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商業銀行服務初創期科創企業融資的思考

科創金融服務初創期科創企業現狀

科技創新是引領高質量發展的首要驅動力。初創型科創企業是技術突破與創新的基礎，初創型科創企業（指處于研發投入期或產品中試期，尚未形成銷售規模，未達盈虧平衡，仍處于虧損階段的科技創新企業）的蓬勃發展意味著更高概率實現技術的突破與創新。“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支持初創型科創企業發展對于推進我國產業結構升級、把握國際競爭主動權方面具有重要的戰略性意義。

金融是驅動科技創新的重要引擎之一，科技與金融的有效融合，是科技創新推進經濟持續增長的保障，科技創新催生更高水平的金融創新需求。大力發展科創金融，增加對科創企業的金融服務支持，已經上升到國家戰略。我國科創金融經過三十余年發展，在支持大中型科創企業方面建立了比較健全的服務模式，同時對于初創期的科創企業也做了積極的探索。但是，我國科創金融體系發展中，受到科創企業自身屬性、金融市場供給主體和外部環境要素局限，不同發展階段的科創企業差異化的金融需求與金融市場供給存在結構性失衡，募、投、貸、管、退各環節金融服務板塊相互脫節，導致科創金融整體供給不足，與中大型科創企業相比，初創期科創企業融資可得性更為不足。

方案明確初創期科創企業融資以股權投資為主，是實事求是且切中要害的。初創期科創企業具有“輕資產與重知產并存、長期投入與遠期回報并存、高風險與高成長并存”的特征，客觀來講，其融資需求與股權投資更為匹配。但我國的股權投資，尤其是天使與VC發展滯后，面臨募資難、投資難、退出難問題，總體供給不足。

我國金融體系仍由間接融資主導，當前銀行業不斷強化科創金融供給取得一定成效。對成長中后期科創企業，銀行的融資供給是充分的，《2022年金融統計數據報告》顯示，2022年全國“專精特新”企業貸款余額同比增長24%，高于各項貸款增速12.9個百分點，銀行業做到了“為科技型企業提供全生命周期的多元化接力式金融服務”。但和實際金融需求相比，商業銀行科創金融仍存在供需結構不平衡、銀企對接精準度不足等問題，對初創期科創企業的服務缺乏可持續的商業模式，對初創期科創企業的融資供給嚴重不足。

基于商業銀行在融資體系中的中樞位置，通過商業銀行的平臺和觸角，可以將不同科創企業不同階段的融資需求與金融體系中不同的資金供給主體相對接，形成一個既開放又融合的融資支持體系和科創金融生態。因此，思考商業銀行對初創期科創企業的融資支持意義重大。

銀行業服務初創期科創企業融資難點

科創企業的自身屬性決定了其金融服務需求的特殊性和復雜性。商業銀行為科創企業提供金融服務時，面臨著較為突出的風險收益不匹配、商業可持續問題存續、體制機制不完善等痛點和難點，當這些痛點和難點反映到初創期科創企業時，更為明顯和突出。

風險錯位性客觀存在

一是初創期科創企業具有更高的發展不確定風險。科技型企業通常具有輕資產、高技術、高成長、高風險和高收益等特征，企業在生命周期早期研發投入較高，技術突破與應用、盈利的不確定程度較高，導致傳統的融資模式較難匹配初創期科技型企業的發展模式。

二是科創企業專業及技術壁壘加深信息不對稱性。從科創企業自身來看，科創企業通常涉及知識密集型行業，涵蓋的領域廣泛，從事的項目及業務種類繁多，且多數處于行業發展的前沿。同時，科創企業多數尚處于企業發展初期，普遍存在內部治理、財務管理不規范的問題，征信體系尚未健全，企業信息透明度進一步降低，企業融資難度進一步提升。從銀行角度來看，銀行現有人員對于市場拓展、授信審批方面的專業能力缺乏，對于技術和市場前景難以做出準確判斷，無法使用現有經驗進行風險識別與評估，造成銀企信息不對稱的困境。

商業可持續性仍須驗證

一是存貸利差收入難以覆蓋科創企業的高風險性。商業銀行為科創企業提供金融服務的盈利模式仍以利差收入為主導，而目前商業銀行普遍面臨息差收窄的壓力，根據國家金融監管總局統計的數據，截至2023年6月上市銀行的平均息差已降至1.74%。在息差不斷承壓的大背景下，實體企業、科創企業的融資利率長期以來處于相對低位水平。科創企業，尤其是初創期的科創企業失敗風險大，風險與收益之間的不匹配性導致商業銀行在為科創企業提供金融服務的選擇上趨于謹慎，支持動力相對不足。

二是選擇權業務收入存在上量難和變現難的問題與盈利不確定。2016年商業銀行推出投貸聯動試點，開啟了探索享受企業后續成長收益的實現模式之路，期望通過銀行內部的股權投資收益，來彌補早期信貸預期損失，從而引導加大對初創科創企業的融資支持。部分商業銀行如浦發硅谷銀行、杭州銀行已經初步實現通過聚焦期權業務實現分享企業后續成長收益的盈利模式，但目前仍非主流盈利來源，可持續性難以保證，同時該類業務的法律正當性仍未明確，配套法律法規尚未完善，盈利模式的不確定性仍然存在。

機制完善性有待提升

一是現有科創企業評價體系尚待完善。從銀行內部評估機制來看，目前商業銀行針對科創企業尚未建立完善的信貸評估機制，主要是由于傳統信貸評價體系的內在穩健偏好與科創企業高風險特性不適配。銀行傳統信貸評估機制著重于基于企業歷史資金流及財務數據表現進行評估，與科創企業自身屬性不相符。同時，科創企業由于其自身技術屬性具有獨特性，其未來現金流及盈利模式往往各不相同，傳統信貸評價體系尚無法滿足評估要求。從外部環境來看，針對科創企業的知識產權評價體系、企業公開的信息共享機制等均有待完善。

二是商業銀行科創金融機制體制尚待優化。當前商業銀行內部已經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考核機制，對于科創企業而言，其回報周期較長，往往跨越多個考核年度，長周期的經濟回報與當前銀行以年度為周期的考核機制存在一定矛盾，對于業務人員的后激勵不足。同時，科創企業金融需求的多元性對于銀行內部跨部門協同合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商業銀行傳統組織架構的固化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科創企業金融服務水平的提升。

商業銀行服務初創企業融資的思考

商業銀行普遍還未建立起成熟的“專營、專注、專業、創新”的科創金融發展理念以及相配套的體制機制。當前，一些科創金融先行行持續探索模式創新，取得了一定成效。一是設立科創金融專營機構，在國家級和省級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等科創要素集中的區域設立專營機構，包括事業部、科創中心、專營支行、專營團隊等在內的多種組織形式；二是實行專業化管理，在企業標準、信用評價、風險授信、考核激勵、盡職免責等方面建立有別于傳統企業的專業化、差異化管理；三是創新科創金融產品，為科創企業量身定制包括投貸聯動、知識產權質押、股權質押、應收賬款質押、訂單質押等金融產品，積極與外部機構合作，推行科技普惠產品。這些先行的做法為商業銀行科創金融模式的復制奠定了一定的基礎。基于商業銀行服務科創企業的客觀困難和戰略意義，建議在以下幾個方面可先行先試，探索服務全生命周期的科創金融生態。

構建多層次金融綜合支撐體系

金融體系的構建有助于商業銀行實現風險共擔、優勢互補的雙向提升。

一是橫向加強與各金融機構之間的協同聯動，成為市場資源的全要素整合者和各機構協同互聯的推進者。構建接力式的金融支撐體系，充分激發融資市場活力，將風險分攤至科創企業的各生命周期中，有效覆蓋商業銀行的風險敞口。在政銀合作方面，商業銀行對接政策端，緊貼政策導向精準發力，推進投貸聯動的進一步實施。在非銀機構合作方面，商業銀行橫向聯合證券、保險、基金等金融機構，主動發揮整合各項金融資源的平臺作用，形成“股貸債保”聯動的金融服務支撐體系，為科創企業提供多種金融工具的組合融資服務。商業銀行充分發揮“金融+產業”的優勢，構建大綜合金融服務框架，最終構建集政府部門、金融機構、實體企業在內的跨市場、跨機構的科創金融服務生態體系。

二是縱向加強完善科創企業金融服務支撐體系，成為全生命周期服務者和全鏈條創新者。商業銀行創新科創企業信貸結構，優化資產負債結構，增強邊際收益，有效提升自身盈利能力。在產品創新上，構建專業化、一體化的綜合長效服務體系，實現科創企業的生命周期全覆蓋。對于初創期企業，商業銀行可以通過高管個人信貸等方式介入提供首貸支持，后續通過提供再生產融資支持、保值增值服務以及上市規劃、債券承銷等全方位、全周期地提供金融服務支持，內部形成鏈式金融支撐體系。在部門協同上，商業銀行內部實現投資銀行與財富管理的深度協同，打造內部價值鏈條貫通的協同機制，集聚科技創新資金流、技術流與服務流，全面提升商業銀行對于科創金融的綜合服務能力。

不斷夯實商業銀行核心競爭力

商業銀行應回歸信貸本源，從研究能力、風控水平和技術實力各層面充分提高自身核心競爭力。

一是研究層面以融智賦能融資，提升甄別項目質量的專業水平。由于科創企業具有專業深度性和科技前沿性，商業銀行在評估企業價值階段，自身專業化的深度研究能力尤為重要。商業銀行應持續提升自身專業水平，打造細分專業人才隊伍，充分掌握各行業科技發展的前沿動態，不斷夯實自身研究能力，提升項目篩選與貸后管理的專業能力。在專業化能力建設上，商業銀行可以探索和科研院校、專業市場化研究機構等主體的創新合作模式，推動建立開放性的研究平臺，共享行業深度研究成果，進一步加強行業研判和項目篩選的能力。

二是風控層面以專注提升專業，完善科創企業專屬信用評估機制。在風險準入層面，商業銀行建立專門的客戶準入機制與授信審批機制，在傳統銀行信貸評級標準之外結合科創企業特點實行單獨的信貸準入機制，使部分不被傳統銀行接受的中小科創企業也能獲得銀行融資。對科創企業實施分層管理，實現各個層級在系統中對應專屬標志、差異化的業務定位與準入政策，引入專項信貸評分表，從經營者能力、技術性、生產性和商業性等方面綜合評價科創企業，在評估潛在風險的同時，發掘潛在價值。在風險緩釋層面，建立針對性的風險緩釋機制，對于輕資產占比相對較高的科創企業而言，商業銀行可以針對科創企業的發明專利、技術成果等無形資產、科研團隊等維度指標引入科創企業評價體系，創建科創企業專屬畫像，提升風險評估模型與科創企業市場前景與價值評估的適配性，打通企業缺乏足額抵押物或抵押物不足的融資堵點。

三是技術層面以科技服務科創，加強科創企業服務水平與效率。一方面，通過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智能技術，實現企業生命周期變化的實時數據追蹤與信息動態挖掘，完善科創企業多維度信用評價體系，在貸前、貸中、貸后全流程、動態化掌握企業發展情況與變化，提高商業銀行客戶識別能力和信貸投放效率，利用更豐富的數據對科創企業實現精準畫像，有效緩解金融機構與企業之間信息不對稱的狀況，提高融資服務能力。另一方面，商業銀行應積極與政府機構、企業進行數據的對接和共享，通過主動挖掘稅務數據、工商數據等政務數據，從源頭篩選客戶名單，推動構建科創企業全生命周期信貸數據庫。

持續探索商業可持續模式

在不斷夯實銀行業服務科創企業的核心能力，做到風險可控后，接下去要解決的是普惠性問題，就是能否提質并上量。這就要回答“服務初創期科創企業能不能盈利、能不能持續、能不能復制”。商業銀行服務初創期科創企業是“前人種樹，后人摘果”，效益往往在陪伴中后期產生，因此商業模式落地的關鍵是創造“讓種樹的人也能摘到果”的體制機制并持續堅持。一是從初創到成長、成熟的全生命周期服務落實到專營支行、客戶經理層面，不搞條線劃分、機構劃轉；二是集聚資源，主要通過政府產業基金、市場創投基金、政府獎勵、公款招投標等方式，獲取生態自身收益；三是加大初創期客戶考核傾斜，讓種樹的人馬上有收益，實質是通過專營機構進行后期收益提前預支的轉移支付；四是大力推動認股權證業務標準化和認股權證變現模式多元化，盡早鎖定未來收益，自營投資重點圍繞認股權證開展；五是高度重視基礎客戶、基礎結算，積少成多、集腋成裘，有效降低存款付息率；六是加大科創金融業務與投資銀行、交易銀行業務聯動，確保客戶到了中后期“摘果子”階段，綜合服務手段跟得上。

未來展望及政策建議

推進完善選擇權貸款業務

選擇權貸款是推進商業銀行探索科創金融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手段。選擇權業務具有輕資產、相對標準化、變現能力較強等特點，已經成為商業銀行開展投貸聯動的主要方法。從收益角度來看，選擇權貸款是商業銀行完善科創金融商業模式、優化科創金融風險收益匹配性的重要抓手。選擇權貸款的股權投資屬性可以將投資收益覆蓋信貸風險，提升科創金融風險端與收益端平衡性。同時，選擇權貸款是對銀行的研究能力、風險控制能力、綜合金融服務能力均提出更高的要求，有利于商業銀行提升投融結合的綜合金融服務能力。從規模角度來看，選擇權貸款發揮杠桿作用撬動社融規模。選擇權貸款能夠充分發揮資金杠桿作用，增加社會資金的融資規模，提高社會資金的直接融資比重，發揮股權融資風險分攤、利益互享的作用，實現科技、資金、產業三者的結合，助力實體產業轉型升級與經濟高質量發展。

選擇權貸款業務的推廣與相關政策的完善有助于進一步激發科創金融服務的廣度與深度。以認股權證為媒介，商業銀行可以加強與風投、基金、券商等非銀專業機構的合作，出資創投基金、政府產投基金等，共同創立投貸聯動基金等。建議持續推進完善認股權相關協議的政策約束，解決當前認股權協議尚缺乏第三方權威機構進行相關確權登記的問題，從政策和法律層面推動業務的良性發展；建議為認股權轉讓及交易提供公開透明、具有公信力的平臺，提高認股權后續的轉讓效率，激發基于認股權融資的市場深度與活躍度。

推進統一科創企業界定標準

科創金融標準建設在推進構建金融服務體系化運行機制中至關重要。科創金融改革試驗區總體方案中明確提出要推進科創金融標準建立，包括統一專營機構評價標準、科創企業評定標準，建立科創企業庫、重點科技項目建設信息庫，制定科創企業成長性評價標準，完善建立針對科創企業的服務標準。標準的建立有助于解決科創金融服務中的專營問題，包括客戶標準、業務標準、機構標準等，推動商業銀行更加專營專注于科創金融領域，不斷提升專業能力和服務水平。

推進建立科創企業直投模式

強化協同服務，積極探索“貸款+直投”業務模式。通過對科創企業專業化開展相關投資業務以獲取其成長收益，其形成的投資收益有助于平衡初創期科創企業債權融資風險和商業銀行的經營收益，形成“收益反哺”。建議允許部分商業銀行試點設立投資子公司或者通過理財子公司出資的方式，在風險隔離的前提下探索對于科創企業的股權投資業務。

（章建夫為杭州銀行財務總監。實習編輯/周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