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獲獎名單揭曉,劉亮程的小說《本巴》榜上有名。《本巴》以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為背景,將三個孩子作為主人公,寫了一場又一場被游戲化解的戰爭,帶著讀者在夢與醒、史詩與現實之間穿梭,創造出一個天真且富于哲學意味的“本巴世界”。
劉亮程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散文委員會副主任、新疆作協主席。2013年,他在新疆木壘縣菜籽溝村創辦木壘書院,過上了田園詩意的耕讀生活。他陸續推出的《虛土》《鑿空》《捎話》《本巴》等長篇小說,不僅獲得魯迅文學獎等諸多獎項,有的作品還被翻譯成英文、阿拉伯文、韓文、馬其頓文。但他最初是因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而成名,自20世紀末以來,這部著作暢銷不衰,書中5篇文章還被選入中學、大學語文課本。
從《一個人的村莊》到《本巴》,劉亮程一直在書寫大地上人與萬物共居的家園。對他來說,故鄉指向他所生活的新疆多民族文化傳統,指向他腳下所立足的土地。他認為,作家要認真面對家鄉、土地和其中的生活,那是對作家影響至深的地方,也是通往世界的起點。
鄉村“回望”世界
1962年,劉亮程出生在新疆沙灣一個村莊,年輕時務農,跟木匠學做家具,跟鐵匠學打鐵,做過農機管理員,20歲的時候寫過詩。30歲,他關閉了收益不錯的農機配件門市部,離開家鄉到烏魯木齊“下海”,在陌生城市開始了對遙遠家鄉的“回望”,用近10年時間寫出《一個人的村莊》,受到文壇關注;40歲和朋友合開“一個人的村莊”酒吧,一年后停業,其間在一家報社做文學副刊編輯,創作了《虛土》《鑿空》等多部作品。50歲,他來到菜籽溝建起木壘書院,重新在鄉村“回望”世界,思考歷史和現實。
劉亮程現在所居的菜籽溝村,完整保留了天山北麓農耕文化傳統。乾隆年間,村民祖上自陜甘地區穿過河西走廊搬遷于此,屯田定居。如今,村中仍保留有清代建筑,民居多是古樸的拔廊房,村民遵循古老節氣在溝梁的旱田里耕作。
劉亮程的木壘書院背后就是東天山腳下的麥地。一坡一坡的麥子從山腳長到山頂,又翻過更遠的山,不知長到哪里去了。11年前,50歲的劉亮程經過這里,覺得和幼時生活的村莊很像,是《一個人的村莊》的再現。為了這份相像,也為了呼吁保護菜籽溝村的文化價值,他將一處廢棄學校的房屋院落買下來——一邊改造成木壘書院,和家人居住下來;一邊召集熟識的藝術家,邀請他們來租購村里的其他空屋。
眼前的木壘書院,一半是書房、工作室,一半是菜園、果林。劉亮程的時間也分成一半一半,上午讀書、寫作,下午種地栽花、養狗喂鵝。有人把這樣的生活叫做“在理想與現實間詩意棲居”“宮崎駿式的晴耕雨讀”;但對他來說,耕種、搭雞窩、做木匠活兒以及寫作,都是最自然的事情。
“無盡的睡著醒來里,都在回鄉”
“菜籽溝村是這個世界的末梢遠地,在村莊中,可以看到最低處的塵土中,人們的生老病死和生生不息,也可以看到這個時代走到末梢村莊時發生了什么。”劉亮程說,一個人可能需要離開家鄉,才能獲得對家鄉的全部認知,才能在遠處或異鄉,把家鄉找到并認領回來,“我們在無盡的睡著醒來里,都在回鄉”。
這些年,越來越多城市的人們主動向鄉村流動,貼近土地,重拾耕種,重尋鄉愁;越來越多的人將旅游目的地定位在鄉村,遠山近林,月光繁星,民宿崛起;越來越多的“Z世代”愛上露營,近郊聽雨,療愈心靈。“五條人”樂隊在歌詞中說:“農村科學地長出了城市,城市又藝術地長出了農村。”有人形容這是“城市文明的現代精神與鄉土文化營養的融合”。
劉亮程說,鄉村是中國人的祖地,中華農耕文化基因的“根”在這里,我們都會尋找那條通向鄉村的道路。天山腳下的木壘書院,松柏蔥郁,春華秋實。劉亮程和家人一起,看蜘蛛結網、螞蟻打洞,或者試圖給正在孵蛋的大鵝搭木板擋雨卻遭到大鵝“尖聲拒絕”,又或者推著兩塊最近收集的古石磨,嘗試“像古人一樣”磨出玉米面,小孫女知知蹲在一旁,母親就在不遠處笑著看著。
木壘書院周圍,居住著畫家、設計師、攝影家鄰居,他們也在這個村莊建起屬于自己的家。不遠處,有當地人“陶姐”開辦6年的民宿,書院停水的時候,大家就去她家“蹭水”洗澡。游客越來越多,來看書院、看畫展、看風景。幾個月前,村里民宿又添了一家,慶祝開張的篝火晚會開到很晚。
在這個居住了10多年的村莊里,劉亮程和村里的老人一起變老。身邊萬物皆可入文,村中動靜皆可成詩,幽微的觀察,遼闊的想象。他每天上午堅持寫作,在現實之外創造一個又一個虛構世界和夢境,在書中過完一世又一世,每天下午務農做工,扎一段籬笆、修一段路或栽幾棵樹,在世間重新感知瑣碎、溫暖和悠長。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李自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