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然度過生命的秘訣,就是與孤獨簽訂體面的協議。
——[哥倫比亞]加西亞·馬爾克斯
距第一代弟兄出世的寒冷下午已經過了一個世紀(或如神秘古怪的吉卜賽人梅爾基亞德斯羊皮卷上的記敘方法,在同一瞬間全部發生),“奧雷里亞諾那時只有5歲,他一生都將記得,那個下午吉卜賽人如何坐在窗前金屬的反光中,用管風琴般深沉的聲音揭示最幽暗的想象地域,熱得沿太陽穴流下油膩的汗水。他的哥哥何塞·阿爾卡蒂奧,將會把這奇妙的形象作為記憶遺產,傳給所有后世子孫?!?/p>
如果孤獨的潛質稱得上是代際遺傳的奇妙產物,那么上校多年未解的謎題將被永生永世地作答。布恩迪亞7代人都在孤獨中死去,如同無盡念珠般循環出現的姓名和場景,常常會讓人生出已故人物重生的錯覺。誠然,單個家族背后不只是個體圖景,而是整個拉丁美洲走不出歷史怪圈的顯影,所以當第一代阿爾卡蒂奧與其妻烏爾蘇拉初遇梅爾基亞德斯的燥熱下午現于羊皮卷首,孤獨致死的徘徊魔咒早已以畫皮的模樣伺機潛伏在馬孔多隱秘的谷地。追溯歷史,整塊拉美大陸同樣籠罩著如是魔咒,孤獨如陰云般覆蓋在這片大陸之上。人們的殊異生活狀態也逐漸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深刻的孤獨。在此中獨活,試圖尋覓一劑良方與孤獨抗爭,而其生命卻又離不開孤獨以及它附屬的特有高傲姿態,因而產生奇異的痛苦:是解藥又不乏溫存,是毒藥卻又是養分。
馬爾克斯用“冰塊上的一個世紀”來形容7代人的孤獨斗爭,不單單具有開場的特質。恰如卡夫卡筆下溺死在獵者一攤無可挽回的血河里的禿鷲,足下沒有土地者的冥想屋宇,也當在現實的冰凍中凋零。第二代布恩迪亞上校失去小蕾梅黛絲溫熱血肉的精神依傍,綁在樹上的何塞·阿爾卡蒂奧呢喃出世俗所不懂的拉丁文的單詞,其時冰塊在他們永恒流動的血脈中悄然融化,譜寫出階梯般壯麗的雪鑄詩篇。
一個人的開拓(指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對馬孔多的發掘)可以成就馬孔多的繁華一世,相反,一代不如一代的永恒魔咒也能綻放絕版的孤獨。故而7代人的盛衰并非跨越時空世紀的注定,而是如英國詩人艾略特所言“不可想象的零度的夏”般消融于至親血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