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和平新聞學在反思西方新聞業戰爭新聞取向的基礎上,力圖構建一個旨在解決沖突、結束暴力的新聞范式。“戰爭新聞”與西方國際關系理念一脈相承。在西方國際關系理念下,國際合作受到限制,國際沖突不可避免,戰爭新聞則成為暴力沖突的助推器。“和平新聞”強調對沖突的非暴力反應,卻因鑲嵌于西方的結構性暴力而遇到發展困境。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規范性國際關系理論,能夠超越西方國際關系認知,其力圖構建的新型全球體系可以提供作為規范性新聞理論的和平新聞學所需要的和平文化。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引領下,應進一步發展規范性國際新聞傳播理論,通過突破長期占主導地位的西方新聞傳播理論,構建新型國際新聞傳播知識體系,從而使和平新聞學的局限性問題得到根本解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一些成功實踐也給和平新聞學建設目標的實現帶來了希望。
關鍵詞: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平新聞學;西方國際關系;戰爭新聞;發展規范性
中圖分類號:G2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8418(2023)04-0043-07
和平新聞學是倡導化解沖突暴力、解決沖突問題的建構性新聞范式,是對隱藏在西方新聞客觀性外衣下“戰爭新聞”的反思和顛覆。“和平新聞”與“戰爭新聞”的分歧指向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和認識論,而和平新聞學在西方價值體系下也因難以獲得系統性的支持而陷入困境。在當今世界體系轉型,全球呼喚新型價值觀和治理體系的趨勢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帶來了突破西方傳統理念局限的可能性,也使力圖解決沖突的和平新聞學擺脫傳統西方價值體系的結構性矛盾成為可能。
一、西方國際關系理念與“戰爭新聞”框架
(一)西方國際關系理念下沖突的永恒性
在以權力為核心的西方傳統現實主義框架下,國際沖突和戰爭成為必然,國際社會處于無政府的自然狀態。國家具有自私的本質,國際和平無法依靠國際合作來實現,只能依靠以國家權力為核心的均勢體系來達到暫時的各國力量的平衡和穩定。而新現實主義的國際政治結構仍然是無序的,國家行為體依舊是理性和自私的,在利益分配上是零和游戲,因而國際合作從根源上受到限制,國際沖突仍然無法避免?,F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反映的是目前國際體系既有的不平等現實,無法指出應如何改變這種不平等。霸權國家主導的國際體系未能有效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經濟危機、恐怖主義、環境危機等此起彼伏,頻頻出現全球治理失靈的問題。
新自由制度主義希望通過強調國際合作、國際組織和國際法的作用,來避免國家間沖突,達成共同的收益。但是該理論并沒有認識到現有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中的不合理部分,不僅無法解決強權國家或者霸權國家對國際社會的非法干預,更無法解決霸權國家通過控制國際制度來維護霸權,從而形成“制度霸權”的問題。以聯合國為例,盡管它是最權威的全球治理機構,但在大國的權力博弈中聯合國并不能真正發揮作用,從而無法切實有效地應對諸如維護世界和平、化解難民危機及生態危機等全球性問題。
建構主義強調觀念、文化等因素對國際關系的影響,對互動形成共有觀念的強調解構了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的先驗性。但其對政治文化的劃分回避了國家等級問題,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霸權國家與弱勢國家在互動中的地位、作用等都被忽略了。國際社會的多元性和復雜性無法得到體現,國際社會共有知識和共有觀念中實際存在的文化霸權、觀念霸權被視而不見。
世界體系論更是承認了霸權國家的核心地位。盡管該理論認為國家在體系結構中的位置是可以變化的,但其認定的中心—邊緣—半邊緣結構本身就承認了國際體系既定的不平等秩序,其中心與邊緣的二元對立結構仍然折射了“西方中心論”的底色。同時由于過度強調世界體系的不平等性,使之陷入消極悲觀主義的困境,導致看不到世界體系優化的方向。
(二)“戰爭新聞”——暴力沖突的助推器
媒體系統本質上與政治系統和政治哲學聯系在一起,因此戰爭新聞也成為西方主導的新聞報道框架。在新聞選擇時,西方主流媒體傾向于用戰爭和暴力來建構新聞。[1]他者則被視作陌生人或者其他群體的成員,“他”“我”之間涇渭分明的二分法大行其道。[2]在報道沖突時,新聞媒體通過制造對立,采取“好與壞”的標簽,突出沖突的可見影響,煽動公眾情緒,以此提升影響力并擴大市場。傳統的戰爭新聞將勝利與否作為唯一需要關注的事,突出沖突的零和博弈,不深入研究沖突的深層結構及其根源,通過妖魔化語言塑造施暴者和受害者的敵我對立,強調“我們”和“他們”非友即敵的直接暴力。加爾通認為,戰爭新聞體現了戰爭/暴力導向、宣傳導向、精英導向及勝利導向。[3]在這樣的導向下,暴力被賦予合理性,并被呈現為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
戰爭新聞還往往與狹隘的民族主義掛鉤,從而煽動公眾對所謂“敵人”的仇恨。赫曼與喬姆斯基指出,在美國的媒介報道中,被“敵人”折磨的受害者被塑造為值得敬仰的受難者,而受到美國或其附庸國侵害的人們就毫無價值,甚至很少被報道,原因是被“敵人”侵害的受難者能激發美國人的仇恨,因此政府議程就能完美進入公眾議程。從某種意義而言,媒體的戰爭新聞為政府制造了共識。[4]正如霍爾所說的,新聞媒體并沒有生產關于世界的新知識,而只是在已有背景下強化對世界的認知。[5]
在這種框架下,新聞媒體及其報道不僅對停止暴力、促進問題解決毫無作用,相反還助推了暴力的產生。在中心—邊緣結構的世界體系下,主要的媒介資源都掌握在中心國家手中,邊緣國家要被世界看見,被中心媒介曝光,通常是在發生暴力沖突的時刻。其結果就是——當某種聲音或觀點不能被世界聽見,感覺被邊緣化的世界某個角落就會訴諸暴力從而影響媒介議程。
二、和平新聞學對西方新聞業的反思及其理論與現實困境
在戰爭新聞取向下,媒體與公眾疏離,成為政客和利益集團的傳聲筒。這使得受眾專注于沖突對立,而不知事件全貌,對客觀世界的認知產生偏差,因此表露出對媒體的普遍不信任,西方新聞業整體聲譽遭受沖擊。
正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章程》序言(1945 年)所言,“既然戰爭始于人們的思想,就必須在人們的思想中構建和平的防御工事”。基于對西方新聞業的反思,和平新聞概念脫穎而出。和平新聞是新聞報道的另一種轉向,代表一種超越傳統新聞報道的新范式與新實踐,為沖突報道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并力圖創造贏得和平的路徑。
和平新聞是在與“戰爭新聞”的二分法上樹立起來的一種區別于傳統戰爭新聞報道模式的新聞建構方式,最早由加爾通于20世紀60年代提出。和平新聞概念強調如何為整個社會創造機會以考慮和重視對沖突的非暴力反應。加爾通總結了和平新聞和戰爭新聞在四個導向上的本質區別——相對于戰爭新聞的戰爭/暴力、精英、勝利、宣傳導向,和平新聞以和平/沖突、人文、解決(問題)、真相為導向。[3] 加爾通的和平新聞理論還強調以分析沖突的形式處理新聞報道,從而提供更多使沖突實現非暴力轉化的可能性。和平新聞學學者肯普夫則提出了實現和平新聞“兩步走”的動態方案:第一步的沖突報道要以降級為導向,要求報道與沖突各方保持臨界距離;第二步是在停戰或和平條約締結階段,報道要以解決為導向,目的是解構戰爭話語。[6]可以看出,無論是加爾通相對靜態的和平新聞概念,還是肯普夫更強調過程的概念,最終都是指向減少傳統新聞的沖突升級傾向。
和平新聞的倡導者還在具體實踐層面對報道沖突的新聞記者提出了具體的操作要求。1997年,加爾通和林奇等人主持了在英國南部阿普洛莊園的和平新聞會議,對職業記者進行和平新聞的早期教育培訓。之后林奇等又將加爾通對戰爭/和平新聞的四種導向分類擴展為17種指標,基于此提出了對記者的建議,包括關注解決方案、報道沖突的長期影響、關注普通人、全面報道以及使用精確的語言等。[7]
和平新聞學作為對傳統西方新聞理念的顛覆,與西方價值體系有著很多無法兼容之處,因此甫一誕生就面臨理論和實踐的雙重困境。
在西方價值體系下,媒體結構性地從屬于政治和經濟精英的利益,將“我們”描繪成道德和正義的,而將“他們”描繪成邪惡和激進的,把戰爭描述為解決沖突不可避免的過程,以便維護精英的既有權力。正如和平新聞學學者指出的,西方社會存在一種結構性暴力。這是一種政治、社會或經濟關系的系統,它創造了人們無法消除的障礙,將一種無形的暴力形式建立在行為和思維方式中。而西方媒體正是結構性暴力體系的一部分,助推了國家內部和國家間的不平等。[8]與戰爭新聞依附于霸權并鞏固霸權的生存基礎不同,和平新聞的發展動力來自于對霸權的挑戰和超越,試圖構建媒介霸權現實下的一種和平框架和戰爭批判。[9]和平新聞學鼓勵新聞記者摒棄超然的觀察者角色,積極參與社區事務,承擔為公益服務的角色,重塑新聞傳播的功能。其還主張與客觀性規則相比,新聞記者更應重視通過親身參與的經歷獲得當地本土知識、個人證詞和參與者的陳述,目的是“反對主流媒體的社會呈現及其報道慣例”[10]。
向西方結構性問題宣戰,成為傳統西方價值體系一股逆流的和平新聞學毫無疑問遭受極大的爭議,成為西方主流價值取向籠罩下邊緣化的一種選擇。一些學者尖銳地指出,和平新聞容易被視為具有強烈價值判斷的倡導性新聞(advocacy journalism) ,以及具有意識形態引導傾向的鼓吹宣傳。而和平新聞倡導的做法也被批評為不遵守專業主義新聞的道德和規范,將記者變為事件的參與者,而不是客觀的報道者,模糊了客觀性與執見的界限。[11]一些批評的聲音還指出,和平新聞的倡導者往往寄希望于記者個人,而忽視了個體所賴以生存的新聞生產結構、特征和環境;內容上則往往停留于對當前沖突報道的批判,但對沖突卻沒有確切的界定,令和平新聞缺少特別清晰的邊界。[9]就具體實踐而言,一些學者批評該理論過于理想化,是一個不切實際的規范性理論框架,從而質疑和平新聞是否過于理性而并不實用。[12]批評者指出,記者是在新聞機構、國家和國際制度的框架下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和平新聞的記者參與沖突報道的程度是有限的,會受到機構制度、國家政策以及國際法律的相關限制。[13]哈尼奇將相關工作中的具體限制總結為人員不足、缺乏時間和物質資源、編輯程序和等級制度的限制、文本限制、信息來源的可用性問題、沖突現場和信息的可接近性問題等。[14]還有學者指出,西方媒體記者在沒有強大外部盟友支持的情況下,既沒有足夠的激勵措施,也沒有相對于雇主的自主權來改變新聞的傳播方式。[15]可以看到當戰爭新聞鑲嵌于西方的結構性暴力中,和平新聞學改變這種現狀的努力不免會被理解為一種螳臂當車的悲壯。
三、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超越西方國際關系認知,為和平新聞學提供可以融入其中的和平文化
和平新聞學與西方新聞所處的暴力文化和媒介慣例的矛盾帶來的困境,也說明了和平新聞學的發展需要和平文化作為前提。[14]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規范性國際關系理論,能夠超越西方國際關系認知,其力圖構建的新型全球體系恰恰可以提供作為規范性新聞理論的和平新聞學所需要的和平文化。
首先,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追求國際體系的平等機制,意在糾正霸權和強權,指向和平新聞學倡導的突破精英利益和視角的和平文化。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旨在突破現存國際體系的不平等機制,順應國際社會的民主化訴求。目前占主導地位的國際關系理念或明或暗地支撐西方大國在國際事務中的主導性作用,發展中國家往往是被治理和被約束的對象,在國際事務中的主體性地位被大大忽視。而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框架下,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或國家應充當世界的中心,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應凌駕于其他民族之上,世界各民族都是平等的文明主體。人類命運共同體所體現的新型國際機制也不會只反映部分先行融入國際社會之國家集合體的意志和利益,而會積極反映崛起大國、新興國家等后來融入國際社會之國家集合體的意志和利益。[16]可以看到,在對西方的權力中心論的擯棄上,和平新聞學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框架下是完全自洽的。該理論努力打破傳統西方新聞為精英利益服務的桎梏。在西方自由主義模式下,新聞機構迫于政治和經濟的壓力,優先傳達精英階層的意見和議程,無法充分為公共利益服務。建立在自由主義之上的戰爭新聞,以精英和勝利為導向,披著客觀性的斗篷,在利益的驅使下,受到精英的操控,而精英利益之外的其他利益相關者往往被忽視。[17]西方傳統的媒體運作原則以權力、政治和利潤的三角關系為主導。[18]而和平新聞學主張兼顧各種利益,不局限于精英階層和沖突雙方的聲音,也反映普通民眾的聲音,使得普通民眾的話語得以表達;不僅要報道優勢意見,也需要兼顧弱勢意見。以人文為導向,向精英導向的西方新聞觀發出挑戰的和平新聞學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糾正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理念可謂不謀而合。
其次,人類命運共同體跨越西方中心的偏見,追求開放包容,指向了和平新聞學平等對待沖突各方、包容多元意見的和平文化。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強調開放包容多元文化,跨越了傳統全球治理理念以西方為中心的制度和意識形態偏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認為,國際體系應包容各種政治制度、發展模式和政治文化。習近平主席強調:“要理性處理本國文明與其他文明的差異,認識到每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文明都是獨特的,堅持求同存異、取長補短,不攻擊、不貶損其他文明?!保?9]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倡導的多元治理模式,以多向度治理取代“單向度霸權治理”,突破了唯一模式和唯一價值觀的局限,及其給全世界多個地區帶來的混亂。人類命運共同體致力于創造一個開放包容、豐富多彩的全球文明體系,以全新的全球文明觀,超越了狹隘的文明中心主義,對消解文明沖突、促進文明交流具有重要的引領作用。[20]和平新聞學在跨越文化和意識形態偏見、容納多種聲音的層面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高度統一。該理論倡導平等對待沖突各方,以開放姿態包容多元意見,追求共識而非分歧。和平新聞學反對只突出一方的錯誤和責任,或只關注一方遭受的痛苦和恐懼,也反對對任何一方失之公允的貼標簽行為。和平新聞學提倡表達沖突中所有各方的意見,為解決沖突、締造和平、維持和平與發展提供創造性想法。[21]和平新聞學還倡導兼容并包的開放姿態,認為應將以往被排除在外的聲音納入——不僅有男性,還有女性;不僅有異性戀者,還有性少數群體個體;不僅有白人,還有其他種族;不僅有成人,還有兒童都應參與。[22]不同于戰爭新聞對各方之間差異的報道偏好,和平新聞關注沖突各方的共同點而不只是分歧與爭斗,在新聞報道中力爭求同存異,將注意力引向共同目標。可以看出,和平新聞學對西方精英導向的反思邏輯是完全能夠融入人類命運共同體反思西方中心的邏輯體系的。
再次,人類命運共同體破除“零和游戲”、推崇合作協商路徑的范式,也指向了和平新聞學倡導以溝通對話促進沖突解決的和平文化。人類命運共同體聚焦共商共建共享的實現路徑,超越了無政府主義競爭中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戲,也有助于避免新興國家與守成國家之間的修昔底德陷阱。共商體現了現代民主精神,共建體現了參與和責任擔當,共享則可以形成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礎,增強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韌性。[23]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強調各國將競爭、對抗觀念轉化為對話、合作協商觀念,以合作共贏代替博弈沖突。國際社會需要通過加強國際合作,共同應對傳統與非傳統安全問題,經濟全球化更需要以加強合作來共同化解全球經濟風險。面對這些需求,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構建了一種超越狹隘國家利益觀的新型利益觀。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框架下,中國致力于建立危機管理和化解機制,面對經濟糾紛、政治分歧、領土領海爭端、邊境沖突等危機,堅持和平發展道路,主張和平解決爭端,并將雙邊協商對話作為解決雙邊沖突和國際爭端的重要途徑。這些做法有利于建立新型國際關系,消除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和“零和博弈”的游戲規則。而在破除零和游戲、強調協商路徑的維度上,和平新聞也高度吻合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和平新聞非暴力反應的重要一環是鼓勵沖突各方協商對話,旨在通過新聞媒體渠道為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對話開辟空間,超越了戰爭新聞“我們”與“他們”的沖突對立。從對話的角度來看,和平新聞的出發點是“以他人為中心”的倫理立場,在這種立場中,自我被要求為他人負責。[22]因此和平新聞力圖改變暴力沖突中的自我與他者關系,要求新聞工作者善于傾聽“他者”,通過對彼此的理解,超越沖突雙方身份和敵意的束縛。在自我和他者多聲并存的情況下,和平新聞將記者的作用定位于促進不同聲音進行對話,為沖突各方搭建平等對話的橋梁[24],認為記者不應該僅僅是沖突事件中記載者的角色,更應該起到調解者的作用,對沖突建設性地做出非暴力反應[25]。和平新聞記者林奇等人就在和平新聞實踐準則中指出,要避免將沖突描述為非輸即贏的雙邊對立,應在了解各方真正試圖解決的問題的基礎上評估和平的前景,促進沖突雙方的溝通對話。[7]很明顯,和平新聞就實踐所討論的其實就是新聞傳播領域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規范。
四、人類命運共同體引領下進一步發展規范性國際新聞傳播理論和相關實踐
和平新聞學的困境源于無法與西方新聞學及其實踐所依托的價值體系、政治體系相融合,所以產生了種種矛盾和悖論,爭議不斷。顯然在西方既有的政治文化和治理框架下,和平新聞學很難找到真正的出路。而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與之相通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下,和平新聞學理念和實踐可以得到更深入的理解和發展,成為構建一個和平、平等、合作、發展、聯通的世界的一部分。與此同時,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一個頂層體系還需要各個領域及層面的詮釋、延伸和實踐。在新聞傳播領域,尤其是國際傳播領域,我們也可以以和平新聞學為其中一種理論基礎,進一步構建規范性國際新聞傳播理論并鼓勵開展相關實踐,讓國際傳播更好地服務于不同國家及不同文化之間的平等溝通、開放討論和增進理解,促進沖突和矛盾的和平解決,實現和平文化的構建和人類社會的共同發展。
首先,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引領下,基于前人在和平新聞、公民新聞、發展新聞、建設性新聞等規范性理論探討的基礎上,拓展國際傳播新秩序的想象空間,突破現有西方新聞傳播理論體系,構建能夠塑造和平文化及和諧世界的新型國際新聞傳播理論體系。人類命運共同體指向的是改變世界的結構性暴力,我們已看到和平新聞學雖然也將解決結構性暴力視作根本目標,卻受制于結構性暴力背后的政治經濟系統。前文就提到和平新聞實踐無法超越根植于西方政治經濟的客觀性報道要求,其結果就是一些學者僅僅將和平新聞視作完美遵循客觀性等西方新聞學理論和實踐原則的“好新聞”,這就注定了和平新聞學難以有進一步的出路。因為人們其實已清晰地看到客觀性追求在西方新聞實踐中往往止步于操作手法,僅僅用符合操作慣例的說詞來為實際助長戰爭新聞的結果辯護和遮羞。此外,西方新聞學理論對新聞價值的推崇也使得戰爭新聞相較和平新聞更易成為獲得采納的敘事框架。長期占主導地位的西方新聞傳播理論明顯已很難助力國際社會的轉型發展,人類命運共同體框架下新型國際新聞傳播知識體系的構建需求極為迫切。
其次,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引領下的規范性國際新聞傳播理論必將突破和平新聞學現有的一些局限。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全方位覆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五位一體的體系性布局,涵蓋了各類可能的沖突領域,而且既可以涵蓋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不同族裔,以及不同人群之間的沖突,也可以涵蓋人類與大自然之間存在的沖突。目前很多和平新聞的研究還停留在對暴力沖突,尤其是戰爭新聞報道的聚焦,容易窄化視野和思路,為此加爾通提出應放大至各類對峙情況的廣泛的沖突。[26]而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體系性思考框架下,國際新聞實踐可以進一步探究如何通過新聞報道搭建平臺,促進這五個領域沖突問題的解決,推動人類社會全方位和諧平衡發展。尤其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非傳統安全領域解決沖突作用明顯,如毒品、氣候、環保、疫情等問題,這也必將引領規范性國際新聞傳播理論和相關實踐在非傳統安全領域的突破。
再次,就行動主體而言,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涵蓋各個層次、各個類別以及各種立場的利益主體,國家、政府、媒體、機構、企業、個人都在其中。而隨著互聯網平臺的發展,不同立場的各類主體都獲得了發布相關信息并參與討論和互動的機會。和平新聞學作為規范性理論往往對新聞記者提出建構和平的要求,但記者個人行動的實踐局限很大。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框架下,借助互聯網的力量,將可以探尋以融合各種力量來解決沖突、構建和平的方式和路徑,從而能夠進一步探討媒體和記者在這一過程中具體扮演何種角色、負有何種責任。在這樣的語境下,新聞記者在構建和平中的角色和義務不會再被過度放大,從而招來認為其不切實際的批評。
由于中西價值觀及新聞觀念的巨大差異,長期以來中國與西方新聞界難以開展有效對話,而和平新聞學等規范性新聞理論讓我們看到了西方新聞界和學界的反思,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相融性也讓我們看到了對話交流以及未來合作的基礎。同時,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框架下,中國突破西方治理瓶頸,成功調停國際沖突、引導國際合作的實踐也讓和平新聞的努力看到了改變結構性暴力的可能。比如在中國斡旋調解下,伊朗和沙特在斷交七年之久后達成和解,恢復外交關系;目前巴西也在認識到這種改變的可能后積極加入中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行列,試圖與中國一起調停俄烏沖突。當這樣的努力越來越被正視,并成為國際關系的常態,媒體與新聞作為構建這一常態路徑的一部分,也一定更容易實現和平新聞一直以來所追尋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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