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師：熬夜做暖心事

4年前，27歲的謝小圃辭去工作，做起了哄睡師——她戲稱為“販賣晚安”的行當。她說，這個工作讓她更熱愛生活，因為溫暖他人的同時，也治愈了自己。

一

川妹子謝小圃2014年大學畢業后，受雇于香港尖沙咀一家知名投資銀行，收入不菲，但巨大的工作壓力和快節奏的生活讓她極度倦怠。她不敢向同學朋友說心里話，薪資優厚，常常出入海港城購物的她，倒苦水被人說“凡爾賽”。她更不能向不時噓寒問暖的父母講。“積壓一堆的負面情緒，都是負能量，說出來只會讓他們擔心，什么也改變不了。”她堅持報喜不報憂。

被失眠折磨了近三個月，謝小圃大把大把地掉發，她求助中西醫，嘗試多種助眠藥物，見效甚微。人生第一次，她體會到什么是生無可戀。

一天，她在網上刷到一條鏈接——“情緒樹洞，何不找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聊聊看？”她快速下單，一個小時付費200元起。連上麥克風，她毫無顧忌地把積存數月的不良情緒盡數傾瀉而出。對方是個年輕男士，聲音低沉渾厚，話不多，偶爾插一句：“真不容易，但或許你不用這么累。”

那一刻，謝小圃覺得對方真的懂她，好久不曾和人說過這么多、這么長時間的話，她感覺輕松了。接下來一個多星期，她固定和這個名叫凱澤的人聯系。每次一個小時，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講。她慢慢從抑郁的泥沼中抽離，像溺水者找到一段浮木，努力漂向岸邊。晚上的睡眠時間一點點拉長，漸漸能睡足4小時。

通勤的地鐵里，不乏一臉倦容，眼圈發黑的人們。找回睡眠，重獲新生的經歷給了謝小圃啟發。她在淘寶注冊了間小店，專營哄睡服務。她好奇每個失眠者背后的故事，這也是一條交朋友的渠道。

二

一天夜里，謝小圃在睡夢中被電話的提示音叫醒，一個女孩說她很快要做一場很關鍵的手術，越想就越睡不著，無意中刷到她的店鋪鏈接。

那會兒已是凌晨三點多，謝小圃心底泛起波瀾。她給女孩推薦了一首鹿先森樂隊的《晚安》，并要她把單子退了，閉上眼睛，聽著音樂，靜靜地躺著。隔著屏幕，她柔聲教女孩安睡呼吸法。

十多天后，店鋪陸續來了幾十個訂單，顧客說是慕名而來。原來那個女孩手術成功之后，在網上分享了這段深夜被人“哄睡”的溫馨經歷。

90后是謝小圃店鋪的主要顧客，白天工作忙碌，許多人不愿意放棄晚上獨處的時間。刷視頻、看電影、玩游戲，有的到家還要繼續加班，白天越忙，夜里熬得更晚，形成了死循環。

最開始謝小圃也學著像凱澤那樣與顧客共情：“其實也許你不必那么累？”說多了，她自覺這是萬金油式的寒暄，并不能深層次地幫到對方。她開始深入學習心理學、哲學，并考取了心理咨詢師證。

謝小圃不斷琢磨如何應對不同的客戶，或同一客戶的花樣需求。什么時候安靜地傾聽；遇到話不多的人，如何挑起話題；當客戶情緒失控，如何安慰和開導；感覺到對方的睡意，她會適時柔聲讀故事，或者播放舒緩的音樂，溫柔地引導對方入眠。

多數顧客給她周到走心的服務做出五星好評。只有一次，謝小圃一天晚上接了三個訂單。第三個男顧客喝了酒，口齒含糊地絮叨種種不如意。好一會兒，終于沒了聲音。謝小圃舒展雙臂，深吸了一口氣，喉嚨一陣干癢，咳出聲來，驚到了顧客。對方當場揚言要給差評，謝小圃理解酣睡的來之不易，忙向他道歉，并承諾給他全額退款。

三

害怕面對漫漫長夜、對明天無端恐懼，是尋求哄睡服務人群的共同特征。謝小圃總結，上門的顧客骨子里都是在尋找情感寄托，渴望陪伴。隨著客戶增加，她開始招募兼職哄睡師。

2019年，謝小圃辭職，來到深圳開設工作室，全身心投入哄睡師這個行業，高峰期，她的團隊達百人。

在這個年輕的城市，多的是夜貓子。“為了上岸，拼一年命，一年后絕對不再熬夜。”姍姍打算全力備考教師資格證。學習到深夜，她才上床。躺在床上還不自覺想：“考不上怎么辦？競爭那么大，我能考上嗎？考上了，我能進公辦教師的編制嗎？”不知不覺已是凌晨三四點。第二天她又要早起刷題。睡眠不足讓她身心俱疲、記憶力衰退、學習效率低下。某天凌晨，她刷微博，刷到“哄睡師”的話題，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她在謝小圃的店里下了單。

面對陌生的哄睡師，姍姍打開心扉，把藏在心底的擔憂和盤托出。哄睡師全程開導她，讓她了解其實壓力也沒有這么大。姍姍享受了久違的安穩覺。面試前一天，她壓力大到睡不著，她又下了一單，睡了個囫圇覺，第二天踏實應考。

通過哄睡，謝小圃還找到了朋友。甜甜是個新手寶媽，半年產假過后，回到職場，重新工作已是挑戰。寶寶晚上要喝奶，每兩個小時醒一次。久而久之，甜甜患上失眠癥，整晚睡不著。醫生開了很多藥，她不得不停止母乳喂養。婆媳關系緊張，和老公冷戰，她瘦得像紙片人，魔怔般以為自己得了絕癥。朋友把謝小圃推薦給她。通話時，甜甜近乎語無倫次，說得最多的是想帶著孩子，盡快逃離這個家。謝小圃靜靜地聽著，待甜甜情緒緩和后，少有地向客戶講述自己的經歷。漸漸地，甜甜那頭沒了低聲啜泣，鼻息聲此起彼伏。

一個月之后，從開始的一人說一人聽變成了互相聊天，謝小圃和甜甜處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謝小圃以閨蜜的身份出謀劃策，幫助甜甜改變現狀。

四

自主創業，沒了托底。好在，謝小圃的店鋪營收從小打小鬧的四位數，上升到每月流水5萬元。每年高考、考研、考公的前一兩個月都是生意的旺季。減去兼職哄睡師的提成，比起在投資銀行的薪資，少了不少，謝小圃也曾糾結。

她曾用金融師的眼光衡量投資收益，為了業績，她又開始通宵不眠，緊緊盯著訂單數量和服務時長，明明一個小時能完成的服務，她設計方案讓顧客再多續一個小時。這種局面只維持一個多月，她又失眠了，果斷改寫方案。之后，她再忙，也會每個月親自服務兩單。“身處一線，才不會偏離方向。”

謝小圃的團隊成員中，不乏留學生、海歸和公職人員。正式接單前，她會給隊友提供一個月的線上培訓，安排三次相關考試。考核通過，才能正式上崗。有顧客下單時，謝小圃在工作群內向他們派單，大家根據自己的閱歷和特長比照接單。

每晚7點到凌晨4點，是哄睡師的工作時間。顧客一般提早一個小時下單，如顧客想要延長服務，也會臨時加班。也有客人要個性化服務。“有位回山東老家的大叔，早年在香港生活多年，就想聽粵語歌，用廣東話找人聊天。”謝小圃特別給他安排了廣東籍的哄睡師阿光。

謝小圃本著探討行業的未來和規范，加過幾個同行群。但群里聊的話題，總離不開如何獲取客戶信息，如何培訓員工引導顧客續單。對此她心生厭惡，便退出群聊，重新追溯自己進入這個行業的初心。她認為“應該多想想怎樣做得更好”，哄睡師才會被更多人看好。所幸她的堅持有了支持，有些顧客調整狀態后，主動要加入團隊。他們一致認為“蠻有意思的，也想給大家一點溫暖。”這給了謝小圃很大的鼓舞，堅定了持續干這行的信心。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