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人身險行業發展分析與展望

我國人身險行業在經歷了近40年的高速發展后，近幾年受新冠疫情沖擊、收入增速放緩、金融市場波動等因素影響進入深度調整期。從國際比較來看，相較于發達經濟體，我國的保險深度和保險密度還處于較低水平，發展潛力較大，但受多方面因素制約。長期來看，人身險公司需要在資產負債管理、資本管理、養老金融、財富管理、產品渠道優化、運營及數字化建設等方面進行更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經歷了40年高速發展，人身險行業進入深度調整期

自1980年我國恢復保險業以來，我國人身險行業經歷了從單一保障的簡單產品，到滿足客戶多元需求的分紅、萬能、投連產品，再到多元健康保障、長期儲蓄產品的發展過程。40年來，人身險保費收入從20世紀80年代初的一百多萬元到2022年突破3.2萬億元，行業始終保持了較高的增速。在經歷了40年的高速發展之后，近年來受新冠疫情、國際地緣政治沖突等因素擾動，我國人身險行業進入深度調整期。從負債端看，代理人渠道承壓，行業保費增速放緩，2023上半年主要受經濟反彈、3.5%預定利率產品停售等影響，保費增速有較大反彈，但長期來看保費要保持較高增速，仍面臨很大壓力；從資產端看，金融市場波動加劇，利率震蕩下行，投資收益率波動加大。迫于資產負債的雙重壓力，人身險行業整體收入和盈利能力有所弱化。

新冠疫情沖擊，收入增速放緩

新冠疫情沖擊下，居民可用現金流趨緊，同時疊加對未來預期收入下降，對非剛需的保險產品需求下降。另外，代理人與客戶溝通難度增加，產品營銷受到影響，代理人脫落加劇，導致人身險公司新單業務增長乏力。疫情以來，人身險行業保費收入增速明顯下降，2021年甚至出現負增長。今年前三季度保費收入有較大幅度反彈，主要有四方面的原因：一是疫情防控措施優化，代理人規模下滑態勢邊際改善；二是銀行理財凈值化后收益波動加大，疊加公募基金收益率回落，有保底收益的儲蓄型保險產品吸引力增大；三是預期評估利率長期下降趨勢使得現存保險產品更具價值；四是頭部公司改革效果初顯。

利率震蕩下行，投資收益承壓

近年來市場利率震蕩下行，債券等固定收益類資產的收益下降，但負債成本存在剛性，保險公司投資面臨較大壓力，利差損風險增加。為了防范利差損，保險公司開始調整投資策略，通過拉長久期、信用下沉、積極運用權益投資、另類投資等方式維持保險資金的投資收益水平。2022年，受地緣政治沖突和疫情的影響，國內外經濟環境復雜嚴峻，權益市場下跌幅度較大。同時，保險債權投資計劃、信托計劃等非標資產發生違約，使保險公司的投資收益大幅下降，面臨較大的虧損壓力。

夯實資本質量，資本約束趨嚴

償付能力充足率是對保險行業和公司面臨各種風險的綜合判斷。從2022年一季度開始，原銀保監會完善償付能力監管制度體系，正式實施“償二代”二期，夯實保險公司資本質量，支持服務實體經濟發展。新的監管規則下，人身險行業的核心償付能力明顯下降，雖然行業整體仍處于充足水平，但部分中小保險公司償付能力明顯承壓。償付能力的壓力將引導保險公司優化資產負債策略，加強資產負債匹配。資產端更加關注如何更好地平衡收益和資本消耗，負債端優化產品結構，降低負債成本。

人身險行業未來發展潛力較大，但受多方面因素制約

最新數據顯示，我國2022年的保險深度為3.88%，保險密度為3326元/人。2021年，美國、英國的保險深度在10%以上，保險密度在5000美元以上，加拿大、日本、韓國和德國的保險深度也在5%以上，保險密度在3000美元以上。相較于發達經濟體，我國的保險深度和密度還處于較低水平，發展潛力較大。

但是，人身險行業未來的發展并不能單看保險深度和保險密度的相對水平。可以看到，2022年我國的保險深度創近七年新低，保險密度的增速也在逐步放緩。我們分析，我國人身險行業未來發展或受到多方面因素制約。

人身險產品供需存在結構性失衡

一是農村人口對商業保險的需求較低。由于農村消費水平較低，保險產品具有奢侈品屬性，農村人口對保險產品的需求相對較低。隨著未來人均GDP的提高和城鎮化進程的加速，人們對保險產品的配置需求也會增加，人身險的增長動力可能由供給主導轉換為供給與需求雙驅動。二是保險產品結構復雜，信息不對稱問題突出。三是當前人身險產品已存在結構性供給過熱現象。自2014年以來，中國原保費收入和規模保費收入的保險滲透率（人均保費/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經連續九年超過美國。分產品類型看，在傳統壽險產品上，我們的滲透率遠遠超過了美國，但是在養老險和健康險產品上，我們還有差距。

人口老齡化背景下，參保人群和投保年齡或將制約行業增速

我國進入老齡化社會的時間較短，2015年老齡化率是10.5%，到2022年提升至14.9%，人口老齡化具有規模大、速度快的特點。隨著人口老齡化進程的加速，保險行業將受到參保人群和投保年齡限制的制約，使得行業增長放緩。當前市場上的健康險產品主要面向標準體，且大多數保險產品規定被保險人年齡必須小于60歲，這意味著許多老年人無法獲得充分的保險保障。盡管惠民保的推出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部分老年健康保障需求，但仍存在著一些問題，例如保障期限短、免賠額高、報銷比例受限、不保證續保等，同時支付方式也不能及時解決經濟不充裕的患者家庭的燃眉之急。因此，為了應對人口老齡化的挑戰，保險公司需要加速產品研發，推出更多覆蓋帶病體和老年人群的保險產品，提高產品的綜合保障性和保障期限，逐漸實現不同人群的全覆蓋。

人均GDP增速放緩或將制約保費增速

理論上而言，人均GDP增速越高，人們預期未來收入越高，對保險產品的需求越強，保費增速越高。我國人均GDP增速與人身險保費增速存在較為明顯的正相關關系，且人身險保費增速領先于人均GDP增速1年左右。這表明，如果人們預計未來經濟增速快，則會多買保險，反之會少買。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2020年7月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我國已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未來，隨著人均GDP增速中樞下移，或使得人身險保費收入增速放緩。

以長期儲蓄型負債為主的業務模式難以持續

疫情推動居民儲蓄意愿提升、人口老齡化推動居民養老儲蓄需求、銀行理財凈值化、金融市場波動加劇等多種因素疊加，使得具有最低保障屬性的保險產品的競爭力明顯提升。近幾年，長期儲蓄類年金產品和增額終身壽產品成為人身險公司的主銷產品。但是，長期儲蓄產品的進一步發展受到很大的制約。一是資本消耗較大。長期儲蓄產品對利潤的貢獻較低，增加實際資本的能力有限；而其利率風險最低資本的占用很高，長期儲蓄產品久期很長，可能達到20年左右。根據測算，每銷售1億規模的增額終身壽，將增加利率風險最低資本約3000萬。綜合來看，償付能力消耗較大，對資本造成較大的壓力。二是利差損風險較大。長期儲蓄產品具有長期的剛性成本，我國長久期資產缺乏，人身險公司資產久期遠低于負債久期，在利率下行環境下，存在較大的再投資風險。從上市保險公司投資收益率趨勢來看，2017年之后，凈投資收益率逐漸下滑，較難達到5%的長期投資收益假設。對于定價較為激進的中小保險公司，在此市場環境下所能實現的投資收益率水平較難覆蓋負債成本。

新保險合同準則對人身險公司未來經營帶來較大挑戰

2020年12月，財政部正式發布中國版IFRS17會計準則《企業會計準則第25號—保險合同》（簡稱“I17”），在境內外同時上市的公司以及在境外上市并采用國際財務報告準則或企業會計準則編制財務報表的公司，自2023年1月1日起執行；其他執行企業會計準則的公司自2026年1月1日起執行。新保險合同準則的推出有利于推動保險公司的財務報表更加客觀、謹慎地反映公司經營結果，但也對保險公司戰略發展和經營管理帶來較大挑戰。一是收入規模將大幅縮水。保費收入分攤到保險期間，并剔除投資成分。根據2018年財政部組織的行業測算，新準則下人身險公司保費收入預計下降60%～70%，對于銷售儲蓄型保險產品為主的公司，降幅會更高。二是資負聯動將更為緊密。新準則下，負債評估利率采用即期利率，與資產端趨同，更能反映市場情況；資產端會計分類的選擇更加嚴格，資產波動加劇。為減少利潤波動，公司須更加注重資負匹配管理。三是財務指標將更加客觀。新準則下的利潤表以利源結構呈現，打開了“準備金提轉差”的黑匣子，利潤來源清晰可見，更加透明，便于比較。另外，新準則對保險公司精算假設調整對利潤的影響做出更為審慎的規定。非金融假設（如：死亡發生率等）的調整直接被合同服務邊際吸收，不會直接反映在利潤中，從而提升了利潤計量的可靠性。保險公司須更注重實際經營質量。

人身險行業未來發展方向和建議

加強資產負債管理，發揮資負協同效應

保險公司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其負債非常復雜，以匹配為目標的資產負債管理的重要性將日益突出。在新保險合同準則和新金融工具準則的同步推進下，更多的投資資產將以公允價值計量，公允價值變動直接進損益。負債計量也改為以即期利率作為折現率。資產和負債如果出現錯配，將會更及時地反映在利潤上，這使得資產負債的匹配管理顯得尤為重要。未來，保險公司要更加重視資產負債管理，在制訂資產配置方案時充分考慮負債端不同險種的特點和會計方法的選擇，以加強資產和負債匹配，提高波動免疫度。在人身險公司經營管理中，需要投資端和負債端互相協同，根據另一端的特點和變化做出相應的調整。例如，投資端，為適應不斷拉長的負債期限，需要積極尋找優質長久期資產；為適應利率下行環境下負債剛性成本，需要優化投資策略，尋找風險可控的高收益配置機會。負債端，為適應投資收益率的下行，需要及時下調負債成本，防范利差損風險；為適應金融市場的波動，可適當增加非保證利益產品的銷售。

提升資本使用效率，拓充資本補充渠道

“償二代”二期下對保險公司償付能力充足率評估標準更加嚴格，保險公司需要結合自身特點對產品結構和資產結構進行動態調整。一方面，負債端要逐漸提高價值型產品的規模，逐漸累積一定的利潤，增厚凈資產，同時降低對資本的消耗。另一方面，資產端要以絕對收益為目標，進行穩定的資產配置。資產端的最低資本增量要控制住，重點在于控制各類資產的配置占比。另外，保險公司還要提高資本周轉，拓充資本補充渠道，及早做好增資或發債的規劃，如：引入戰略投資者、研究和準備永續債的發行等。

立足保障類主戰場，擁抱養老市場“藍海”

在人口老齡化和政府大力支持養老產業的背景下，養老業務為保險公司提供了新的發展機遇。養老保險在熨平周期波動、保障長壽風險方面具有天然優勢及豐富經驗。一方面，商業養老保險具有保本保收益、穿越周期實現長期增值等特征，長期投資收益率較為穩健；另一方面，保險公司可以憑借自身“產品+服務”的康養生態圈為客戶提供包括財富管理、健康管理服務在內的綜合養老解決方案，提升客戶黏性。隨著基金、理財等產品凈值波動加大，居民風險偏好趨于保守穩健，儲蓄意愿逐漸增強，保險公司應堅持養老的大方向，優化風險共擔、收益共享型養老產品的開發和推廣，提升企業經營的彈性空間。

抓住財富管理機遇，搭建綜合金融生態

2020年3月，原銀保監會發布了《保險資產管理產品管理暫行辦法》，允許保險資管機構面向合格個人投資者發行產品，這意味著保險資管機構可以參與個人財富管理市場。個人投資者在資產配置上風險偏好較低，對保證資產安全有著強烈訴求。保險資管機構基于長期導向的投資理念、以絕對收益為目標的投資風格以及優秀的大類資產配置能力，可以更好地滿足個人投資者的財富管理需求。人身險公司可以通過下設或集團內的資管公司，布局以財富管理為構成要素之一的綜合金融生態鏈。參與財富管理的另外一種方式是橫向擴充產品供給。目前來看，儲蓄類保險產品供給形式較為單一，條款復雜，或不能滿足客戶在財富增值、風險管理等方面的綜合財富管理需求。人身險公司可以從產品端破局，通過加強產品研發，打造更加豐富的產品供給能力，以滿足個人投資者的財富管理需求。

夯實個險渠道產能，提升銀保渠道價值

從渠道方面來看，預計未來個險渠道的新業務增長仍然為保險公司的核心，但是“大進大出”的代理人管理模式已難以為繼，提升代理人隊伍的素質和穩定性變得越來越重要。保險公司需要有效提升代理人產能，并以此來推動業務的可持續增長。提升代理人產能，保險公司需要擯棄以規模為導向的經營思路，提高代理人招募標準、加大培訓和考核力度。另外，銀行業在我國金融體系的主流地位決定“新銀保模式”探索勢在必行，保險公司需要積極布局銀保渠道。一方面，保險公司可以通過銀行網點布局及消費者對銀行的天然信任擴大營業規模，進而減少自身不必要的人員和網點設立，降低運營成本；另一方面，銀行具備豐富的高凈值客戶資源，可以在個險渠道低迷的時期適時補位，實現業務量上的增長。但目前銀保渠道貢獻價值有限，在個險渠道轉型使新業務價值承壓的情況下，銀保渠道也要實現價值上的提升，提高銀行營銷團隊銷售高價值率保險產品的能力。

平衡管理費用支出，提升運營質量效率

近兩年，很多本來已經費用打平的保險公司開始重新出現費用超支的問題。除了內部激勵和內勤投入增加以外，還存在渠道費用進一步提升的問題，主要體現在分支機構的快速擴張上。在費用大幅提升的同時，經營效率卻沒有提升，進而導致公司長期處于費差損的狀態。因此，保險公司需要平衡管理支出，降低非經營性管理費用，減少機構層級和冗余成本，同時提升運營效率，實現自動化、科技化、外包化、一崗復用的高效運營。另外，新保險合同準則也對費用分攤有嚴格要求，需要對費用數據進行梳理、歸集、分類和分攤，數據處理的復雜度更高。因此，保險公司要利用信息系統對費用預算、計劃、執行、支付的全流程進行信息化、精細化管理，并在此基礎上優化職責、考核、監督檢查等機制，從而建立良性的費用效率持續提升機制。人身險公司要更加關注科技創新布局，加強數字化建設，在降低保險公司成本，提升運營效率的同時，可以穩步提升用戶體驗和客戶服務水平。未來的競爭趨勢將會逐漸從業務能力的競爭轉變為以科技、系統為基礎的內部經營管理的競爭。

（厲金鑫為光大永明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策略投資部總監，朱楊昆供職于光大永明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策略投資部，張涵供職于光大永明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監事會辦公室。本文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