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科技成果轉化創業團隊組建模式探索

科技成果轉化在我國科技創新發展中扮演著日益重要的角色。本文通過對27個清華大學科技成果轉化公司的研究發現，“師徒配”是更穩固和占比最高的團隊組建模式。同時，通過對清華大學22個“師徒配”公司深度剖析發現，“首次創業的老師+具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的團隊組合具有更強的創業決心和更豐富的管理、商業化經驗，具有更高的創業成功率。

科技成果轉化在我國科技創新發展中扮演著日益重要的角色。高校和科研院所以知識產權作價入股成立公司，進行轉化也逐漸成為趨勢。在實踐中，如何組建創業團隊、推動創業企業健康發展是一個難題。

高校和科研院所科技成果轉化創業中常見的團隊組建方式有“老師+外來CEO”“老師+師兄弟”“老師+學生”（以下簡稱“師徒配”）等方式。本文通過對27個清華大學科技成果轉化公司的研究發現，“師徒配”的團隊組建方式因雙方具有天然的信任感，且經歷了多年的科研工作磨合，是相對更穩固和占比最高的團隊組建模式。同時，通過對清華大學22個“師徒配”公司深度剖析發現，“首次創業的老師+具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這種團隊組合具有更強的創業決心和更豐富的管理、商業化經驗，具有更高的創業成功率。

科技成果轉化創業的常見問題

高校科技成果轉移轉化創業的主體成果源自于老師，但高校的老師往往無法單獨從事創業活動。一是老師在學術創新和教學上面臨較大考核壓力，從事創業的精力不足；二是老師的公司運營和商業化能力有所不足。因此，高校的老師通常需要尋找合作伙伴共同創業，形成一種“老師+”的創業團隊模式，常見的有“老師+外來CEO”“老師+師兄弟”和“師徒配”等模式。但這種“雙核心”的團隊架構在實際運營中具有一系列的問題。

團隊成員的信任感和融入度不夠

團隊成員之間的相互信任和融入是公司成功的必要條件，是企業存活和發展最底層和最核心的要素之一。在創業公司中，老師掌握核心技術，“外來CEO”“師兄弟”和“學生”等主導運營（以下簡稱“主導運營者”），二者缺一不可。如果核心團隊之間無法建立信任并互相融入，企業隨時可能會分崩離析。

一方面，若老師對主導運營者沒有深厚的信任，便會產生“代理人風險”，老師在持續技術輸出方面有所保留，雙方很難建立實質的合作，無法形成深度綁定的合伙人關系，后期分道揚鑣的概率很高。另一方面，如果二者從未一起共事過，工作方式、習慣和性格未曾充分磨合，那么在企業發展中需要進行重新磨合。此時磨合團隊的事件大多是關乎企業發展和涉及自身利益的重大事件，那么團隊之間出現問題和沖突乃至“散伙”的概率將會很大。

創業決心不足

創業決心是創業實現成功必不可少的要素。創業是萬人過獨木橋，尤其是在融資環境很差的行情下，若沒有投入全部身家的決心和魄力，很難走到成功。大部分老師在高校中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相對穩定的生活，創業對于他們來說只是錦上添花。他們想成功，但大多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管理和商業化能力不足

管理和商業化水平不夠也是高校科技成果轉移轉化創業中的典型問題。這些企業以技術驅動為主，通常老師具有比較高端的技術，可以用于多種不同的場景。老師們會習慣拿著技術的錘子去找應用的釘子，難以落地到具體應用場景的客戶，也難以尋找形成產品。

老師們在高校環境中長期從事學術工作，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技術思維和科研思維，很難將其轉變為產品思維和商業思維。如，在企業中要盡量以更低的成本、更通用的產品去滿足更多的用戶；而在高校研究中則是不計成本地做出更好的實驗效果，同時技術的應用場景往往有很多苛刻的邊界條件。如果用科研的思維去運營企業，那將是一個“災難”。

創業團隊模式對比分析：“師徒配”信任度最好、占比最高

為了更好地對比不同團隊組建方式的優勢和劣勢，本文研究了清華大學27個技術轉移案例，包括22個“師徒配”、3個“老師+師兄弟”、2個“老師+外來CEO”。案例共覆蓋8個不同的院系，數據的收集通過查閱公開資料以及與創始團隊、公司股東、公司投資人逐一訪談的方式進行。

從數量上看，“師徒配”是案例中占比最多的團隊組建方式。相對于其他的組隊方式，學生的數量較多，可供選擇的范圍更廣。特別是資深教授或院士，他們帶領了很多的學生，并且他們在學生中建立了較強的信任和影響力，學生對于老師的呼應速度也更快。“老師+外來CEO”的數量最少，這也是團隊組建最難的方式。綜合對比，“師徒配”是團隊之間信任度最強、磨合基礎最好和占比最高的團隊組建方式。

信任度和磨合：“師徒配”>“老師+師兄弟”>“老師+外來CEO”

老師與學生在多年的教學和科研中形成了親密的信任關系。這種信任關系是在純粹的校園環境下建立的，與利益相關的因素較少，建立的信任度更穩固。同時，在創業過程中，老師對學生具有較高的包容性，學生對老師非常尊敬，這使得“師徒配”的團隊即使在出現分歧時也可以保持穩定，不容易出現互相猜忌或破裂的情況。此外，老師和學生之間的聯系和溝通屬于熟人模式，學生能夠更順暢地從老師獲取更多支持和持續的技術輸出。在本文的22個案例中，老師與學生均具有較好的信任和磨合，未出現團隊不和或破裂的情況。

老師和師兄弟之間彼此相互了解，在校時建立了較強的信任基礎。但分開多年后，二者之間的工作方式和工作習慣有了較大的變化。同時師兄弟和老師的課題組之間屬于陌生模式，需要重新建立連接。本文的三個“老師+師兄弟”的案例中，團隊之間的信任度和磨合程度均不錯，在其中的兩個案例中老師委派了學生去企業進行技術幫助。然而，合適、有能力且愿意與老師一起創業的師兄弟并不容易找到，團隊組建也較難。

“老師+外來CEO”的模式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二者前期沒有共事或其他的共同經歷，沒有信任的基礎，那么在創業活動中建立信任會有很大的難度。一是二者的合作天生就是基于利益的結合，容易出現互相防備和猜忌；二是老師對外來CEO了解不深，對其是否具備擔任CEO的潛力和素質了解不夠，在后期深入接觸中可能會發現其能力不足，也容易在磨合過程中互相指責；三是老師的科研思維和外來CEO的商業思維相差較大，沒有信任做基礎，互相對話和磨合會有較大難度。在本文的案例中，有兩個“老師+外來CEO”的案例，其中一個案例的團隊沒有建立起信任，管理團隊解散，老師和外來CEO均不再管理公司，公司處于倒閉的邊緣；另外一個案例老師和外來CEO融合得較好，老師提供公司需要的技術，外來CEO主導公司的運營，公司目前正處于快速發展的狀態。此外，也有外來CEO聯合外部股東搶奪公司控制權的情況，他們與老師徹底分裂，老師也退出公司（非本文案例）。

創業決心：主要取決于主導經營者，老師的創業決心普遍不強

從總體來看，外來CEO和師兄弟選擇創業時年齡相對年長，社會經歷更多、選擇創業成本更大，在做創業的決定時更深思熟慮，而學生在選擇創業時沖動的成分更多一些。

老師選擇外來CEO時，畫像通常是同行業里大企業的高管或資深人員。他們選擇創業的出發點通常是通過創業達到事業的突破和財富的積累。但選擇創業，他們需要放棄原本優渥的工作條件，成本較高；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創業，風險較大。所以他們在做選擇時比較謹慎，前期通常和老師進行一段時間的接觸和試探；創業后，當企業發展不好時，可能會單飛。

師兄弟與老師的年齡和經歷相差不大，選擇創業時所處的人生階段與外來CEO類似，創業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和代價較高。同時師兄弟對老師的技術比較熟悉、與老師有信任關系做基礎，創業的決心和信心更強。

學生的情況比較多樣，創業決心與其年齡和處于的階段有關。在校學生或剛畢業的學生創業的成本較小，通常做決定時比較沖動，相較而言創業決心通常不強；而有過校外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對創業的認知和創業的決心均更強。

管理和商業化：在團隊能夠建立信任的基礎上，“老師+外來CEO”>“老師+師兄弟”>“師徒配”

在選擇外來CEO時，老師通常傾向于能補足自身在管理和商業化方面短板的候選人，如果候選人選擇得當并且與老師融合得較好，二者能夠形成互補，企業的管理和商業化會相對較好。

師兄弟和老師的年齡相仿，在其決定從事創業活動時，已經積累了較長時間的工作經驗，部分師兄弟甚至已經做到了高級管理崗位，具備較豐富的管理能力、商業化能力和對外溝通能力。

“師徒配”中，有的學生從未走出過校門，沒有管理和商業的基礎；有的已經工作多年甚至經歷過創業，對于創業和管理有較好的認知。不同情況之間相差較大。但總體而言，大多數情況下學生的年齡和社會歷練比外來CEO和師兄弟少一些，在管理和商業化方面相對弱一些。

“師徒配”模式下的優化團隊組建方式

不同的“師徒配”組隊方式在創業決心、管理和商業化能力上有很大的區別。學校是一個被保護起來的象牙塔，主要活動是教學和科研，環境相對比較簡單，涉及管理、商業化的歷練和培養很少。因此老師和學生是否具有高校之外的工作或創業經驗，對其創業決心、對創業的認知及其管理和商業化能力有很大的影響。

當老師是首次創業且沒有高校之外的工作經歷時，通常會自然而然地將企業視為自己的事業，并把學生視為自己的代言人。他們更傾向于主導公司的發展，并將科研思維代入企業運營中。如果老師曾經有過工作或創業經驗，他們會更清楚地認識到技術只是企業發展的一部分，而企業運營和商業化在整體中的比重更大。他們也會更加明白CEO的重要性，并更傾向于讓CEO來主導企業的運營和發展。這些因素會影響老師在創業公司中的角色和傾向，包括對公司的投入程度、對學生的期望和對技術與商業的重視程度。如果學生曾有工作或創業經驗，其工程化、市場化思維相對較好，對企業管理運營有一定的了解。如果學生缺乏學校之外工作或創業的經驗，他們與市場之間的距離會比較遠，對企業的管理經驗也相對不足，難以承擔管理和商業化的工作。

最佳“師徒配”組隊方式統計分析

為了更好地研究不同“師徒配”的組隊方式對創業成功的影響，根據老師和學生是否有學校之外的工作或創業經驗，本文將“師徒配”的組合分為四類，并通過坐標軸進行表示。如圖1和圖2所示，第一象限為老師和學生均有學校之外的工作或創業經驗，第二象限為老師沒有工作或創業經驗但學生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第三象限為老師和學生均沒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第四象限為老師有工作或創業經驗但學生沒有工作或創業經驗。在本文22個案例中有3個第一象限的案例、7個第二象限的案例、11個第三象限的案例、1個第四象限的案例。

本文將（階段性）創業成功定義為公司已經實現大規模商業化，已成為行業頭部企業或具備被并購、上市的條件或已被并購、上市。將問題公司定義為公司的現金流流入仍然遠小于現金消耗，且一年內沒有融到資的公司（經統計，本文案例的平均融資間隔約為一年）。此類公司將面臨現金流斷裂的風險。

本文的案例中，有5個成功案例和3個問題案例。將成功案例和問題案例按照老師和學生是否有學校之外的工作或創業經驗進行拆解，我們可以觀察到，這5個成功案例中，所有的老師均是首次創業。其中，有4個案例中的學生具有產業工作或創業經驗，而1個案例中的學生則沒有產業工作或創業經驗。

我們將每個象限的成功案例和問題案例數量除以該象限的總案例數量，可得到每個象限的成功率和問題率，結果如表1所示。可以觀察到，第二象限的成功率最高，達到57.14%，明顯高于其他象限，并且問題率最低，成功率也顯著高于問題率，這是四個象限中唯一成功率大于問題率的象限。

由此，我們可以得到，在四種“師徒配”的組隊方式中，“首次創業的老師+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的組合方式具有最高的成功率和最低的問題率，是更容易成功的最優師徒配組合。

最佳“師徒配”組隊分析——“首次創業的老師+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

與其他“師徒配”的組隊方式相比，“首次創業的老師+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在創業決心和管理、商業化方面具有較大優勢。

創業決心：老師具有較強的創業動機，學生具有很強的創業決心。首次創業時，老師對于創業成功通常有著強烈的渴望，是自身技術落地應用、推動社會發展以及實現財富自由、獲得社會地位的重要途徑。老師會對創業投入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并傾盡自己多年積累的資源和技術來推動公司的發展。對應的，經歷過創業成功的老師，無論是在財務方面還是社會地位方面都獲得了較好的回報，他們對再次創業成功并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有迫切的渴望。相反，他們更愿意投入更多的精力來集結資源和培養學生，在每個項目中，老師的時間、精力和資源投入并不多，傾向于將自己打造成一個資源匯集的平臺，培養學生進行創業。

有過創業或工作經驗的學生，大多已經成立家庭、事業處于起步的階段。此時選擇創業需要放棄穩定的工作，甚至可能面臨家庭異地或全家搬遷的情況。他們選擇創業所承擔的成本和壓力很大，沒有退路，做出選擇時并非沖動之下的選擇，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旦選擇，他們具有更堅定的決心。

管理和商業化能力：有經驗的學生帶來更好的管理和商業化能力。在該組合中，老師由于首次創業且大多數沒有學校之外的工作經驗，商業化能力相對不足，企業的商業化能力主要依靠學生。有過學校外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具備一定的市場意識和工程化思維能力，能夠在企業中承擔更多的市場開拓、運營管理等角色。學生所具有的管理和商業化等能力是老師不具有的，老師在公司運營管理方面更放心和愿意放權，而老師的技術能力和資源對學生來說至關重要，老師和學生在創業活動中相互補充、相互需要。這樣的組合能夠兼顧技術持續輸出和企業的商業化，是信任、穩定、互補的團隊。

綜上所述，“首次創業的老師+有工作或創業經驗的學生”的團隊之間具有深厚的信任基礎和磨合基礎，具有很強的創業決心，以及不錯的管理及商業化能力，能夠較好地解決高校技術成果轉移創業的典型問題，是成功率更高的“師徒配”組合。

“師徒配”創業面臨的挑戰

雖然“師徒配”創業有著眾多的優勢，但老師和學生具有相似的背景和過往的相處定式，導致企業的發展也面臨一些挑戰。

身份轉換與主導權變換的挑戰

老師和學生從原生上地位和對話是不平等的。在學校教學和科研中，老師擁有更高的權威性和話語權，學生通常處于執行的地位。在創業活動中，老師和學生往往延續了這種關系，導致他們之間不是平等對話的方式。這可能抑制學生的能力和決策力，對公司的發展產生影響。因此，在創業過程中，師生關系是需要重塑的，需要逐步建立平等的交流和對話關系。

缺乏大型企業的管理和戰略經驗

老師和學生背景相似，大部分是技術型人才或技術型管理人才。即使學生曾在其他企業工作或創業，但因工作時間所限，通常并未走到更高的管理崗位，對于大型企業管理的認知并不充分。因此，當公司的規模或融資規模迅速擴大時，他們在大型企業的管理、戰略等能力方面的不足會迅速顯現。同時規模的快速擴大并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學習和磨煉時間，容易出現“hold”不住的問題。

因此，為了增加創業成功的可能性，建議老師選擇工作時間較久或有創業經驗的學生作為合作伙伴，他們具有更豐富的管理經驗、產業資源和商業化能力，能夠補足老師在管理和商業化等方面的不足。同時建議老師將企業主導權釋放給學生，并重塑和學生之間的相處方式，轉變為良好的合伙人模式。這樣可以激發學生的積極性和創造力，幫助公司更好地發展。同時，建議不論學生還是老師，在創業活動中都要不斷地學習、迭代和開拓眼界，為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化做好基礎和準備。

（馬文婷為弘暉基金副董事，劉碧波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副教授、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科創金融研究中心主任。本文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