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神話在《月夜仙蹤》中的“譯述”研究

張曉 邵謐

(重慶文理學院 外國語學院/ 翻譯研究所,重慶 402160)

0 引言

神話是一個民族在童年時期認知和感知世界的精神活動記錄,是人類童年時期的“百科全書”(鄧夢 等,2022:141)。 中國神話始終是重要的文化資源,為中國文化的重新構建提供滋養,是中國的另類全球化(alternative-globalization)的重要內容和途徑 (楊麗慧,2009: 193) 。 由于神話的發展與宗教息息相關,且中西方的神話體系及其對社會認知的差異較大,向西方世界講述中國神話在客觀上就存在較大難度。 縮小認知差距,才能有效推廣中國文化。 一些華裔文學作品,構思于中國神話故事及其他文化題材,在美國等英語國家大受歡迎,為我們在文化對外推廣上如何縮短文化認知鴻溝拓寬了思路。 此類華裔文學作品,傳遞出豐富的中國文化信息,是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的分支,影響不可小覷,應加以關注。

一方面,華裔文學在美國的發展遠勝于在其他國家(芮渝萍 等,2015:H),美國的文學環境對中國文化的接受度,一定程度上代表著西方主流文化對中國文化的接納。 另一方面,以兒童文學的形式來講述中國神話恰是以“更活潑的姿態”、更“民眾化”的文化講述方式促進中國文化的世界傳播。基于此,本文以華裔作家林佩思(Grace Lin)的兒童小說《月夜仙蹤》(WheretheMountainMeetsthe Moon)為研究文本,分析小說中中國神話傳說的“譯述”方式,以期為本土兒童文學的外譯在翻譯策略及講述方式上提供“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思路(翁賀凱,2023)。

1 華裔文學中的“譯述”

“譯述”是變譯理論中的變譯12 法之一(黃忠廉,2014:88)。 變譯相對全譯而言,是對原文進行變通的翻譯,是一種適應譯語文化需求的改造性或變通式翻譯,其方法論核心是信息汲取,汲取的是內容,改造的是形式(黃忠廉,2009:74)。 此理論關照下的“譯述”,譯者用自己的語言轉述或復述原作的主要內容或部分內容,是典型的“舍形取義”(黃忠廉,2014:89)。 除此之外,其他學者也就“譯述”給出了闡釋。 “譯述”可以是對原文內容的概括、整合與重寫,也可以是在譯文內部的再度闡釋或基于語境的發揮 (朱嘉春 等,2022:112) 。 “譯述”讓渡給言說主體更為寬泛的表達自由權,使言說主體獲取更多的創作空間,其重點從“文字轉碼”轉移到對內容上“‘異’的認識以及如何被表述并被接受”(吳燕,2007: 22-23)。 換言之,“譯述”這一過程或方法,“譯”的含義“超越了對翻譯行為技術層面的指涉”,“述”則成為在對“意”的把握基礎上對“異”的詮釋,言說主體“向讀者群承諾的是原文的精髓之處”(吳燕,2007:23),以獲取更佳的受眾認可。 綜上,“譯述”的核心之處在于一定程度犧牲對原文忠誠度,以“內容篩取的靈活”與“講述方式的自由”以盡可能地提高擬傳達文化信息的可接受度。

華裔作家以中國文化為內核的文學創作過程實質上可視作文化翻譯過程,其對中國文化的“再加工”方式是更為宏觀視角下的“譯述”。 其創作“源文本”與傳統翻譯論述中的“原文本”在所指上既有重疊,又有區別。 華裔文學作品取材于中國文化故事,任何凝練中國文化內涵的文化故事、文化形象均可為華裔作家創作服務。 因此,“源文本”可以是某單一文本故事或文化符號,如某一則神話傳說、某一神話人物;也可以是諸多故事或諸多文化符號,故事間既可彼此獨立無關,也可存在一定的相關性,如多則神話傳說及多個神話人物。 以本文研究對象《月夜仙蹤》為例,其“源文本”實則是多個神話傳說、神話符號,其實就是傳統翻譯中“原文本”的擴大化。 在此基礎上華裔作家“寫作實際上就是翻譯的過程”(芮渝萍 等,2015:15),且“對所在國的受眾而言,其形式和內容上體現了異質文化”(Chan,2007:399)。 這一寫作過程,就是對“源文本”的一種“譯述”過程:“原文為材料述其內容,不拘泥于原文的論述格式與語言表現”(馮奇 等,2001:19),它在“一個文化系統向另一個文化系統傳遞的基礎上保證了言說主體的解釋與再表述的權利”(吳燕,2007:22)。 華裔作家的“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字句對應的翻譯,是一種靈活取材、“自由講述”的“譯”,重點在于文化的內容傳達,而非語言轉換。 華裔作家這一言說主體及其文學作品,超越了“作者與譯者”“原作與譯作”的配對關系,依托于中國文化故事而創作的華裔文學作品是更廣泛意義上的“譯作”。

因此,本文中的“譯述”是一種“譯”“述”并舉的寫作方式,既是翻譯也是創作的“文化”再現過程:是對學界中“譯述”概念的擴大化應用,即“源文本”對象的擴大、“譯者”概念的擴大和“譯”行為的擴大。

2 林佩思與《月夜仙蹤》

林佩思是美國兒童文學領域非常優秀的華裔作家、插畫家,她囊括了兒童文學領域幾乎所有主要獎項,包括紐伯瑞獎、凱迪克大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兒童文學遺產獎等,并被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授予“亞裔美國人及太平洋島民藝術與故事創作變革先鋒”稱號(Zhuang, 2021)。 目前她已經創作十多部“中國風”作品,包括繪本、橋梁書、小說,受眾設定為從幼兒到中學階段的青少年,獲得來自《紐約時報》《柯克斯書評》(Kirkus)、美國圖書館協會(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等權威機構的星級評價。 林佩思自小感到華人文化不受西方社會重視,她也鮮能接觸到優秀的東方書籍。因此成年后她便以自己的方式來創造中國元素的英語小說及繪本故事,希望能推廣華人文化。 其故事題材涉及個人歸屬、身份認同、和平、友誼、家庭等對孩子成長具有深刻意義的主題;作品通過“細節化講述”的方式將中國傳統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寓言等文化屬性突出的內容融入其中,配以插圖,中國文化張力十足,作品個人特點突出。

《月夜仙蹤》贏得2010 年美國紐伯瑞兒童文學獎銀獎、美國家長協會推薦金牌獎,位列2010 年美國圖書館協會推薦童書、《紐約時報》排行榜暢銷書、紐約公共圖書館百大閱讀與分享選書,并被評為“《讀者文摘》有史以來最好的兒童讀物”(AReader’sDigestBest Children’s Book of All Time)。小說基于中國神話故事進行再創作,將龍、月下老人、牛郎織女等諸多中國神話傳說及神話形象加以融合,巧妙布局,講述了主人公敏俐(Minli)為了改變家庭和家鄉的貧窮狀況,離家尋找無所不知的月下老人 (Old Man of the Moon),以求改變命運的冒險故事。 尋求月下老人的過程中,敏俐經受了重重困難與磨煉,明白了家庭、友誼和信心的重要性及始終心懷感恩之情的意義,而中國文化傳統習俗和文化背景也在角色與背景意義的不斷深化中逐一呈現。 小說兼顧突出的中國文化底色與西方的講述邏輯,被譽為“東方的《綠野仙蹤》”。 雖然這樣的英語版中國文化故事與中國讀者所接受的傳統模式有出入,但正是這些“出入”,使她的故事對于美國讀者而言,既充滿了“異域風情”,又不至于產生疏離之感。

3 神話在《月夜仙蹤》中的“譯述”

3.1 《月夜仙蹤》內容上的“譯述”

《月夜仙蹤》通過對若干中國神話、神話人物以及一些文化符號的整合、解讀、補充細節等再加工方式,在英語語境中再現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中國文化典型形象及神話傳說,構思巧妙,生動有趣,比如貫穿全文的關鍵角色“龍”和“月下老人”。 林佩思立意于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兩者形象,同時又以諸多細節豐富、改造了兩者的形象。 這樣基于“譯”而“述”的表現方式,最大程度地幫助英語讀者了解這些文化形象。

3.1.1 “龍”的意象“譯述”

龍的神話傳說蘊涵了中國“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嚴明 等,2022:82),“龍”的意象內涵豐富,在中國文化中有其獨樹一幟的地位,也是華裔作家常常使用的文學形象。 “意象”差異在跨文化交流中最為顯豁(馮全功,2019:8)。 文化意象凝聚著人類的經驗和智慧,高度體現了各民族的文化精神,反映出民族的集體無意識(舒奇志,2007: 58)。 民族文化的差異性催生不同文化間的認知差距,意象在異質文化中必然經過再造重構,而這一過程又應當以盡可能縮短雙方文化的認知差距為目標。 中西方文化中“龍”的意象差異已經有相當多的討論,總體而言,龍的文化意象在中國文化中通常為“自然中的祥瑞”“政體中的權威”“人文中的圣賢”,而在西方文化中則是“神話中的怪獸”“宗教中的邪惡”“語言中的符號”(嚴明 等,2022:82)。 中西方文化認知中“龍”的意象迥異。 《月夜仙蹤》對“龍”的意象“譯述”較好地彌合了這種認知差距。 林佩思以中國文化中“龍”的多重意象為“源文本”進行加工,在“目標文本”即《月夜仙蹤》中通過“祥龍”(Dragon)和代表皇權的郡王(King)兩個角色的塑造及相關故事的敘述,再現中國龍的意象。 下文則摘取原文相應文段進行分析。

首先,祥龍這一角色的塑造,“源文本”取材豐富,涉及龍圖騰文化(見表1 中①與⑤)、“龍的傳人”(見表1 中②)、“畫龍點睛”(見表1 中③)等多重文化意象。

表1 有關“龍”的引文

中國龍圖騰文化由來已久,內涵復雜。 作為一本兒童小說,作者僅取其典型意象編成故事,大大降低跨文化認知難度。 祥龍的母親玉龍(Jade Dragon)掌管著降水,且孕育了四位龍子,后化為四大河流。 祥龍在與已經化為無果山(Fruitless Mountain)的母親團聚后,無果山綠樹成蔭,敏俐的家鄉也從貧瘠之地變成了豐收之城。 神龍的設定,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人們對超自然力量的崇拜的簡化解讀;祥龍與母親團聚后為無果山帶去的變化,與中國圖騰文化中認為“龍”是祥瑞的象征、可保佑“風調雨順”的形象相仿。 而龍子的取名及他們化為四大河流的情節設置,取意自中國的四大河流,即珠江、黃河、長江與黑“龍”江。 在“目標文本”中,“龍的傳人”這一意象被“譯述”為四大河流,巧妙地展現了河流對漢民族的孕育作用。 祥龍在化為河流后再生,這一情節的“源文本”實則為“畫龍點睛”。 “畫龍點睛”有關典故最早出自于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張僧繇》,張僧繇于金陵安樂寺畫四龍于壁,不點睛,每云:“點之即飛去。” (許振生,2002:301-302)《月夜仙蹤》中的祥龍在“畫龍點睛”后雖然有了生命,但卻是“不飛之龍”。 作者此處對“源文本”的“改譯”,為后續故事的展開埋下伏筆,并傳達出“無德不居其位”的中國傳統文化信息。

除了對祥龍的直接意象塑造,小說還借由對“郡王”(見表1 中④)這一角色的“身份打造”,進一步傳遞中國文化中龍的意象。 中國傳統帝王文化發展過程中,“龍袍”逐漸演變成中國皇帝專用袍,以體現“皇帝與龍的關系就合為一體”,進而使炎黃子孫都是“龍的傳人”這一信念得到強化 (國際儒學聯合會,2020) 。 《月夜仙蹤》巧妙地借用了“龍袍只能為皇室穿戴”這一文化背景,強調“龍的圖案飾物只能為皇室佩戴”,通過“二龍戲珠”的鐲子將郡王身份昭告天下。 這正是作者對“真龍天子”、帝王對龍圖騰的強化等“源文本”的“譯述”。

中國的龍文化經歷了圖騰、神靈、帝王等崇拜意識的發展過程(史軼夫 等, 2022),《月夜仙蹤》中的龍的意象設定與此總體相符。 文化意象的傳達與文化認知息息相關,美國受眾缺乏相應的中國文化認知,文化信息容易被阻斷。 而林佩思跳出“單本對譯”的傳統模式,靈活取材于中國關于龍的若干神話傳說,且不拘泥于原設定,而是構建新的龍、龍子、郡王等形象,創立新的故事框架,既實現了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表達,又獲得了當地讀者的認可。 可見,“譯述”附“意”于“形”,將文化意義具化為自成一體的若干故事的創作方式,能夠較好地降低跨文化認知門檻,實現從表層形式抵達深沉意象的文化傳播目的。

3.1.2 “月下老人”的意義增值“譯述”

《月夜仙蹤》“源文本”的另一主要神話形象是“月下老人”。 “月下老人”在中國文化語境中是司婚姻之神,“婚姻簿”上注定世人婚姻關系,而“紅線”是他用以締結世人婚姻的橋梁。 但在小說中,中國哲學思想被嫁接和移植到“月下老人”這一形象及相關故事中。 《月夜仙蹤》中的“月下老人”被“升級”為知曉世間一切的“命運簿”(Book of Fortune)的守護神,“婚姻簿”及“紅線”(red cod/thread)功能也等值擴展,前者成為“命運薄”,后者成為連接世人命運之線。 其中一根紅線作為“命運線”(a string of destiny)而后變成一座“天橋”(bridge)(見圖1),搭起了敏俐找到月老的路;“命運薄”上的一頁,變成“快樂簽”(Book of Happiness)(見表2 中⑦),藏著“快樂的秘密”。

圖1 天橋

表2 有關“月下老人”的引文

這一創作過程經意義升級擴展及哲學思想的融合,使“月下老人”從“源文本”中的單一文化形象再現為“復合型”神話人物,其文化功能擴大,不僅是命運的守護者,更是智慧思想的導引人。 中國文化傳統哲學智慧被濃縮成“快樂的秘密”,主人公敏俐的成長將這一秘密逐漸揭露,“你只是失去你所抓緊不放的”(you only lose what you cling to),敏俐也明白了那個“不斷重復的詞”——感激(Thankfullness)。 小說結尾進一步升華了這一主題,——“好運不是一間堆滿黃金美玉的屋子,而是更豐富的東西” (Fortune was not a house full of gold and jade, but something much more)——與其想著改變命運不如珍惜當下。

與龍的意象是通過多重聚合塑造的方式不同,林佩思對月下老人這一神話人物的處理,則采用了以“簡”述“繁”、以“單一”神話形象構建多層文化意義的方式。 這一聚焦延展式的“譯述”過程,僅僅通過“月下老人”這一核心對象,傳達出多重文化信息,實現了文化意義“增值”,對縮短讀者認知差距有積極作用。

除了“龍”和“月下老人”這兩個典型的中國神話形象,小說還基于其他若干神話形象與文化符號衍生出生動的故事,如把守城門的石獅子、智取綠虎的大阿福等。 細節補給與情節構建的“譯述”方式,有效地彌補了跨文化受眾認知差距造成的不足。 鑒于篇幅有限,本文不展開討論。

3.2 《月夜仙蹤》語言上的“譯述”

語言文字是最帶有民族性的東西,而作為文化術語(馮慶華,2008:197)的人名,是文本常見的信息單位,具有指稱性、唯一性、專屬性等特點,對文本的信息傳遞有重要作用,對文化交流效果產生直接影響(駱傳偉,2014:77)。 稱謂與人名類似,有基本的指稱性,且有標記性、同一性、強制性和任意性等特點(呂俊,1993:39),并且在文學語篇中對讀者理順人物關系、了解人物個性和解讀情節發展有重要意義(陳曉 等,2013: 84)。 人名與稱謂均是特殊的符號系統,具有鮮明的民族特點,因此在向一種語言體系中引入異質語言的人名和稱謂時,要在保留民族性的同時減少“異語”帶來的認知差距,并非易事。

《月夜仙蹤》主人公的英文名字“Minli”,解釋為“quick thinking”“quick acting”“lively and impulsive spirit”(見表3),與中文的“敏俐”具有相同的指稱性,準確傳達出了“聰敏、伶俐”之意。 另一神話形象“大阿福”的英文名“Da-A-Fu”在小說中是兩個孩童的合并簡稱(見表3),他們“圓圓臉蛋、身著紅衣”,被賦予了“吉祥納福”之意。 從角色設立到文化寓意上,中國民間神話中的“大阿福”形象躍然紙上。 《月夜仙蹤》中的親屬稱謂采用了中文的稱謂方式及發音(見表3)。 中國的親屬系統較為復雜,對應的稱謂系統的區域化特點較為明顯。 而在英語中的稱謂系統中,則要簡單一些,“除了父母以外其余的父系親屬和母系親屬的稱謂沒有區別”(呂俊,1993:40)。 “A-Gong”“Ye Ye”在英語的指稱均為“grandfather”,“A-Mah”“Lao Lao”在英語的指稱均為“grandmother”。 但“阿公”與“爺爺”“阿嬤”與“姥姥”在中文的親屬關系中所指卻因父系、母系或是地區差異而各有不同。不同民族就稱謂系統作了不同規定,是因為有著不同的價值觀念、婚姻制度、宗教活動、經濟活動(呂俊,1993:40)。 林佩思采用中文音指方式為小說角色取名、用細化的中文稱謂方式替代英語中相對籠統的稱謂,符合小說“源文本”的民族設定,突出了地域性語言特點,最大程度保留了故事來源文化的民族屬性。 同時,這些“陌生的”表達,在上下文中被賦予了豐富的語境意義,為讀者創造了充分的認知條件。 《月夜仙蹤》與英語體系中稱謂方式相區別的“譯述”方式,直觀地將中美稱謂系統不同的文化基因展現出來。 可以說,小說的“中國英語”數量雖然不多,但這一“譯述”角度,仍然在兼顧對英語受眾認知差距調節的同時有效地實現了中國文化的“語義再生”。

表3 有關人名及親屬稱謂的引文

3.3 《月夜仙蹤》的副文本層面的“譯述”

副文本是整個文本的有機組成部分,作為正文本最重要的互文本(馬冬梅,2022:47),表現為“介于文本和讀者之間的為呈現作品的言語及非言語材料”(Genette,1997:1),形式多樣,雖不在正文之內,卻積極地參與文本意義的構建過程(林嘉新 等,2022:112)。 小說中的配圖及作者后記屬于副文本范疇,具有“靈活性、闡釋性”(林嘉新 等,2022:113)及“導引”功能,一方面影響讀者對小說的直觀印象的構建,另一方面可為降低受眾的異質文化內容認知困難提供便捷。 在一定程度上講,副文本的闡釋及導引作用在兒童小說中顯得更為重要,讓兒童“接觸不同民族的神話和傳說并有所收獲,需要讓他們了解這里特殊故事的特殊屬性,例如了解故事的發源地、故事如何重新加工”(諾德曼 等,2008:538)。 副文本是非內容形式的文化資源的再創作,是《月夜仙蹤》“譯述”形式的立體及直觀表達,尤其是在兒童文學這一特殊受眾目標的文化意義產出中,作用更為凸顯。 下文將從小說配圖與后記兩個方面分別論述。

配圖是非言語副文本,為“讀者用特定的方式解讀文字”(諾德曼 等,2008:483)創造條件。 配圖與文本一起則包含“至少三方面的故事,即文字講述的故事、圖畫暗示的故事、文字與圖畫相結合產生的故事”(諾德曼 等,2008:484)。 封面擔綱著“門面”作用,是吸引讀者的第一副文本要素,建立起讀者心中的初始印象。 不僅如此,封面也影響著“文化捍衛者們如那些文學獎項的評委們”(Webby, 2007: 63-70)。 圖2 是《月夜仙蹤》的封面,敏俐騎著祥龍,手持龍珠,飛行于翔云間,暗示的故事正是小說的大結局:敏俐取掉了祥龍頭上的龍珠,祥龍隨即飛翔,而敏俐則帶著龍珠回到家,為家鄉帶去了財富。 “龍”是貫穿小說的重要角色,除了封面,另有多副有關龍的插圖。 插圖作為小說的副文本,與文本內容照應,使相關文化意境實現內容與視覺上的雙重構建。 圖3 所作是“魚躍龍門”,龍門的牌匾上是“鯉魚躍龍門”這五個漢字。 此圖雖然不是龍的圖案,但卻有與“龍門”及“鯉魚躍龍門”這幾個漢字,強化與龍相關的文化概念,同樣起到了再塑文本主題思想的作用。 圖4是一只“二龍戲珠”的鐲子,這正是敏俐認出郡王的重要線索。 此圖是對故事內容的“視覺展示”,有助于彌補讀者的認知缺口,直觀的地了解到只有皇室才能佩戴的圖案是什么樣子。 除了上述這些中國神話元素,《月夜仙蹤》還有許多其他文化符號的插圖,均以線條描繪為主,筆法簡潔,整體畫面富有東方神韻與意境,使小說的表意更加豐富明確。 中國畫畫風的配圖極具審美價值,從“視覺”角度傳達了小說的異質文化信息,構建了小說的空間感。

圖2 封面

圖3 鯉魚躍龍門

圖4 二龍戲珠

后記是言語形式的副文本,除了傳遞一定的文化信息,作一些文化闡釋外,在一定程度上還反映了作者的文化態度。 同時,后記也是創作者與讀者展開開放式對話的途徑,有助于拉近與讀者的距離。 《月夜仙蹤》的《后記》(Author’s Note)起到了“信息彈性”的作用,為林佩思的“補充說明提供了闡釋空間”,使她在小說文本外“自如地傳遞文化信息與背景資料”(林嘉新 等,2022:113)。 林在《后記》中介紹了故事的創作源頭、文化因子及自己的創作歷程和從青少年時期到成年階段身份認同的心理變化。 小讀者們通過《后記》按圖索驥,能更好地理解這則故事的異質民族特性。 此外,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講述創作源頭,有助于讀者產生情感共鳴,增加信任感,提高他們對異質文化的接受度。 林介紹主人公敏俐是“脫離現實文化束縛的中國女孩”,其實也是她對自己的“文化翻譯”人身份的剖白,她認為“一本書能讓不同文化相通”,期望可以借助“書籍消除偏見”(Lin,2023)。

4 結語

華裔文學作品,與其他外譯中國文學作品同屬一脈,是中國文化海外推廣的特殊再造形式。 華裔作家的跨國經歷、語言背景及特殊的族裔情懷,驅使他們進行文學創作時具備自覺的文化選擇,同時在語言表達及邏輯敘事上,他們又獨具優勢,是與生俱來的優秀“譯者”。 他們的“譯述”方式主要體現出兩個層次上的優勢。 第一是“源文本”資源不受單本作品的限制,為作者,即本文“譯述”概念中的譯者,提供了多資源整合的可能性。 《月夜仙蹤》中的兩大神話形象“龍”與“月下老人”,即是立足于中國文化大背景,多角度、多文化因子融合重構,實現了對中國文化既“簡化”又“層次豐富”的再現。 第二是“譯述”這一講述方法的靈活性,將豐富的原材料以與當地受眾邏輯理解更為匹配的方式產出,實現了有效輸出。 《月夜仙蹤》從故事內容上、語言、副文本角度等三大方面,通過改寫、補充細節、整合文化意義重塑人物形象、人物名稱及親屬稱謂上采用“中國英語”、配圖及后記的信息補充等方法,獨具匠心地再造中國神話,講述中國故事。

我國文學作品的輸出并非一帆風順,學界也一直在尋求更多更寬的對外推廣之路。 “譯即易”,“譯”亦可“易”,我們對翻譯的本質的理解和認識也正在不斷拓展。 有學者指出,中國罕有譯出的適合國外基礎教育體系的文本(李佩瑾,2022:128),而《月夜仙蹤》卻被美國圖書館協會選為學生必讀作品,當地不少中小學也將其作為閱讀教材。 這從另一個側面佐證了華裔文學這一“譯述”形式能助推中國文化在西方世界的傳播。 以此及廣,包括但不限于神話故事這類社會性意義豐富且復雜、東西方民族文化認知迥異的文化內容,華裔文學中這種“舍形取義”的“譯述”方法,極具可行性。 這也為國內原生態兒童文學外譯提供創新發展思路:兒童文學故事中也可以講述典籍故事、哲學思想;跳出單本譯介的“原文本”概念,將豐富的中國文化作為一個原文本集合的“源文本”,通過創造性整合方式,產出能彰顯“獨特個人體驗和民族文學特殊性”(邵璐 等,2022:18)且符合西方讀者認知邏輯的“目標文本”,能獲取更佳的受眾認同。

在我國強調文化不僅需要走出去,更需要“走進去”的今天,需要更能為廣大民眾認可的文化出海方式。 “譯述”的路徑可適范圍廣,無論是經典文化的輸出、還是現當代文學的外譯,都可以通過這一方式分階段、化繁為簡地逐步輸出作為單本、完本文學作品譯介的同步補充。 這不僅可以滿足多樣化分眾需求,也可以加快文化對外推廣的市場普及率。

注:本文提到的《月夜仙蹤》譯自張子樟;文章中權威書評也引自當當網上的張子樟的中譯版《月夜仙蹤》的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