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過程中,王靜強調了3次,她從事的職業叫犬類行為治療師,有別于訓犬師。“訓犬更多是技巧層面的,例如,教狗狗坐下和握手,或者教狗狗表演性質的東西。行為治療師其實是跟獸醫相對應的一種職業,我們的職責是幫助狗狗調整行為,更好地習慣人類社會的行為規則。”
對國內養犬人士而言,犬類行為治療師仍是一個稍顯陌生的職業,從業者寥寥,即便每年都有人考取資格證書,也很難有人堅持從事這個職業。
一
王靜從業至今14年,回憶起這些年來打過交道的狗,她將經驗總結為:“沒有難教育的狗狗,只有難溝通的主人。”
許多主人對犬類行為調整存在理解誤區,認為“聽話”是一種可以學會的技能,只要把狗送去訓練,就能學會“聽話”。但實際上,犬類的行為很大程度受所處的環境和所接觸的人的影響。
以城市家庭養犬過程中最常見的吠叫問題為例,很多愛吠叫的狗被送到訓練中心后,可以很快改掉這個問題,但一旦被送回家,又會回到一聽到樓道腳步聲就狂叫的狀態。王靜解釋,這是因為狗本質上不具備人類的理解能力和道德觀念,無法理解“不應該擾民”的行為準則。對狗來說,聽到陌生腳步聲意味著可能有危險靠近,不安感會驅使它們吠叫。在此場景下,主人發出“別叫了”的指令,不管語調溫和還是憤怒,對狗來說都是一種回應和反饋,會使狗形成“出現腳步聲時,只要我狂叫,主人就會理我”的認知習慣。狗在訓練中心減少吠叫頻率,不是因為它們意識到自己叫起來會打擾到人,而是因為它們被安置在了相對安靜的環境里,且工作人員不會對它們的吠叫進行即時反饋。
王靜認為,回歸家庭生活后,解決吠叫問題最有效的手段是將狗窩安置在遠離大門的、相對安靜的位置,減少樓道聲音的影響。“當然,讓主人完全按照我們的建議去做是很難的,因為實際生活場景非常復雜。狗狗一叫起來,主人很難做到不理它,因為會覺得擾民,或者擔心樓上投訴,就又會馬上跟它說‘不要叫。”對犬類而言,聽到陌生聲音時吠叫,是其行為譜中會出現的正常行為,類似的行為還有撿拾糞便、啃咬家具等。但因為它們與人類高度共存,生活于人類社會的規則之下,自然而然會產生很多矛盾——狗的行為里提醒危險的吠叫,是人類視角里擾民的吵鬧;狗認為正常的進食活動,在人類看來是難以忍受的惡習,以至于衍生出“狗改不了吃屎”的俗語;狗以慣用的方式探索沙發和床單能不能吃,對人類來說留下的是“拆家”現場。
解決這樣的矛盾,讓不懂規則的狗把自身行為框定在人類社會的規則之下,主人是第一責任人。王靜稱,調整狗的行為習慣,往往需要主人同時改變自己的行為習慣。“因為動物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部蘋果手機,我設置好它的程序,它就能按照程序來走,動物不是這樣的。”
二
王靜自己收養了一只流浪狗。據她觀察,這只流浪狗應該有過主人,被拋棄后才開始流浪,也就是常說的“流一代”。因為被收養后,它很快習慣了家庭生活,展現出乖巧親人的一面。
被人類拋棄傷害過的“流一代”,反而比從一出生就開始流浪的“流二代”更容易和人類建立信任關系。因為“流一代”在幼犬時期,曾有過被人類照料的溫暖記憶,而“流二代”在3-6周大時,從母親那里學習到的是躲藏和恐懼。
王靜發現,在各大流浪狗救助中心的送養工作中,“流二代”的退養比例要遠高于“流一代”。在對人的信任程度上,家養犬、“流一代”“流二代”依次遞減;在面對人類靠近的恐懼程度上,家養犬、“流一代”“流二代”依次遞增。
除了幼年期從母親那里習得的記憶外,狗的恐懼感還來自日常生活。即便是和人類一同生活在家庭里,從小沒有受過饑寒之苦的寵物犬,也可能時刻處于高度恐懼的情緒中。而這種恐懼感,通常來自懲罰式教導,例如,在狗做錯事的時候,主人直接打它,或對它使用會產生疼痛感和不舒適感的工具。
當狗處于高度恐懼和不安時,行為治療幾乎很難進行,王靜說:“就像一個人站在二十層高樓的邊緣,你只會想我能不能活下去,已經聽不進去其他聲音了。”而狗的恐懼感,會因為一次次場景再現而加深。
作為寵物的狗,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主人行為的一面鏡子。主人有責任感,狗就能更好地遵循人類社會的規則,成為人見人愛的“毛孩子”;主人易怒暴躁,狗也會恐懼不安,生活在高壓之下;主人棄它們于不顧,它們就會從寵物變成“流一代”“流二代”,自身面臨生存難題,城市空間的公共環境也會面臨矛盾和挑戰。
歸根究底,這是一場面向人類自身的考試。
(摘自《看天下》劉晚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