主體重構城鄉媒介空間的可能。
1. 縣城與鄉村具有共通的地方社會結構
縣城是最基層的城市,也是城市與鄉村的連接點。斐迪南·滕尼斯認為這種基層城市具有更深層次的結構性意義,主要體現在鄉村和城市作為人們共同生活的外在形態,擁有共同的地方結構,只有當城市發展為大城市時,城市才完全喪失了該特征。[9]國內研究者將縣城與鄉村共有的地方結構表述為“半工半農”,認為縣城成為鄉村人口地方性流動和就地城鎮化的主要目的地,并逐漸形成了以代際分工為基礎的“半工半耕”結構。[10]鄉村的年輕人就近向縣城轉移,在縣城安家,過著城市生活。同時,因父母、耕地、房屋等還在鄉村,又保持著與鄉村的緊密且廣泛的聯系。正是縣城與鄉村這種共有的地方結構,讓縣城與鄉村的社會生活相通,也讓“小城鎮的生活領域主要封閉在其自身之內”。[11]也就是說,受地方社會結構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縣城對外保有相對封閉的特征,對內則具有開放性特質,與鄉村在社會交往、生活經驗、文化活動等方面存在廣泛的互動和交集。這既是縣城在城鄉融合中的優勢,也說明縣城具有解決城鄉媒介空間結構不均衡和空間不正義問題的潛質。
在現代媒介技術和市場力量推動下,盡管媒介空間的地方邊界日益模糊,流動性日益增強,但這并不意味著媒介空間能超越地方社會結構束縛。這種束縛在邁克·克朗看來類似于“系物樁”,他認為“地區為人們提供了一個系物樁,拴住的是這個地區的人與時間連續體之間所共有的經歷。隨著時間的堆積,空間成了地區,它們有著過去和將來,把人們捆在它的周圍。這種活著的聯系把人們與地區系在一起”。[12]國內學者通過對新生代農民工新媒體使用行為的研究也證明了社會結構強大的約束力,研究發現,“盡管新媒體可以成為促進該群體融入城市的有效手段,但新媒體的效能仍然受到社會結構的制約”。[13]從地方社會結構的“系物樁”作用來看,盡管當前總體上的城鄉二元結構依然存在,縣城與鄉村仍存在差異,但二者通過共通的地方社會結構已緊緊連接在了一起,這既是城鄉融合的社會基礎,也表征了城鄉融合的發展態勢,且這種共通的地方社會結構讓縣城成為除鄉村之外,城鄉媒介空間重構和實現城鄉媒介空間正義的重要主體。
2. 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以縣城為主導的城鄉媒介空間重構
城鄉媒介空間結構失衡,導致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這種結構失衡具體到縣域社會,主要表現為非制度化傳播嚴重擠壓制度化傳播空間,造成制度化傳播邊緣化和城鄉傳播秩序紊亂。需要說明的是,制度化傳播網絡建設是彰顯縣城對整個縣域社會組織能力的重要體現,也是維護和穩定縣域社會健康傳播秩序的保障。縣城以加強制度化傳播網絡建設平衡城鄉媒介空間結構,引導和規范非制度化傳播,這對于消除城鄉媒介空間不正義來說具有重要意義。在新的歷史時期,制度化傳播網絡建設成為縣級媒體融合的重要任務,也成為加強縣城與鄉村連接,重塑城鄉媒介空間生產格局的突破口。
隨著城鄉媒介市場的發育和傳播分工的結構性變化,縣城對縣域社會媒介空間生產的組織能力逐漸弱化,尤其是在新媒體興起以后,受縣域外新媒體和商業化媒體的沖擊,原有以縣級媒體為中心的制度化傳播網絡跟不上媒介技術發展和基層群眾日益增長的媒介需求,日益邊緣化,其傳播力和影響力日漸衰弱,原有的城鄉傳播秩序遭到破壞,這也造成縣城與鄉村在維護地方媒介空間認同上陷于被動。2018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作出“要扎實抓好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更好引導群眾、服務群眾”的重要指示。同年11月14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加強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的意見》,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在全國迅速鋪開。從媒介空間生產的角度看,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是重塑城鄉媒介空間生產秩序、平衡城鄉媒介空間結構的重要抓手。縣級融媒體中心著力加強縣域社會制度化傳播網絡建設,扭轉與非制度化傳播網絡的不均衡結構關系,致力于提升對縣域內城鄉媒介空間生產要素和傳播資源的統籌、組織和調配能力,并在媒介技術不斷升級的助力下,以“新聞+政務+服務”的模式,將其打造為城鄉信息與服務中樞,持續推進平臺力量下沉。鄉村在縣級媒體融合過程中被納入縣域城鄉媒介空間生產體系,成為被動員和組織的對象,并與縣城形成資源整合共享、聯動共振的良好格局。比如浙江安吉縣融媒體中心對“村村通”數據光網、“村村用”信息平臺、“村村響”音頻廣播、“村村看”視頻監控等資源進行整合利用,并與縣公共危機應急指揮中心信息系統連接,形成縣、鄉、村三級聯動并快速響應的綜合指揮體系,實現了對縣、鄉、村三級傳播網絡和平臺的有效組織。[14]此外,通過數字電視、“愛安吉”新聞客戶端、微信公眾號上線“村務清”系統,村民可實時查看村務公開信息。浙江長興縣融媒體中心著眼于打造“鄉村大腦”,開發出未來鄉村系統“智慧龍溪”APP,讓平臺下沉到村,打通與鄉村的信息數據連接。[15]江西分宜縣融媒體中心回歸黨報通訊員制度的傳統,在全縣推廣鄉村宣傳員制度,由融媒體中心派出的記者擔任宣傳員,負責完成縣里的宣傳任務、鄉村新聞宣傳策劃、新時代文明實踐的宣講督查以及對農民關心的問題進行解疑釋惑。[16]這些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實踐表明,以縣城為主導的城鄉媒介空間重構正在展開,其重構重點在于以新媒介技術力量建立并強化縣城與鄉村的制度化傳播網絡,規范城鄉傳播秩序,以實現縣城與鄉村的全面連接和有效互動。
3. 以縣城為主體的城鄉媒介空間公共性重塑
城鄉媒介空間主要通過三種方式連接:一是制度連接,二是市場連接,三是社會連接。經由這三種方式連接的城鄉媒介空間存在因各渠道媒介要素、資源交換與傳播關系生產不均衡所導致的結構性缺陷,比如上文提到的縣域外商業媒體和社交媒體嚴重擠壓縣級媒體的傳播空間,以及制度化傳播的邊緣化等。從價值生成的角度講,城鄉媒介空間的結構性缺陷造成了多元傳播主體難以實現價值共意,導致城鄉媒介空間公共性衰落,而這恰恰是媒介空間不正義的嚴重后果。尤其是在新媒體環境下,城鄉媒介空間主體多樣、價值多元,各種利益關系交錯,公共性的重塑存在不確定性。同時,長期以來的城鄉二元結構決定了城鄉在媒介空間生產中的不對稱關系,也造成了城鄉之間公共資源分配不均和公共服務供給失衡。對此,城鄉媒介空間重構以及媒介空間正義的實現,需要重塑城鄉媒介空間的公共性。在新時代背景下,城鄉媒介空間的公共性主要體現為以更好地引導和服務群眾、增加群眾福祉為核心的公共價值。通過促進城鄉間公共傳播資源的整理利用和增加公共服務的有效供給,讓更多的公共產品與服務惠及鄉村,實現公共服務均等化和公共文化的城鄉共享。
目前,在縣域社會中,縣城是公共資源和公共服務的聚集地,公共資源和公共服務向鄉村的轉移和下沉靠市場難以實現,通過自上而下的政策推動,效果也十分有限。有研究發現“由于長期以來的發展主義和‘他者視角,導致有著良好初衷的‘文化下鄉惠農政策在農村遭到冷遇”。[17]新時代背景下,縣級媒體融合為縣城公共資源和公共服務下鄉提供了新的契機。縣級融媒體中心通過打造公共信息與服務的平臺樞紐,構建覆蓋城鄉的縣域數字大腦和智慧網絡,重構了縣域社會城鄉媒介空間,實現了縣城與鄉村的有效連接。這為公共資源、公共服務和公共產品由縣城流向鄉村,實現城鄉共享提供了現實路徑。通過縣級融媒體中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深度融合,城鄉群眾公共參與的主體性被激活。通過縣級媒體融合重構的城鄉媒介空間,其公共性正日益顯現和增強。
結語
從全球化與地方性的關系角度來看城鄉媒介空間結構失衡與空間不正義的問題,其應對主要是以再地方化為主線推動城鄉媒介空間重構。縣城作為城鄉媒介空間再地方化的主導,有著重要的方法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從理論層面來說,長期以來,媒介空間研究存在以城市為中心和以鄉村為中心兩條路徑,且以往這兩條路徑的研究鮮有交集。當下,以縣城為方法,上述兩條路徑形成交叉,開啟媒介空間研究的新視野、新天地,也將形成新的問題指向、價值取向和理論內涵。從實踐層面來看,以縣城為方法勾連了城市與鄉村,讓城鄉媒介空間重構找到突破口,明確了具體的操作路徑。未來,以縣城為中心的媒介空間研究可能會成為一個重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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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社會治理視角下縣級媒體傳播對鄉村社會生態影響研究”( 20BXW085)
作者信息:關琮嚴(1981— ),男,甘肅白銀人,博士,湖州師范學院人文學院教授,浙江傳媒學院浙江省社會治理與傳播創新研究院兼職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媒介與社會發展、鄉村傳播。
Discovering Town: Another Path to Breaking the Injustice of?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
GUAN Cong-yan(School of Humanities, Huzhou University, Huzhou 313000, China)
Abstract: There is structural imbalance and spatial injustice in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s. Although there is a consensus on the strategy of re-localization as a response, the main focus is on treating rural areas as the dominant medium for re-localization. The key to achieving justice in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 lies in forming a social structure that integrates urban and rural areas, and adjusting the structure of media space production on this basis. Based on the above considerations, rural areas are not the best driving force for the re-localization of media space, while the important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towns in this regard have been ignored. This study believes that the reconstruction of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s led by towns is being comprehensively carried out through the integration of county-level media, which will also become an effective practice to break the injustice of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s. Towns have important methodological significance and practical value in the reconstruction of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s and the elimination of spatial injustice. Using towns as a method will bring more possibilities to the re-localization of urban and rural media space reconstruction.
Key words: town; media space; space jus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