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喜歡去的地方,和喜歡的人一樣,帶有命定的元素,是由你先天的性情和后天的命運所決定的。澳大利亞作家朗達·拜恩在她的著作《力量》中,從物理學的角度解釋這一現象說:“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磁場環繞,無論你在何處,磁場都會跟著你,而你的磁場也吸引著磁場相同的人和事。”
應該在“人和事”后面,再加上“景”或“地”。這種宇宙間的強力磁場,是人與地方彼此吸引和相互選擇的結果。因此,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心靈屬地。對于我,便是天壇之內,再縮小,到藤蘿架下;然后,再縮小,直至這一個藤蘿架下。
這是一個白色的藤蘿架,在丁香樹叢的西側,月季園的北端。天壇有不少藤蘿架,分白色和棕色兩種,我覺得還是白色的好,春末時分,藤蘿花開,滿架紫色蝴蝶般紛飛,在白色的架子的襯托下,更加明麗。藤蘿花謝,綠葉蔥蘢,白色的架子和綠葉的色彩搭配也協調,仿佛相互依偎,有幾分親密的感覺,共同回憶花開的繽紛季節。冬天,如果有雪覆蓋藤蘿架,晶瑩的雪花好像把架子凈身清洗過一樣,讓架子脫胎換骨,像水晶一般玲瓏剔透。
一年四季,我常到這里來,盡管畫畫的水平很臭,依然自以為是畫了好多幅藤蘿架的畫,畫了好多藤蘿架下的人。它是我在天壇里的專屬領地。
記憶中,童年到天壇,沒有見過這個藤蘿架。其實,童年我沒見過任何一個藤蘿架。第一次見到藤蘿架,是我高三畢業那一年,報考中央戲劇學院,初試和復試,考場都設在校園的教室和排練廳里。校園不大,但是,院子里有一架藤蘿,很是醒目。正是春末,滿架花開,那種密密麻麻簇擁在一起的明艷的紫色,像是潑墨的大寫意,恣肆淋漓,怎么也忘不了。春天剛剛過去,錄取通知書到了,緊跟著上山下鄉,一個跟頭,我去了北大荒。那張錄取通知書,舍不得丟,帶去了北大荒。帶去的,還有校園里的那架藤蘿花,開在凄清的夢里。
第二次見到藤蘿架,是我從北大荒剛回到北京不久,到郊區看望病重住院的童年朋友,一位大姐姐。一別經年,沒有想到再見到她時,她已經瘦骨嶙峋。童年的印象里,她長得多么漂亮啊,街坊們說她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人。不知道是童年的記憶不真實,還是面前的現實不真實,我的心發緊發顫。我陪她出病房散步,彼此說著相互安慰的話。她病成這樣,居然還安慰我,因為那時我待業在家,沒有找到工作。醫院的院子里,有一個藤蘿架,也是春末花開時分,滿架紫花,不管人間冷暖,沒心沒肺地怒放,那樣刺人眼目,扎得我心里難受。紫藤花謝的時候,她走了,走得那樣突然。
是的,任何一個你喜歡去的地方,都不是沒有緣由的。那是你以往經歷中的一種投影,牽引著你不由自主走到了這樣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就是你內心的一面多棱鏡,折射出的是以往歲月里的人影和光影。
轉眼冬天又到了,再來到藤蘿架下,葉子落盡,白色的架子,猶如水落石出一般,顯露出全副身段,像是骨感崢嶸的美人。
想起今年藤蘿花開的時候,正是桑葚上市的季節,我用吃剩下的桑葚涂抹了一張畫,畫的是這架藤蘿花,效果還真不錯,比水彩的紫色還鮮靈,到現在還開放在畫本里,任窗外寒風呼嘯。(來源:《新民晚報》2021年12月23日,有改動)
美文新語
我和肖復興的“秘密花園”
每個人內心深處都藏著一座“秘密花園”,那是屬于自己最自由的空間,是靈魂的家園,于史鐵生而言是地壇,于肖復興而言則是天壇里的一架藤蘿。文中那架藤蘿是青春、命運的見證,春去秋來,作者從年少到垂暮,藤蘿花給他造夢、寬他郁結、讓他釋然。
你的“秘密花園”搭建好了嗎?那里種了什么樣的夢,擺了哪些珍愛物件,是不是也藏了你最愛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