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銀行事件對我國金融監管及商業銀行經營管理的啟示

硅谷銀行流動性出現風險，不是一般的管理失誤，應是管理層決策造成的結果。之所以出現如此決策錯誤，合理的推論是硅谷銀行管理層包括董事會的績效掛鉤考核辦法扭曲了經營行為。對其原因的分析，可以為我國商業銀行的經營管理提供許多借鑒和啟示；同時，美國財政部、美聯儲對硅谷銀行事件的應對，以及市場對硅谷銀行事件的反應，也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啟示。

由硅谷銀行事件開始的美國銀行業信任危機，無論就商業銀行管理、金融監管還是風險的市場傳導等而言，都是非常特別又非常典型的案例。一般來說，商業銀行出風險往往是資產出現壞賬，或經營虧損導致流動性枯竭最終倒閉，其他銀行因為持有該行的風險敞口從而導致風險在銀行體系蔓延。但硅谷銀行資產質量優良，且都是高流動性資產，除個別業務虧損，并沒有發生整體的經營性虧損，資本充足率處于安全范圍，同時與其他銀行沒有太多的資產負債往來。不少評論于是都把原因歸結為美聯儲暴力加息導致硅谷銀行資產減值，從而引起擠兌，并進而尋找其他持有類似資產的銀行，致使風險持續蔓延。銀行倒閉，不排除是因為外界的突發因素導致的，但美聯儲加息，作為宏觀調控手段，是面向全市場的，為什么是公認管理優良的硅谷銀行首先倒下？可見硅谷銀行事件的特別又經典，需要從銀行管理、市場反應、金融監管等方面進行全面分析，找到原因，并引以為鑒。

硅谷銀行經營管理中的問題及啟示

硅谷銀行的主營業務是為科創企業及風險投資企業提供賬戶服務和信貸融資，這兩項業務都做得非常出色，贏得了國際聲譽。由于疫情期間美國政府和美聯儲大放水，大量資金涌入科創領域，導致硅谷銀行存款被動爆發式增長，對其資產負債管理能力提出了巨大挑戰。

存款增加，對銀行來講，本來是好事。不過由于硅谷銀行客戶的特點，其存款變化的規律與一般企業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是風險投資公司，募集一只基金有一定期限，所以募到資金就突然形成大額存款，但很快就會大筆分批投出去，存款迅速下降。其次是科創企業，獲得風險投資公司的投資，一下子形成大額存款。然而這類公司大多數處于研發階段，產品還沒有市場化，基本很少有經營性現金流入，因此存款呈持續下降狀態，直至獲得下一筆投資又突然增加存款。可見，兩類企業的存款都非常不穩定，也因此，硅谷銀行的存款主要是企業結算性活期存款。2022年末，1730多億美元存款總額中，作為穩定負債來源的個人儲蓄加定期存款只有66億美元，占3.9%。

面對這樣的存款特點，硅谷銀行管理層應該說是意識到其挑戰性的。在資產擺布上，硅谷銀行并沒有因為存款的快速增長而快速增加貸款業務，既沒有降低風險管理標準支持科創企業，也沒有跳出能力圈去支持非科創企業，保持著信貸資產的優良水平，而是將資產主要投向高資質、高流動性的證券。所以，簡單將硅谷銀行出現流動性風險歸因于資產負債期限錯配是不恰當的。

不過，從商業銀行常規經營管理角度看，在流動性管理方面，硅谷銀行卻出現了一系列反常現象。一是備付金過低。硅谷銀行資產中現金加活期存款只占存款總額的5.3%。二是幾乎沒有應用同業往來工具。硅谷銀行無論是資產端還是負債端，很少有同業往來業務。商業銀行同業往來業務，既是一項盈利業務，更是相互提供流動性的工具。三是沒有區分經營性證券投資和流動性管理證券投資。一般銀行投資交易類債券有兩個部門：交易部門，比如我國許多銀行的金融市場部；還有資產負債管理部。前者是盈利部門，以本部門盈利為目的；后者是流動性管理部門，以保證全行流動性為目的。一般是資產負債管理部指令交易部門進行相關交易操作。由于具體操作一樣，所以一些小型銀行為了節約人力成本，會將兩個部門或兩個職能放在一個部門，這往往會造成部門盈利目標擠壓全行流動性目標。從硅谷銀行兩年來應對美聯儲加息和企業存款持續下降的表現看，其很可能是犯了這個錯誤。四是沒有運用衍生產品等工具對沖利率風險。兩年中，硅谷銀行曾經做過幾單利率掉期業務，但中途又將掉期合約賣掉了。這肯定是出于盈利的考慮。五是沒有執行止損制度。美聯儲加息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時間，如此加息頻率和加息幅度，肯定會觸及止損點。即使沒有觸及止損點，也應該有比較明顯的撤出部分證券、持有現金的操作。觸及止損點而不做止損操作，或面對如此劇烈的市場利率變動而沒有采取主動的應對措施，在制度上一定是管理層決定的。

綜合以上五個反常現象，筆者認為，硅谷銀行流動性出現風險，不是一般的管理失誤，應是管理層決策造成的結果。之所以出現如此決策錯誤，合理的推論，是硅谷銀行管理層包括董事會的績效掛鉤考核辦法扭曲了經營行為。決策層為了保住2022年的績效，放棄了流動性安全目標。

此外，在不適當的時機以不適當的理由募資，加上路演溝通失誤，造成擠兌。今年3月初，硅谷銀行資本充足率還處于非常安全的水平，美聯儲加息強度已經放緩，但市場氣氛非常脆弱，此時以出售證券發生虧損（不是整體經營虧損）為由增發股份募資，無疑給脆弱的市場點燃引線，也給自身流動性困境壓上最后一根稻草。可以說，硅谷銀行倒閉肇始于糟糕的流動性管理以及不恰當的募資路演。從上述分析看，對于我國商業銀行的經營管理可以有許多借鑒和啟示。

第一，謹慎的資產負債管理是一家商業銀行可持續發展的基本功。從硅谷銀行的情況可以看到，其核心業務，即信貸支持風險投資企業和科創企業做得非常好，保持著良好的資產質量。但單純資產質量好并不能保證一家銀行的安全經營。現在的商業銀行，非信貸資產占了總資產的相當大的部分，不同的資產類別有不同的風險邏輯和特點；負債端內容也越來越豐富，不同的負債類別同樣有不同的風險邏輯和特點。除了資產和負債本身具備的風險邏輯和特點，它們還會因不同客戶的特點而具備不同的特點。資產負債管理不僅是保存款支付的流動性，是保全行運行的流動性，包括存款支付、貸款發放等。資產負債擺布是否得當，不僅關乎全行運營的流動性安全，對一家銀行的盈利能力也是至關重要的。資產負債的合理擺布過程，本身就是一種經營行為，而不單是內部管理行為。所以，謹慎的資產負債管理是一家商業銀行的基本功，也是商業銀行經營的靈魂。

我國商業銀行一般都在董事會層面設立資產負債管理委員會，看著很重視，但實際上主要關注的是資產負債擺布是否符合監管指標的要求，并沒有真正從經營出發分析全行資產負債的特點、風險，市場變化趨勢及其可能帶來的影響等。董事會、管理層都應該具備比較好的資產負債分析能力，并能在對全行資產負債管理全局把握的基礎上管好自己的分管業務。資產負債管理部門必須定期、不定期向董事會、管理層及各經營部門通報市場利率變化和趨勢，以及這些變化可能對本行經營帶來的風險，并提出相應的對策。

第二，要把監管指標作為資產負債的主動管理工具，而不是被動需要滿足的要求。在此基礎上，還應該根據本行資產負債特點，制定相應的管理工具。應該認識到，監管指標是商業銀行歷史上血的教訓總結。這些總結不能說已經很完備了，但大部分是非常有效的。不過，這些指標只是普遍意義上的總結，各家銀行還有自身的業務特點和客戶特點，因此，不能只是滿足監管指標的要求即可，還是要根據自身特點制定一些管理工具。美國的許多中小銀行成功說服政府放松對中小銀行監管要求，從報表看，表面上都符合監管要求，但實際上早已偏離了安全經營的基本底線。像硅谷銀行這樣特色經營的銀行，更應該在監管指標外建立一套適合自己客戶特點的資產負債管理指標。我國不少中小銀行也在走特色化經營之路，這方面尤其要吸取教訓。

第三，合理部門設置，明確職能分工。資產負債管理部門與金融交易部門必須嚴格分離，明確職責。作為全行資產負債管理的資金、同業拆放、證券交易等必須由資產負債管理部門管理。在一定的架構下，金融交易部門可以根據資產負債管理部門的指令操作相關業務，但不能隨意與本部門業務做平衡，更不能隨意簿記兩類業務的結果。

第四，制定明確、可操作、可監督的流動性管理制度和壓力測試制度，包括止損等交易制度。執行這些制度需要相當的成本，也會對銀行的盈利能力形成壓力，但作為一家銀行還是必須時刻明確自己經營的安全邊界，不能懵懵懂懂往前走。完全可以應用金融科技研發一套適合自身特點的管理和預警系統。

第五，制定合理的績效考核制度，防止扭曲業務行為。銀行各項業務流程設計、制度安排，是為了規范各環節的業務行為，確保業務經營的安全性。執行制度的是人，而人是受利益驅動的。績效考核制度是業務經營的指揮棒，制定得合理，能夠引導機構各部門、各成員向一個戰略方向努力。績效考核制度不合理，會扭曲機構和人的經營行為。我國商業銀行過去經常出現的季末、月末不計成本沖存款等現象，都與不合理的考核激勵機制有關。不合理的績效考核制度，不僅會扭曲基層的經營行為，同樣會扭曲管理層和董事會的經營和決策行為。

第六，商業銀行支持實體經濟必須以確保自身可持續發展為前提。金融是經濟的血液，血液健康是機體健康的保證。所謂健康，就是傳統講的“安全性、流動性和盈利性”。銀行是商業機構，在支持實體經濟的過程中必須首先保證自身經營的安全性、流動性和盈利性。一切以客戶為中心都是在確保這“三性”中實現的。

第七，不能因為硅谷銀行的倒閉而否定其支持科創企業的成功經驗。這次硅谷銀行倒閉，讓全世界關注到，其在支持科創企業方面的信貸資產依然保持良好的質量，同時也關注到，在這存款突然快速增長中，其依然能保持信貸業務的穩健發展，沒有發生野蠻增長的現象。這說明，硅谷銀行在這方面已經有了非常成熟的業務模式，并不會因為存款增加而改變業務模式。我國是一個以間接融資為主的經濟體，支持科創，需要資本市場發力，更需要信貸市場發力。所以，尤其需要硏究、借鑒硅谷銀行的業務模式。硏究、借鑒，不是照搬照抄，就信貸論信貸，而是要硏究其成熟模式背后的法治環境、市場環境、稅收環境等。

第八，調整存款契約內容，建立擠兌預警機制。商業銀行的特點就是高杠桿經營，一邊吸收客戶存款，一邊發放貸款。為了保護客戶存款利益，因此需要強監管。但正是因為這樣的特點，經營再穩健的銀行也是經不起不受控制的擠兌的。這次硅谷銀行發生的擠兌，還出現了新特點，即客戶利用網絡銀行功能在銀行非營業時間擠兌，銀行沒有任何應對的時間和手段。

商業銀行和存款人是相互平等的合約人，都有權在合約中主張自己的權利和義務。國際上許多銀行在信用卡業務中，對一些客戶突破常規的大額刷卡往往會在刷卡后即時電話核實，甚至臨時止付，以防止盜刷，這既保護了持卡人的資金安全，也保護了銀行自身的資產安全。一般來說，非營業時間，尤其是營業結束三個小時以后，企業很少會發生存款支取業務。個人存款賬戶在非營業時間發生資金進出的頻率相對企業要高，但一般是分散的，有進有出，總體平衡，不會出現集中式的單向提存。所以，一旦非營業時間網上銀行突然發生集中式的企業和個人提取存款，系統可以自動緊急止付以核實情況再行處理。必須看到，客戶恐慌性擠兌導致一家銀行倒閉，不僅是對這家銀行的傷害，也是對這家銀行所有存款人的傷害，更有可能破壞銀行體系的穩定。因此，有必要做這樣的約定。應對擠兌，包括線下擠兌和線上擠兌，應該成為商業銀行應急預案的必要內容，定期進行應急演練。

美國監管部門應對硅谷銀行事件及其影響的啟示

今年3月8日，硅谷銀行出險，美國財政部和美聯儲很快出臺了救助措施，主要包括：一是對于客戶存款全額償付，保證100%支取；二是由存款保險公司接管硅谷銀行，對高級管理層果斷撤職；三是美聯儲制定了一個定期融資計劃（BTFT），硅谷銀行用合資格資產做抵押，由美聯儲提供融資。這些措施可以說抓住了硅谷銀行問題的要害，可以從實質上阻斷風險的蔓延。因為從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到，硅谷銀行與其他銀行幾乎沒有同業之間的資產負債往來業務，其資產和負債的風險不會影響到其他銀行。硅谷銀行風險的產生主要是管理層的管理問題。當時的風險是：客戶存款的風險和出售資產面臨的減值風險。美聯儲提供定期融資計劃，既為硅谷銀行保證存款人提取存款提供了足夠的流動性，也避免硅谷銀行為保流動性而出售資產出現虧損。可以說堵住了硅谷銀行風險所有可能的蔓延出口。

然而，在監管部門出臺了救助措施后，市場風險蔓延的步伐并沒有停止，這和監管與市場溝通的方式以及市場自身特殊的運行邏輯有關。

美國財政部和美聯儲在與市場溝通中主要說了四句話：所有存款可以全部支付；美國的銀行體系非常穩健；硅谷銀行是一個孤立事件；救濟硅谷銀行不需要納稅人出錢。前三句話是美聯儲的承諾或主張，增強市場信心，非常清楚。最關鍵的是第四句話“救濟硅谷銀行不需要納稅人出錢”，沒有進一步解釋。于是大家就猜，納稅人不出錢就是存款保險公司出錢，但保險公司顯然沒有那么多的錢可以出，肯定是其他銀行幫著出錢，那么哪些銀行會幫著出錢？這些銀行幫著出錢，銀行會不會有問題？于是，大家都進一步去分析，導致市場恐慌蔓延。

那么，美國財政部和美聯儲這句話有沒有錯呢？我認為一點都不錯。原因就是美聯儲給硅谷銀行提供的定期融資計劃（BTFP）。首先，美聯儲為硅谷銀行制定的定期融資計劃，是以硅谷銀行合格資產為抵押，美聯儲向硅谷銀行放貸以支付客戶存款；同時，抵押資產是按照票面價值100%進行抵押的，而硅谷銀行所持有的債券和證券都是高資質的、高流動性的，符合作為美聯儲抵押品的資格，硅谷銀行可以獲得1700億美元左右的貸款，足以支付客戶存款。對美聯儲而言，只要持有到期，這些資產本身始終是安全的，確實不需要納稅人出錢。但是，到現在為止，美聯儲、美國財政部都沒把這個事情講清楚。我們國內好多分析人員到現在還在分析這個錢到底是誰出。實際上是沒有把這個事情看明白，所以亂分析，亂分析就造成市場的恐慌。美國財政部部長耶倫在幾個重要場合就以后銀行發生擠兌是否對客戶存款給予全額保護的不同回應，更是加劇了市場恐慌的蔓延。

經濟學理論說，市場往往是非理性的；經濟學理論又說，經濟人是理性的。市場中理性的人，為什么會造成市場的非理性呢？實際上，市場無所謂理性與否。人的非理性往往也是趨利的理性所造成的。市場中的人，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站位和視角，以其利益和站位，分析同一事件，當然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就其自身立場而言，得出的結論一定是理性的。這個結論，或許依據的是該事件的事實，也許與該事件的事實沒有關系，但結論要達到的效果必須符合自己的利益和愿望。有些分析可能是市場人士的職業需要，但限于水平或認知局限，只能泛泛而談，抓不到癢處。更多的則是有意為之。比如，說美聯儲加息導致硅谷銀行倒閉，并將引起一連串銀行倒閉。盡管美聯儲加息是硅谷銀行倒閉的一個重要外因，但確定為主要原因則似是而非。不過這無關緊要，得出這個結論的目的，是給美聯儲施加壓力，希望美聯儲不再加息，甚至轉而減息。耶倫一開始就把硅谷銀行發生擠兌的原因歸結為美聯儲加息，恐怕就是這個原因。再如，認為硅谷銀行只是一個開始，尋找各種似有若無的影響因素，鎖定下一個可能的倒閉銀行，這些因素是否真的與硅谷銀行有關則在所不論。這類分析的目的往往是在尋找下一個做空的標的。這就是為什么近期美國一些議員提出要追查和打擊硅谷銀行事件中惡意做空銀行的人和行為的原因。事實上，硅谷銀行之后倒閉的幾家銀行，沒有一家是與硅谷銀行風險在資產或負債上有直接關聯的。

美國財政部、美聯儲對硅谷銀行事件的應對，以及市場對硅谷銀行事件的反應，也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啟示。

第一，區分宏觀調控和金融監管。硅谷銀行事件演化到現在尚未結束，市場始終關注的是美聯儲該不該繼續加息。這是混淆了宏觀調控政策與金融監管政策職能。美聯儲既承擔宏觀調控職能，也承擔銀行監管職能，但兩大職能的政策工具是不同的，運行的邏輯也是不同的。宏觀調控針對的是宏觀經濟，其政策工具主要是價格和數量工具，目標是化解宏觀經濟運行風險，使宏觀經濟盡可能保持健康運行。金融監管針對的是金融機構和金融體系，目標是保障金融機構安全運行和整個金融體系安全運行，其政策工具主要是定量指標、結構指標、定性要求和規則指令等。一般情況下，金融監管的監管政策并不關注宏觀經濟波動，只有當宏觀經濟波動可能影響金融監管安全時，適當調整監管要求，強化監管，以防止金融體系受到沖擊。但不會因為宏觀經濟調控需要而改變金融監管政策。同樣，也不會因為個別金融機構或金融體系的風險而改變宏觀調控策略。

我國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金融實行高水平制度性開放，必須進一步提升宏觀調控水平和金融監管能力，全社會包括政府、監管部門、市場主體對這兩大職能及其運行邏輯須有更清晰的認知，在實際操作中不要混淆兩類政策工具。

第二，準確判別市場不同聲音底層的利益訴求，阻斷敘事誤導市場趨勢。面對風險事件，市場的各類分析，往往都是為各自利益帶貨。市場的變化，一般來說基本依據事物的真相，但很大程度上更受敘事的影響，最后虛假的敘事淹沒了真相，敘事成為新的現實。監管對市場的各種敘事底層的利益訴求必須準確判斷，有針對性地與市場溝通，不是單純地用原則性語言泛泛而談，才能迅速阻斷恐慌敘事的誤導路徑，避免風險的蔓延。現代金融市場，監管一定意義上已經成為整個市場的博弈對手方，在應對風險事件中，更需要謹慎與果斷，有的時候必須及時應用特殊手段阻斷風險蔓延。

第三，對不同規模金融機構的監管可以有所區別，但不能降低基本的風險管理標準。從這次硅谷銀行事件看，硅谷銀行等中小銀行雖然不具有系統重要性，但稍有風險，更容易被市場圍獵，可能引發系統性風險。監管可以考慮適當減少一些監管要求和監管頻率，以減低中小銀行的合規成本，但一些基本的風險標準還是要遵循的。如資本充足率、有關流動性管理的指標、有關資產風險管理的指標等，是不應該降低標準甚至免予監管的。此外，還可以考慮針對中小銀行的風險特點，設定一些有針對性的監管指標和要求。

第四，針對現代金融科技的發展，監管部門應要求商業銀行在特定情況下設定機制，緊急臨時停止部分網絡業務。比如發生如硅谷銀行那樣的情況，客戶突然集中、大額提取存款，系統可以自動關閉存款提取業務。同時，系統及時報告監管部門，監管部門及時跟進，并及時給出監管意見，防止事態擴大。

第五，強化現場監管，改善監管方式。商業銀行滿足監管指標的要求，大多是時點結果，很難覆蓋經營全過程。雖然現代數字科技給監管提供了實時監管商業銀行經營數據變化的可能，但對商業銀行具體的經營狀態的了解始終是隔了一層。

現場監管，除了常規的檢查內容，更需要關注：部門設置及部門職能定位的合理性與嚴謹性；流程、制度執行的情況，重大業務決策的決策過程，決策結果的合理性、合規性及其對業務運行可能帶來的風險。有些決策流程表面上看都是符合制度流程的，沒有瑕疵，但決策內容本身卻可能給業務運行帶來巨大風險；績效考核制度和體系的科學性、合理性，考核機制對管理層、部門、分支機構經營行為造成的可能或現實影響等。

現場監管檢查，可以是定期進行，特定事項則視情況隨時進行。檢查后不應滿足于給出一紙報告和整改意見。對一些具體事項必須有具體的整改要求及整改時限要求，并及時跟進整改到位情況，而不是等待下一年度的常規檢查再行檢查。

應該要求商業銀行將應對線上、線下擠兌事件列入應急事件，制定應急預案并定期演練。監管機構也須確定一些系統性風險事項作為自身的應急事項，制定應急預案，開展應急演練。監管機構應隨機參與不同商業銀行不同業務的應急演練，并將此作為監管部門應急演練的一種形式。

（劉曉春為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長，上海交大上海高級金融學院教授。本文編輯/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