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靜 陳坤
(1.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濟南 250100; 2.比亞迪汽車工業有限公司 深圳 518118)
早在2017年,中共中央就印發了《關于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意見》。該文件精神強調,要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1]。而構建三大體系,歸根到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對于所有學科而言,要想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學科自主知識體系又離不開對本學科歷史敘事演進及規律的討論與研究,即通過講述“學科故事”深入了解學科的歷史與現狀,展望學科的未來圖景。中國檔案學作為學科體系之林中一門獨立的學科,也理應以建構自主知識體系為目標,講好學科故事,在世界檔案學界留下中國的學術印記。2022年9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印發《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2022年)》和《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管理辦法》,檔案學所屬的“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正式更名為“信息資源管理”。在此背景下,作為一門獨立二級學科的檔案學,面臨著新的發展機遇與挑戰。如何迎接機遇、應對挑戰,就需要在“自省”中尋求“自立”的空間,而“自省”與“自立”離不開對學科史進程進行敘事學視角的檢討式梳理與反思。
學科史研究與敘事學的結合衍生出了“學科敘事”概念。根據莫娜·貝克的解釋,“學科敘事”也叫“概念敘事”或“學科史敘事”,是為了適應某種需要,某領域的學者針對研究目標對自己或他人,就本學科的研究議題所做出的敘述或說明,而每個人也可以選擇接受、傳播或質疑該敘事[2]。在此理論下,各學科創立并闡述著各自的一套學科敘事體系,而這套敘事體系則源于學科發展的歷史。因此“中國檔案學是怎樣發展的”成為研究中國檔案學科敘事的核心議題。本文引入科學技術哲學的經典觀點——內史與外史,以及內外史觀爭論下以庫恩為代表的科學史觀,重新審思不同時期中國檔案學科的建制化過程與特征,總結中國檔案學科敘事演進的規律,為中國檔案學科的“自述”或“他述”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學科敘事是構建學科合法性與學科共同體的基礎。西方國家的學科史研究多采用學科敘事視角,探討學科的演進歷程對學科認同的影響,而不同學者對學科史的敘事分析模式則稍顯不同。在眾多分析模式中,內外史論主導了百余年來的科學史研究傳統,其中的內史論和外史論在各自的應用中都獲得了巨大成功并擁有廣泛的簇擁者。對于一名科學史研究者而言,進入研究之前都必須先做出這樣的抉擇:究竟選擇內史還是外史?
科學史的“內史(internal history of science)”意指科學本身的內部發展史,研究焦點主要是學科本身發展的過程,涵蓋貫穿不同年代的事件、成就、方法、論著、代表人物等方面?!皟仁氛摗睆娬{科學史研究應只聚焦學科本身的獨立發展,如學科思想理論的產生、科研方法模式的提出、學科框架體系的建立等?!皟仁氛摗睂W派的首位代表是亞歷山大·柯瓦雷,其因著作《伽利略研究》而被公認為內史研究的開山鼻祖。全書的中心主題是:經典物理學起源于對落體定律和慣性定律的表述。該書集中展現了內史編史學的傳統,指出科學的進步表現為概念的進化,自帶著內在與自主的發展邏輯,偉大科學發現并非在于新事實的發現,而是在于新興觀念的誕生[3]。
而科學史的“外史(external history of science)”則指社會因素對科學發展影響的歷史,注重研究學科發展過程中與外部環境之間的相互影響,以及學科在歷史上的社會功能和文化性質。“外史論”強調科學史研究要更加關注文化、政治、經濟等環境對科學發展的影響,認為正是外部環境因素影響了科學發展的方向和路徑,研究科學史的首要方法應是將科學放到更復雜的背景中去考慮。羅伯特·金·默頓被譽為“外史論”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其于1938年發表的《十七世紀英格蘭的科學、技術與社會》被視為外史編史學的偉大成果。該書注重從社會學角度分析十七世紀英國科學與社會的關系,并將英國科學在十七世紀迅速發展歸因于當時清教倫理和英國工業的發展需要。較于柯瓦雷的“觀念史”,默頓的研究不再從概念進化上考察科學進步,而是著眼于科學的外部。
自“外史論”提出以來,關于內史與外史兩派的爭論此消彼長。20世紀80年代后,受科學自身演進、相鄰學科與邊緣科學的發展、后現代主義思潮等多重因素影響,科學史研究出現了由內史到外史的研究轉向,內史論與外史論之爭愈演愈烈。
審視兩派紛爭,內史論主張科學史研究和書寫只應關注內部,而外史論則只研究其與社會的關系。從根本上看二者的區別在于把“科學”看成什么,一種是科學理論體,而另一種僅是社會現象。由此,內外史論只是研究同一問題的不同思路和視角,二者的研究對象相同。但用內史或外史的單一視角研究科學史是相對片面狹隘的,割裂了科學史的整體性。因此,在20世紀中后期,面對內外史之爭論,一些學者提出了與以往不同的新觀點,試圖消除或取代傳統的對立紛爭,托馬斯·庫恩的科學史觀便是其中一例。庫恩作為一位歷史主義科學史家,重新審視了科學史的編纂,分析了科學發展的動態變化,從而提出了“內史”與“外史”相結合的全新編纂模式。庫恩將“科學史”分為科學內部史與外部史兩個部分,內部史強調科學知識成長歷程,外部史則將科學置于外部文化等背景中觀察[4]。
庫恩強調內外史相互補充,二者均為科學史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科學發展理應既有內在邏輯又與社會密切相關。這種內外史結合的觀點突破了以往局限于科學概念之內的有限研究視域,克服了單純在科學邏輯內建構科學史的弱點,吸納了兩派優點。它既保留了學科本體的“內”,又兼顧了“外”領域的作用,這種思路幾乎可以用來解釋所有學科的發展歷程。
用內外史論審視中國檔案學,其“內史”又可以細分成“以范式理論為中心”“以問題為中心”“以人為中心”三種敘事方法;其“外史”又可以分成“以學科建制化為軸線”“以學科與時代互動為中心”兩種敘事方法。鑒于中國檔案學獨特的發展歷史,一方面,中國檔案學史在某些時期缺乏具有代表性的學者,研究不易展開,且易陷入學人個體思想述評的“模板式套路”,故在這里對“以人為中心”的研究模式不做討論。另一方面,關于中國檔案學是否形成理論范式這一問題,目前學界對此仍有爭議:陳祖芬認為檔案學已度過了前科學階段,現已步入常規科學階段后期,故得出中國檔案學范式與科學共同體已建立的結論[5];孫大東從庫恩觀點中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區別出發進行分析,得出檔案學范式尚未形成的結論[6]。故后文也不對“以范式為中心”進行討論。
“內史”的重要表征為學科理論體系發展,涵蓋貫穿不同年代的學術事件、成就、方法、論著、代表人物等方面。以中國檔案學理論發展階段為劃分標準,本文將從覺醒獨立、恢復發展、話語強化三個時期闡述中國檔案學理論體系的敘事演進。
中國檔案學正式創立于民國時期,彼時主要圍繞行政效率運動和文書檔案改革進行研究,重點關注歷史檔案整理和機關檔案管理,并在相關領域產生了一批檔案學論著,為中國現代檔案學奠定了基礎,也為中國特色檔案學的建立積累了經驗。但尚處于早期階段的中國檔案學仍以經驗總結為主,這種“經驗科學”距離真正意義上的科學尚有差距,難以產生廣泛的規范作用與影響[7]。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檔案學逐漸拓寬其研究領域,以檔案學的基本理論問題為主題,對檔案館建設、檔案的起源和產生、檔案工作的意義等問題進行探討[8]。新中國檔案學肇始于對“蘇聯經驗”的借鑒,在對蘇聯檔案工作實踐與理論、技術與方法批判性吸收的基礎上,結合自身的國情檔情發展出中國特色的檔案學科體系,其中文書學、科技檔案管理學、檔案保護技術學、中國檔案事業史、外國檔案事業史等學科相繼誕生,檔案學的研究任務覆蓋這些分支學科的不同方面[9]。1956年,中央提出“向科學進軍”的口號,鼓勵全國各地各級檔案部門大力開展檔案科學研究。之后,檔案學的分支領域得以不斷擴展和完善。同年,國務院科學規劃委員會在《1956~1967年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草案(初稿)》(以下簡稱“規劃”)中把檔案學列入十五個單列學科之一,明確提出研究檔案學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思想,以研究我國社會主義建設中的實際與理論問題為目標。此規劃對中國檔案學建設與發展方向具有鮮明的指引作用,中國特色檔案學因此有了明確的指導思想——馬克思主義理論。
出于新中國成立后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檔案事業的需要,此時中國檔案學的基本任務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在認清檔案本質和特征的前提下,總結國內外檔案管理經驗,探索檔案工作規律,提出具有社會主義特征的檔案工作理論、原則和方法,服務于檔案實踐,促進中國檔案事業的發展。以此為基礎,理論界圍繞檔案的形式、本質、作用,檔案學的概念、性質與內容,檔案工作的起源、歷史、矛盾和規律,檔案室工作與檔案館工作的內容及其關系,檔案管理的環節與方法等問題進行了開創性研究,對檔案實踐進行高度的理論抽象與概括,產生了《文書學》《中國檔案史》《檔案學基礎》《檔案學理論與歷史》《檔案管理學》《文件材料保護技術學》《檔案管理法》《歷史檔案整理法》《檔案學基礎》《科技檔案管理學》等一系列研究成果[10]。這些教科書作為原創性的著作,構成了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特色檔案學理論體系與學科體系的基礎部分。遺憾的是,接下來“文化大革命”的爆發給正處于探索初期的中國檔案學帶來了一次沉重打擊,中國檔案學在這十年的寒冬中踽踽前行。
總體來看,中國檔案學成立初期的理論研究以解決檔案實際問題為主,應用性特征明顯。在這一過程中檔案學先驅們將檔案工作的實踐經驗總結上升為系統抽象的理論學說,初步形成了中國特色檔案學的基本認識。這一階段取得的最大貢獻是明確了發展中國特色檔案學的指導思想,即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與檔案工作實際緊密結合。在這一思想指導下,中國檔案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予以創建。
以十一屆三中全會成功召開為契機,中國檔案學的理論研究取得了新突破。20世紀80年代,以服務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實現檔案管理科學化為目標,中國檔案學的研究內容擴展到檔案工作的基本原則、全宗問題、檔案學科性質與學科體系、檔案教育、檔案開放、專門檔案管理等方面。同時,由于對外開放政策的推行,中外檔案學術交流開始建立,外國文件中心理論、檔案全宗理論、檔案鑒定理論、文件生命周期理論、電子文件管理理論等逐漸在中國傳播,為中國檔案界帶來了新的理論視域。這些理論極大地擴寬了中國檔案學的研究議題,涉及到檔案價值與作用、檔案學研究方法、檔案學與其他相關學科的關系、檔案法規建設、科技檔案管理、檔案管理現代化、檔案信息資源管理與開發、中外檔案工作與檔案學的比較等諸多重要議題。這些議題成為20世紀80年代中國檔案學研究的重要內容[11]。
20世紀90年代,第十三屆國際檔案大會在北京召開,這次會議不僅加深了中外檔案工作與學術經驗交流,拓寬了國內檔案學研究視野,更是加速了中國檔案學的開放化進程。在這一背景下,中國檔案學的研究重心發生轉變,研究者開始對中國檔案學發展歷程進行歷史地、哲學地思辨,對中國檔案學科體系及分支學科進行科學地、系統地重構。同時,他們還致力于將傳統檔案信息資源電子化和數字化開發利用起來,并及時批判性地引進外國檔案理論。這些成為該時期的研究熱點。尤其是計算機技術在檔案部門中的應用,推動了檔案學對電子文件管理和檔案管理現代化的探討[12]。
總而言之,這段時期中國特色檔案學的研究對象與范圍逐漸開始與學科自身發展需要及外部社會發展需求緊密結合,其學科獨立性與延展性不斷強化。中國檔案學逐漸走向科學系統,學科體系基本成熟,實現了從零散化到體系化的轉變。
20世紀末,信息技術被廣泛應用于檔案管理的各個領域,檔案學研究面臨的問題也越來越復雜和綜合。為迎接機遇、應對挑戰,中國檔案學的學科話語體系在這一時期快速加強,并呈現出如下特點。第一,電子文件管理興起,成為中國特色檔案學科體系的新分支。這一領域最具代表性的學術成果當屬馮惠玲所撰博士論文《擁有新記憶——電子文件管理研究》,該文圍繞電子文件相關問題開展了系統性探討。馮惠玲領銜的亞洲團隊還加入了“電子文件真實性永久保管國際研究項目(InterPARES)”,并就電子文件管理問題貢獻了中國的學術智慧和研究成果。隨著電子文件研究漸趨深入,這一議題迅速成為檔案界的熱門議題之一,其相關理論成果如電子文件管理制度、電子文件“單軌單套”實踐、電子文件及其載體保存等研究成果紛涌而至。
第二,檔案學與其他學科交叉融合的特征愈發明顯。其一,隨著社會發展需要,檔案學和同屬一級學科的圖書館學、情報學不斷融合交叉,由此開拓出了新的研究領域,即學界所謂的“圖情檔一體化”趨勢。其二,檔案學并不滿足于一級學科內部的跨學科研究,而是試圖跨越一級學科范圍與其他學科進行交叉融合。這一時期已有不少學者運用非檔案學的學科理論(如法學、哲學、歷史學、人類社會學、新聞傳播學、政治學、計算機科學)以及各種研究方法和技術,從不同方面和角度剖析檔案學的不同側面,檔案學研究因此在橫向與縱向都得到了拓展[13]。這種良性的交叉融合催生了檔案價值論、檔案文化論、檔案信息論、檔案法治論、檔案和記憶、數字記憶、數字人文、后現代檔案學理論等一系列研究主題[14]。
第三,檔案學深受信息技術影響而產生變革。檔案作為數據的重要載體,受諸如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等信息技術的影響頗深,這就使得檔案工作模式、環境發生了變革,逐漸走向智能化、智慧化。由此促使檔案學研究對象和檔案學科體系再次拓展,諸如社交媒體檔案管理、數字檔案管理、數字檔案館、智慧檔案館、檔案數據治理等議題成為研究前沿,備受檔案學界和業界的關注。
總而言之,中國特色檔案學在不斷變化中迅速成長,研究視野不斷開闊、研究議題不斷豐富。至此,中國檔案學整體上實現了由弱至強的轉變,中國檔案學科話語也不斷強化。
“外史”的重要表征即學科化,而學科化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建制化。學科建制化主要包括:從事知識研究和人才培養的組織機構,如以學科為院系劃分標準的高校、研究所等;跨機構、地區、國家的學科共同體,如學會、聯盟等;學科成果評價標準和學術平臺,如期刊等;人才培養與管理制度,包括學位等級、課程設置等,如專業目錄、學科目錄、專業評價制度;學術水平評價、獎勵和資源配置制度,如科研基金、學科評估制度等[15]。以學科化為劃分標準,同樣可將中國檔案學學科建制分為覺醒獨立、恢復發展、話語強化三個時期。
中國檔案學學科建制可追溯至20世紀50年代。1952年中國人民大學成立了專修科檔案班,1955年在吳寶康的號召下歷史檔案系建立,自此中國檔案學的教學層次由??粕墳楸究?。這標志著中國檔案學學科建制的起始,以吳寶康為代表的中國人民大學檔案系師生堪稱中國特色檔案學科初創的先鋒隊。到了20世紀60年代,一批以教授和研究檔案學為職業的中國檔案學者群體逐漸形成。在新中國成立伊始鞏固政權、百廢待興的特殊時代背景下,他們刻苦鉆研,開展檔案學術研究,并以檔案高等教育為依托培養人才,出版專業期刊,發表相關論著,提出了對中國檔案事業及檔案實踐的基本看法,初步形成了中國特色的檔案理論和研究方法,使得中國檔案學逐步受到關注并粗具規模,學術地位得以基本確立。雖然隨之而來的“文化大革命”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已基本成型的檔案學科建制,但20世紀五六十年代形成的人才培養機制、學者共同體、學術成果及學術平臺,為改革開放后檔案學的迅速恢復奠定了基礎。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在國家與社會支持下,檔案學科快速恢復。在隨后的“六五”“七五”“八五”計劃期間,國家檔案局制定了檔案學研究發展規劃,為檔案學科建設明確了方向。如“七五”計劃明確要求:發展檔案高等教育,把中國人民大學檔案學院辦成我國高等學校檔案教育與研究中心,在全國范圍內每個大區選一所代表性大學,逐步建立起獨立的檔案學系。隨著檔案學在國內逐漸恢復,中國特色檔案學學科建制呈現出兩方面特征。一方面,更多高校加入檔案教育與人才培養隊伍中來,并形成了涵蓋本碩博多層次的檔案高等教育體系。從1978年中國人民大學歷史檔案系正式恢復到1995年廣西民族大學招收本科生,這一時期我國共有26所高校開辦檔案本科專業;從1982年中國人民大學招收第一批檔案學碩士研究生到1995年國防大學政治學院招生檔案學碩士研究生,共有6所高校獲得檔案學碩士招生資格;1993年中國人民大學開始招收第一屆博士研究生[16]。另一方面,中國檔案學術交流平臺逐漸建立并呈擴大化之勢。1980年起,國內涌現出了一批檔案研究團體、機構與學術期刊,其覆蓋對象遍布全國檔案部門和學術機構,為國內檔案學術交流提供了平臺和橋梁。如1981年在北京召開的被譽為“可以載入我國檔案工作和檔案學發展史冊”的全國性檔案盛會不僅正式宣布了中國檔案學會的成立,從此中國檔案學發展有了正規的全國規模的學術性組織機構,也預示著中國檔案學在接續“文化大革命”之前發展脈絡的基礎上,開始了新的發展歷程。
這一階段,中國檔案學保持持續向上的發展勢頭,中國特色檔案學學科建制呈現出多個特點。第一,1997年起,我國檔案學學科屬性發生變化。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聯合教育部頒布的《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研究生的學科、專業目錄》中,把檔案學歸類到“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下,這標志著檔案學正式從歷史學門類轉入管理學門類,檔案學因此有了管理學科的屬性,課程體系建設也逐漸“管理學科化”。學科歸屬的調整為后期學位點建設提供了合法性的身份支持。
第二,人才培養制度進一步完善。這一時期,中國檔案學人才培養始終結合國情,服務國家與社會發展的戰略需求,不斷推出特色人才培養計劃、改革教學模式、優化專業課程設置,人才培養頗有成效[17]。特別是在與數字記憶、數字人文、新文科建設的結合下,中國檔案高等教育探索出跨學科的復合型人才培養路徑。同時,得益于本碩博聯合培養制項目,中外檔案人才學術交流不斷普及,進一步完善了中國檔案學人才培養體系。
第三,學術交流平臺與制度日趨成熟。國內交流方面,期刊、會議成為學術交流的重要陣地。數十本檔案學期刊逐漸形成了完善的投稿審稿制度,為前沿性的檔案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學術園地。百余場高水平學術會議聚焦檔案學理論與實踐的融會貫通,為學界和業界搭建了交流的橋梁,取得了良好成效。國際交流方面,截至2022年底,我國共有16所高校信息學院成為iSchools聯盟成員,國際檔案理事會及其舉辦的國際檔案大會出現了更多中國檔案學者與檔案學子的身影,中國檔案聲音在國際傳揚。
以內外史觀照中國檔案學的發展歷程,這是一段由“被動接受”到“主動探索”的學科敘事旅程。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檔案學得益于對蘇聯經驗的學習、借鑒、吸收而得到第一次的發展。但到了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結合中國實際并在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的指導下,中國檔案學初步形成了自身獨特的學科體系,學科意識開始覺醒。改革開放后,隨著本土理論的漸趨成熟及對國外理論的吸收借鑒,中國檔案學主動面向社會生活多重領域擴展,實現了學科研究視角的拓展與深化。
民國時期的檔案學是文書整理工作的實踐總結,并未表現出過多的理論抽象。即使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檔案學課程設置、人才培養、學術研究等亦是尚未開墾的領域[18],所形成的文字成果也多為工作經驗的匯總,尚且談不上“理論化”和“概念化”。直到20世紀50年代后半葉,在檔案學基礎科目的建設過程中,檔案學者們圍繞著一些基本問題,如檔案學的研究對象是什么、檔案學與其他學科的關系如何、檔案學的分支內容包含哪些方面開展論述。對這些問題的探索逐漸衍生出了中國檔案學較為完整的研究體系,加速了檔案學向“理論科學”的轉變。至今,中國檔案學不再是總結實踐經驗的“經驗科學”,而是具有原創性理論體系的“理論科學”。
中國檔案學自產生起即立足檔案工作的基本問題,探索有關檔案、檔案管理、檔案學的本源性概念、理論和方法。這也是中國檔案學能夠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根本,決定了中國檔案學具有其獨立的研究對象、研究范圍和研究范式。隨著學科體系的漸趨成熟,在“立足本學科”的同時,中國檔案學也表現出了較強的開放性與包容性。從學科創立初期與行政管理結合誕生了文書學,與化學物理結合誕生了檔案保護技術學,與歷史結合誕生了檔案文獻編纂學等;到改革開放后與法學、傳播學、信息科學、社會學等學科結合,而催生出了一批新的研究方向和學科分支,中國檔案學一直在交叉融合中完善其學科體系。
中國檔案學科發展離不開形而上的理論體系支撐,也離不開形而下的學科建制保障。一方面,理論體系是學科存在和發展的核心與根本,彰顯了學科的學理性及生命力。學科理論體系的形成與完善是基于對學科基礎問題、研究規范、邏輯范疇和知識體系的思考,是學科發展最終追求的目標。另一方面,學科建制是學科建設的重要方面,為學科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制度性保障。依托學科制度,檔案學內在理論的組成要素、內在邏輯的系統闡釋、學者群體的學術交流得以一一展現。中國檔案學就是在理論建設和學科建制互相促進之下不斷演進的。
無論是從內史還是外史的學科敘事角度來看,中國檔案學大體均經歷了三個階段:走向獨立、學科自省、學派自信。受內外部因素的影響,中國檔案學在自我更迭的過程中,新的研究內容和研究領域不斷出現,最終形成了獨有的理論體系和學科體系,實現了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轉變。中國特色檔案學在初創、發展、繁榮的過程中,始終受國家政策和時代變革的影響,并在自身的理論體系和學科體系建設中自我革新,以適應時代需求。最關鍵的是,中國特色檔案學始終如一地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思想為指導,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基本立場,立足于并致力于解決中國檔案學與檔案工作發展的現實問題,逐漸形成了完善的中國特色檔案學體系框架。面向未來,中國特色檔案學仍應立足本土、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建設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檔案學的特色與風格,從歷史性機遇中汲取力量,全面推進一流的檔案學科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