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虹
摘 要:龍湫巖是云霄地區唯一的石窟寺,明末清初由明末遺臣吳燮山主持開鑿于東廈鎮的白塔山仙人峰北麓,石窟寺選址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石窟寺山門至龍湫巖下寺一帶的山石崖壁、巖洞以及寺觀建筑等處,至今保留明清至近現代題刻多種,是研究明清至近代當地文化、歷史文化的重要實物。文章從地理位置、地質環境、氣候因素、風水因素、興建背景進行分析,進而對石窟寺開鑿的民俗習慣以及當時的時代背景進行側面的研究。
關鍵詞:龍湫巖、道宗、明清石窟寺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0.040
云霄縣東廈鎮龍湫巖由石窟寺和摩崖石刻組成,共計摩崖石刻9處,歷代碑刻或石匾10處,通過開鑿山巖成為該地區石結構建筑的一種特殊類型。它的修建體現了北宋之后南方石窟寺普遍往寺院殿堂形式發展的一種趨勢。由于龍湫巖俯瞰漳江而攬山海勝跡,成了明末清初修建者的優選之地。自崇禎年間始建,之后的清乾隆、光緒年間、近代均有修繕。1985年被公布為云霄縣第一批文物保護單位,該地政府對其開展了有效的保護管理。
1 基本情況
石窟寺是東漢時期伴隨佛教從古印度傳入中原的一種佛教建筑形式。龍湫巖的石窟寺及摩崖石刻是在石窟寺本土化之后,融合地方文化因素開鑿的,集中體現了南方石窟寺、摩崖石刻的特點。它的摩崖石刻、碑刻石匾都是直接鑿刻在自然山體、巖體、崖壁上,這些山體都是龍湫巖重要的文物組成部分。龍湫巖下寺(圖1)就地取材直接從巖體上開鑿石料,其中下巖三寶殿沿山崖修筑,面闊三間,進深四間,硬山頂,燕尾脊,抬梁式磚木混合結構。其山門北側的崖壁上,集中了本巖諸多的摩崖石刻精華,包括:眼中杯渡、跫谷、迎仙屏、通海洞、“鈴袈深處”石匾、“募建龍湫巖碑記”等。龍湫巖上巖有一堂兩側室,奉拜南海觀音(俗稱鸚哥佛),名“仙名堂”,該處“臺基高砌,依山勢而建,正門置踏步垂帶,五級臺階。懸山頂,外配朗亭。堂前埕地平曠,四面欄桿古拙;兩牌坊之間的山道西側、筑賞心亭一座、三開間、重檐歇山頂”①。
龍湫巖的選址充分考慮了地理位置、自然環境、風水原則、地質狀況等多方面因素,它的修建有著深刻的時代意義。
2 地理位置
2.1 沿海名山
龍湫巖位于云霄縣東廈鎮白塔村的白塔山仙人峰北側100米山麓上,它的選址充分體現了該地的地理優勢:位于福建東南沿海,地處漳江下游,依山傍水、坐南朝北,距離云霄縣城東南約5千米,水路、陸路四通八達。據民國《云霄縣志·山川》記載:“白塔山,距縣治10里,上有龍湫巖,攬山海之勝。”仙人峰海拔534.4米,是東南延伸的丘陵地帶,自北向東南傾斜。據清康熙《漳浦縣志·卷十九·仙人亭》記載:“在云霄仙人山,相傳有人在此修真。今山上有石棋盤,山下石壁上有巨人跡。”仙人峰東麓附近的佛教古剎龍泉巖,因其寺后有形似“仙人弈棋”的天然“石棋盤”,使整座山被奉為受仙人感應的仙山。明末清初,官場失意的士大夫不約而同地被此地的靈氣所吸引,相繼隱居于此。
下寺山門東北側的石崖壁上有“迎仙屏”石刻一塊:行書,字徑0.5米。據考證,為南明隱居于此的士大夫所書;另有“鈴袈深處”石匾,于民國十五年經日本大學法學學士、民國政和縣縣長吳有容考證為黃道周所題。明崇禎四年南明大學士黃道周“語皆刺延儒,體仁,上益怒,坐削籍歸”②。回鄉講學,游歷龍湫巖,途經東廈龍盤樓。“土豪廖龍盤聞黃石齋公來游龍湫,道經其樓,龍盤遣使邀公赴宴,公曰‘余愿飲調九清茶,不愿龍盤美味”。宴罷,作“鈴袈深處”石匾鑲于龍湫巖下寺二道山門門楣上,石匾長1.2米,高0.34米。
2.2 交通便利
龍湫巖的佛堂依山高筑,北望漳水如帶,隔岸是梁山主峰。“在白塔山,有石室石洞,石洞可坐百余人,庵中大石鐫刻杯中眼渡四大字俯瞰大江。”③據“龍湫巖考實記”碑的碑文記載:“白塔山龍湫巖,風景為云邑冠。容自幼屢隨先君子如江公游其地,而洞而臺而泉而石,憑欄遠眺,流連忘返。”龍湫巖占地方圓里許,古木參天,居高臨下,可俯瞰漳江。下寺北側下方的崖壁上有一字徑0.4米,豎排、楷書的摩崖石刻“通海洞”,相傳石刻所在的崖壁有與漳江相連的通道,龍湫巖無疑是進出海洋的優良通道,下寺碑刻刻有“勝跡表云霄特啟南天圖畫,禪堂濱島嶼遙分漲海旃香”。
3 地質環境與氣候環境
3.1 地質環境
龍湫巖屹立于白塔山山麓,山麓四周的環境特點極為相似,此地絕佳的地質構成、優良的山勢成為修建者選址的重要因素。按地質學分析,龍湫巖所在的白塔山位于福鼎—云霄斷陷帶,東南部為閩東南沿海變質帶。“混合巖化強烈,混合巖、混合花崗巖廣泛出露,并有變質交代的二長花崗巖侵入。此外,還有燕山早、晚期黑云母花崗巖及晶洞鉀長花崗巖侵入。”④巖附近山體主要由“花崗巖組成,丘體比較破碎,呈饅頭狀,植被覆蓋中等水平”⑤,沖溝發育,基巖裸露,部分由變質巖組成。另有典型的南方喀斯特石灰巖,以碳酸類為主。白塔山的巖石特點與巖性成為龍湫巖得以持續開鑿的關鍵。佛堂上方有巨石懸空,遠古海洋沉積巖形成的石灰巖層理清晰,形成典型的單斜構造。修建者依山勢筑上下巖,殿閣內部的空間寬闊,利用山體挖掘出石窟,窟連殿、殿連窟。“又按自然形勝筑‘凝翠閣辟‘通海‘跫谷‘別有天‘蟾洞‘聽泉等天然景觀。”⑥大部分石窟寺被開鑿時,修建者已深刻體會到雨水沖刷會給石刻(圖2)等帶來危害,雨水會越過石刻流到地下,不會滲透到石刻表面,可避免水的干濕更替造成鹽分凝結、霉菌滋生等,石刻可以保存長久。巖廈或者凹進去的位置就成為摩崖石刻的最佳選址。下寺(圖3)后殿的洞穴巖壁上有題刻及楹聯一對,上橫鐫“懸圃處”字徑0.5米,左右兩側刻對聯“數椽懸空便成須彌寶岸,一帶回曲自有功德慈帆”。該處巖檐進深較大,可像木構窟檐一樣遮蔽風雨及日曬。有的石窟寬度有限,為了體現較好的視覺效果使巖檐向外伸展一定的長度,雕琢時就將造像以一定的角度向外傾斜,與佛像構成必要的斜撐,有效減少雕像與造像被自然侵蝕,如下寺依山崖而筑,寺上方有巨石沿山崖傾斜,修建者將此處辟為一堂一室,祀觀音。
3.2 氣候因素
修建者既考慮了本地的植被環境,又判斷了環境對石窟建筑的自然影響,論其根本都是從當時的氣候因素做出判斷。龍湫巖所在地的東廈鎮屬東南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雨量充沛,年平均氣溫為21.2攝氏度,年降水量1714.5毫米左右。植被豐富,林地面積3.14萬畝(約2093.3萬平方米)。修建者選址于此的目的在于避世,該處植被豐富,符合選址要求。龍湫巖主持道宗作為明崇禎末年天地會的創始人之一,在反清復明的活動中相當活躍,在他投入反清復明的活動之前在龍湫巖石窟寺擔任主持,清幽的環境有助于他觀察時局。另外,因山體主要是巖石的構成,白塔山的植被覆蓋率也相對低于同一緯度的山區,使石窟寺有一定的林蔭遮蔽又避免由于植被蓄水滋潤導致的巖石滲水氧化造成的侵蝕。
4 風水因素
龍湫巖的選址完全遵循了古人樸素的風水學觀念,通過判斷白塔山的地表生態和氣候關系來確定建筑的生態環境及風景生態環境。龍湫巖大門兩側有“碧山清天朝秀地,青山明月照龍湫”,修建者充分注意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將溝通天與地的觀念運用到龍湫巖的選址中,講究部分與整體的協調,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用白塔山來充當龍湫巖的背景支撐,龍湫巖旺盛的香火也提升了白塔山的靈氣,通過“青山”與“明月”的聯系,體現出龍湫巖這一部分與天溝通的重要性,“人法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⑦,如朗亭三間八柱所刻聯句“百年蘭若時聞馨,一縷篆煙應本心”,借自然之力促進居住修行、環境優化。
白塔山風光綺麗、環境適宜。附近有新石器時代橫山遺址,該遺址出土有石刀、石斧等。唐代開漳圣王陳元光祖母、唐開國元勛夫人陳太祖母魏氏葬于此。龍湫巖石窟寺選址者勘探白塔山的環境,充分重視了人工自然環境與天然環境的聯系,勘查白塔山龍湫巖的自然環境又有節制地利用其山體的規律,改造其部分巖石結構,選擇并修建適合隱居者修行、使隱居者身心健康的最優建筑環境,“背山、面水、向陽”,達到了修行者選擇在安靜的山間、人跡罕至之處集中注意力修行的目的。大門刻聯句“仙山奇巖蘊龍氣,名剎勝景泛秋光”。龍湫巖石窟寺依山而建,寺后樹木參天、綠樹成蔭、奇石嶙峋、石徑通幽;龍湫巖石窟寺依山傍水,漳江沖積平原收于眼底,“湫水流波”又“眼中杯渡”,綺麗山水盡收于龍湫巖之眼中。
5 興建的時代背景
龍湫巖石窟寺于明崇禎四年由明末遺臣吳燮山主持募建,至今已有390年。據《云霄廳志》卷十六記載:“崇禎四年,云霄白塔村吳士鼎募建龍湫巖,當年十一月五日落成,聘請道宗為主持,收納信眾所捐緣金、緣米。”“龍湫巖考實記”碑記載:“始知崇禎四年五月廿四日興工,十一月十五日慶成,六年癸酉之吉,吳燮山立石于巖。”記載吳燮山歸隱后募建。又據《云霄廳志》載:“吳燮山白塔我二房祖裔也。其父養中公,萬歷己酉科舉人,持授瑞安知縣。公諱士鼎,字調九,天啟辛酉副榜,任鹽下知縣,居官變產以賑饑民,甚德之。后升潼川府州牧。”吳燮山隱退之后在白塔山選址修建龍湫巖石窟寺,時值明末內憂外患、社會動蕩不安之際。官場失意者不約而同前來該地隱居,1926年民國學者吳有容留有碑刻,記“明末士大夫多隱居山谷中,如少林寺等,皆有志恢復者也。燮山公其亦少林之亞歟!”1631年龍湫巖初步建成,吳燮山聘請道宗為主持,立于巖上的“募建龍湫巖碑記”載:“主持僧道宗收。”
道宗和尚,俗家姓張,名云龍,生于1613年,據考證為詔安官陂人。17世紀30~40年代,道宗在閩南地區結交名士,十分活躍,雖然隱居于偏僻山區,卻密切關注時局,與著名的“明朝遺老”張士良產生交集。張士良“崇禎七年遷任河南按察司副使、兼大梁兵備道、駐河南信陽州,為正四品官銜。旋因群雄蜂起時局動蕩,遂于同年夏秋間棄官歸里。他返鄉后一面為其岳父莊誠齋夫婦筑墓于馬鋪鳳仙墩,一面著手在家鄉營造菜埔堡。竣工后隱居平和靈通山潛心修佛”⑧。道宗與張士良皆為佛教徒,常有來往,張士良濃厚的忠君愛國思想深刻地影響了道宗。在道宗作為主持管理龍湫巖期間,龍湫巖便成了早期歸隱或是失意于朝廷的士大夫暗中觀察時局變化的場所。明崇禎末年,道宗與其堂兄張耍、鄉友郭義、蔡祿等18人在詔安二都九甲社結拜聚義,創立“以萬為姓”的集團。早期“萬姓集團”以殺人越貨、海盜劫掠的行當維持,百姓稱其為“九甲賊”或“老萬賊”。道宗在龍湫巖修行時也參與“萬姓集團”的勾當,但在與道德境界較高的明代士大夫接觸時,潛移默化地受到影響,不久就慢慢改變其“殺人、劫掠”的觀念,竟在老家詔安官陂拓建了長林寺,“長林寺弟子報恩題名志”碑記載:“禪林第五和尚建一梵剎。”順治六年五月鄭成功派麾下將領施郎(施瑯原名)將其招撫,“萬姓集團”逐漸成為閩南地區清初抗清的主要勢力。順治十八年,鄭成功收復臺灣后在臺灣傳令萬義、萬祿等率部離開銅山赴臺,道宗叛鄭投清。“銅山之變”后,“三日反清,四日反明”。但是明末士大夫對道宗的影響是深刻的,一同投清的蔡祿被清廷捕殺后,又激發了道宗的反清決心。康熙十三年農歷十月二十五日在詔安官陂聚集了“萬姓集團”的殘部及佛教教徒,正式建立天地會秘密組織。
盡管道宗最后遁于長林寺隱入山中,龍湫巖石窟寺卻與天地會的產生結下淵源。當代部分學者認為道宗與天地會創立有深刻淵源⑨,龍湫巖與“天地會”起源地的存在密切聯系。白塔山附近有高溪廟,祭祀開漳圣王,其正門楹聯“地鎮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龍湫巖巖上的“通海洞”印證了天地會《會簿》所描述的活動環境,體現了東廈這兩處民俗場所性質的一致性,都是為“反清復明”活動提供秘密場所的。總之,從1631年吳燮山募建到崇禎皇帝自縊于煤山,明亡,龍湫巖石窟寺極佳地緣因素被作為明末愛國士大夫的聯絡點,極有可能成為復明之士的一個秘密據點,乃至之后的“天地會”的發源地之一。
綜上所述,龍湫巖石窟寺的開鑿是在嚴格勘察地理環境、石質情況及判斷山勢水脈之后選定的優良位置。它的選址原則(與自然相協調、因地制宜)受當時時代背景的深刻影響。明清時期士大夫隱遁山林、參禪悟道的現象司空見慣。“長林寺弟子報恩題名志”碑記載:“禪林第五和尚建一梵剎。”龍湫巖石窟寺的選址原則與建筑理念,都是國內石窟寺建筑中較為罕見的,它現存的碑刻(圖4、圖5)為研究閩南地區的民俗、建筑技術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
注釋
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福建省云霄委員會.云霄文史資料修訂匯編:下冊[M].云霄:福建省云霄委員會,2006:1198.
②錢海岳.南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6:1963.
③吳文林.云霄廳志:卷十六名跡[M].薛凝度,修.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5-6.
④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福建省志:地質礦產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6:12.
⑤[佚名].閩東沿海區[EB/OL].(2019-09-06)[2023-07-22].http://baike.baidu.com/view/3955052.html.
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福建省云霄委員會.云霄文史資料修訂匯編:下冊[M].云霄:福建省云霄委員會,2006:705.
⑦老子.老子[M].湯漳平,王朝華,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95.
⑧湯毓賢.明朝遺老張士良研究:兼談萬姓集團與天地會起源[J].漳州職業大學學報,2003(4):65.
⑨秦寶琦.“香花僧秘典”、“萬五道宗”、“西魯故事”與天地會起源[J].清史研究,2007(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