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考試文化縱橫談

中國是一個考試大國，人們升學、入職、晉升等重要的生活及工作變遷無不需要通過考試來完成。然而，很少有人意識到，中國還是世界考試文化的發源地，在古代文明同樣發達的埃及、西亞、希臘和羅馬帝國并沒有考試制度，中國是第一個為學校教育和社會管理而進行公開選拔考試的國家。亞洲諸國及西洋諸國的考試制度，都是在引進和改進我國古代科舉制度的基礎上形成的。

中國古代的考試制度

中國的考試制度出現于隋唐時期。此前，從兩漢的辟除征召，到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中國的選官制度實行的都是察舉制。察舉制在最初施行時確曾顯現過優越性，但由于它是通過地方官員推薦來選拔人才，具有較強的主觀性，時間一長難免因集團利益的干擾而滋生腐敗現象，至南北朝末年，已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通過推薦的方式來選拔人才，已經明顯行不通了。

而在隋朝創建的過程中，大批庶族地主的社會地位得到了提升，這為庶族地主參與政治、分享權力奠定了基礎。同時，為了加強中央集權統治，曾經被地方長官控制的選士大權也必須收回。創建一種新的人才選拔制度來取代原來的九品中正制，已成為社會發展的必由之路。在這種情況下，科舉考試就應運而生了。

隋朝統一后，隋文帝楊堅下旨：“京邑庠序，爰及州縣，生徒受業，升進于朝。未有灼然明經高第，此則教訓不篤，考課未精，明勒所由，隆茲儒訓。”希望通過考試，選拔出真正的人才。到了隋煬帝時期，進一步設立了進士科考試，“始建進士科”是科舉制創立的標志。自此，統治者取消了門第限制，完全按照考試成績來選拔人才，這在當時的世界歷史中是一個非常超前的政策。隋文帝、隋煬帝恐怕也沒有預料到，這一考試制度將會影響中國1300年（直到1905年才被廢止），并且還影響到了日本、韓國和越南，乃至對整個東亞文化都產生了深刻影響。

唐朝建立后，科舉制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和完善。唐代的科舉制度包括常科和制科兩類。常科每年定期舉行，考生有學館生徒（由中央和地方學館舉送者）和州縣鄉貢（自學成才在地方報考應舉者）兩類。考生一般經過兩級考試，先州縣考試再進行省試。考試科目有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六科。此外，還有武則天創立的武舉制度，是由兵部主考，目的在于選拔軍事人才。其中，唐朝科舉經常考的是明經、進士兩科：明經科主要考對經書及其注疏的熟記背誦，相對比較容易，故有“三十老明經”的說法；進士科主要考詩賦，考查的是應考者的見解和才情，故有“五十少進士”的說法。通過進士科考試，唐王朝就能網羅到既有文采又有經學修養的人才來充實政權機構，爭取到大量非高門士族出身的士人的支持，把較為廣泛的社會階層的優秀人才吸引到政府機構中來。

制科則是由皇帝臨時下詔開科取士，一般不定期舉行，考試及格即可授官。

相比后來的科舉，唐朝科舉有其自身的特點，即“通榜”和“行卷”：允許人們向主考官推薦優秀人才；考生可將自己的文學創作擇優編成文卷，投獻給達官貴人或文壇名人以求得他們的賞識和推薦，來提高知名度和及第概率。所以，唐朝的考試是不糊名的，考官在評分的時候除了試卷，還可以參考考生平時的作品和名聲。為了給考官留下好的印象，很多考生會在考試前“走動關系”。最典型的就是詩人王維，他通過岐王的引薦，用一曲音律征服了玉真公主，在公主的引薦下，王維順利考取了進士。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得顧況賞識，最后也考取了功名。這種做法客觀上促進了唐代文學的繁榮。

科舉制在宋代得到了充分的發展和完善，各種規章制度逐步健全，公平擇優成為其顯著特點。相比唐代，宋代科舉制擴大了考試規模和及第名額，成為中國科舉史上錄取進士最多的一個朝代。在考試制度方面，確定殿試為定制，實行三級考試制度，即州試（地方考試）—省試（由尚書省禮部主持）—殿試（由皇帝主持）。統治者高度重視科舉考試的公平公正，采取了鎖院制、糊名制、謄錄制等諸多方法來杜絕豪權壟斷考試、徇私舞弊等現象。科舉考試的專用考場叫做貢院，鎖院制規定，各類考試官自受命之日起，到放榜之日止，一直鎖宿于貢院，不得以任何理由離開貢院，更不得與外界有任何聯系。這樣就隔絕了考試官與其他臣僚的聯系，使請托難以得逞。糊名在宋代通常稱為“彌封”，指的是將試卷上的姓名、籍貫密封起來，防止考官徇私舞弊等現象。糊名制最早是從殿試開始的，后來逐漸推行到各級常科考試之中。實行糊名制后，考官雖然無法看到舉子的姓名，卻還能通過舉子的字跡或暗記來徇私舞弊。為了徹底杜絕這種漏洞，宋王朝又實施了謄錄制，即考試之后在謄錄官的監督之下，由專職書吏謄抄試卷后再交由評卷官批改。通過上述新制度的實施，宋代科舉考試的公平公正得到了充分保障，自此我國的科舉考試制度走向了成熟和完備。

從某種程度上說，宋代真正實現了“學而優則仕”，不少下層人士通過科舉考試步入上層社會，這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知識改變命運。讀書并參加科舉考試受到人們的推崇，宋真宗《勸學詩》中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便以其對科舉成名后的生活寫照，成功勸誘無數士子讀書應舉，并成為歷代廣泛流傳的勸學格言。

元朝時期，由于蒙古族統治者忽視漢文化，科舉制出現了短暫衰落，90多年的時間里只舉行了16次科舉考試，直到明朝才又被重新啟用。

明代科舉制度迎來了自身發展的鼎盛時期，受到了統治者的高度重視。明太祖朱元璋在實踐中反復比較薦舉與科舉的優劣，最終選擇科舉為文官選拔的唯一途徑。明代科舉考試的制度設置更為嚴密，士子們需通過科舉的預備性考試—童試，才能依次參加鄉試、會試和殿試三級考試。士子通過童試考中秀才，即為取得功名，就脫離了平民階級，開始走向仕途，這是其邁向漫長的仕宦之路的第一步。秀才需繼續參加每三年舉行一次的鄉試，考中者叫舉人，第一名叫解元。鄉試之后的第二年，在北京或南京舉行會試，考中者成為貢士，第一名叫做會元。貢生們最后參加在皇宮舉行的、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殿試不是選拔性考試，只是確定考生的等級名次，所有貢士最后都會成為進士。殿試發榜分為三甲，其中一甲為三名，分別是狀元、榜眼、探花。在考試內容和形式方面，明朝統治者極力推行思想的專制統治，將朱熹集注的四書五經作為科舉考試的內容，要求考生創作具有固定形式的八股文。八股文類似于一種漢語文字游戲，當士子將才思過度集中于做八股文這種“高級”的文字游戲時，自然無心也無暇顧及其他學問。八股文的誕生和流行，標志著科舉制度開始走向僵化。

清代的科舉制與明代基本相同，沿用八股取士。隨著時間的延長，其弊病也日益顯現。因此，甲午戰敗后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極力主張改革科舉，廢除八股文，改考策論。此主張被光緒帝采納，但可惜未能成功。1905年，慈禧發布懿旨廢除科舉考試，自此持續了1300年的科舉考試制度終于退出了歷史舞臺。

其實科舉制度最初出現時，絕對是一種先進的人才選拔方式，因為它通過考試有效避免了推舉帶來的腐敗，給予平民一個上升的通道，同時壓制了地方豪族，對國家的穩定和發展具有積極意義。后期出于統一思想的目的，采用八股取士，對于維護清朝統治，也有正面意義。但這樣僵化的考試形式確實嚴重禁錮了人們的思想，我們之所以錯過西方工業革命的重要變化，出現了中國近代遭遇落后和挨打的局面，與此都不無關系。

東亞各國的考試文化

科舉制不僅影響著中國，對日本、朝鮮、越南等鄰國也有重要影響。日本曾一度實行過科舉制度，朝鮮、越南也長期效仿，從而直接推動了其文明發展。

日本在公元七八世紀效仿唐朝，以科舉取士，包括秀才、明經、進士和明法四科，考試內容、方法、評卷標準等與唐代科舉基本相同。但日本的多數應試者都來自專門招收品官子弟的大學寮，為貴族所把持，與中國科舉向廣大平民和知識分子開放不同。至江戶時代后，日本再未實行過科舉制度。

朝鮮科舉始于公元958年，由高麗光宗的幕僚雙翼提議效仿唐代科舉而建立。朝鮮科舉制的考試科目有進士科、明經科、雜科三種；考試內容主要是儒家經典，需熟讀四書五經；設有同中國的貢院、考棚類似的科舉專用考場；科舉也分為文舉和武舉等。在模仿和吸收中國科舉制的同時，朝鮮科舉根據自身的政治、教育等需要，也形成了其獨有的特點。

首先，從考生來源上，朝鮮科舉制度有身份限制。對于普通百姓而言，能否參加科舉考試必須經過一系列鄉里官員的審查，獲得“兩班舉薦”才有報考資格，考試過程中也要多一門考試。而貴族子弟從小就接受官學教育，完成學業即可參加考試。因此，朝鮮的科舉考試有統治階層為了防止階層流動而人為設置的門檻。其次，在考試科目上，高麗王朝設有僧科，是按照科舉辦法選拔僧侶的考試制度，不同佛教派系的僧人都可以參加，考試過程也帶有晉級的色彩。統治者通過開設僧科，將宗教的控制權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最后，在錄取比例上，朝鮮的人口遠少于明朝，錄取的人數卻和明朝差不多，可見朝鮮取士比例更大。由于科舉制本身的弊端以及后期社會動蕩和變革的需要，延續了936年的朝鮮科舉制于1894年被廢除。朝鮮是在中國之外科舉制實行時間最長、最為完善的國家。科舉制度的實施，使高麗逐漸擺脫了新羅時代封閉的骨品制（以嚴苛的血緣關系為紐帶決定地位的社會等級制度），走向較為開放的官僚體制。

在越南，科舉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10世紀，當時李朝為了給皇帝選拔老師，下令開科舉，于是越南歷史上第一位科舉榜首成為李朝皇帝的老師。后來越南在仿效、借鑒中國科舉制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特色。比如，實行太學生試、饒學試、四十分采點評卷法，還曾實行儒、道、佛三教考試，以及用大象來把守科場以防作弊等。中國的儒家思想和文化之所以能在越南廣泛傳播并產生深遠影響，離不開科舉制的作用。而引入八股文則標志著越南的科舉制度同樣在走向僵化和終結。越南是東亞諸國中實行科舉最晚、停廢科舉最晚的國家（自1075年起經歷幾個朝代一直沿用至1919年才停廢）。

科舉制對西方考試文化的影響

我國創立的科舉制是歷史上最早、最完善的考試制度，也是世界考試制度之源。孫中山先生曾概括性地指出：“現在各國的考試制度，差不多都是學英國的。窮流溯源，英國的考試制度，原來還是從中國學過去的，所以中國的考試制度，就是世界上最早最好的制度。”

大量文獻記載也表明，英、美等國建立的文官考試制度確曾受到我國科舉制的啟示和影響。最早向西方介紹科舉制度的是葡萄牙傳教士科魯茲，他在1569年出版的《中國游記》一書中極力贊揚中國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官員的做法。在1570—1870年的300年間，用英文出版的有關中國文官制度的書籍即達70種之多。19世紀，英國要求學習中國科舉制度、采用文官考試制度的呼聲越發高漲，一些官員及學者建議英國政府通過“機會均等”的公開考試來選拔政府官員。在這樣的背景下，1853年英國議會組織專門委員會，對政府官制和人事制度進行調查，提出《麥克萊報告》，主張職員任用必須經過公開競爭考試，考試合格后按成績分派工作，這對英國文官制度產生了極大影響。1854年，諾斯科特等人提出了《關于建立英國常任文官制度的報告》，提出要設立具有權威性的中央考試委員會，由它舉行“競爭性的書面考試”，考試應當以國家的最高教育水平為準，定期舉行；較低職位的公務員考試可以在地方上舉行，以方便那些路途遙遠、交通不便的考生。這些規定同中國的科舉制度頗為相似。英國政府于1855年和1870年兩次頒布關于文官制度改革的樞密院令，英國文官制度正式建立。

美國的文官制度是在中國和英國的影響下建立起來的。美國原來實行的是政黨分肥制，即競爭獲勝的政黨將行政職位分配給自己的支持者作為獎勵。它并不是以能力大小作為當官標準，這就造成了權力爭奪、腐敗滋生等問題。1865年，美國文官改革的領袖、共和黨眾議員托馬斯·艾倫·詹克斯以英國文官制度為藍本，提出了文官改革法案。1868年，任北京京師同文館總教習的美國傳教士馬丁在其論文《論中國的競爭考試制度》中，主張向中國的科舉制度學習，提出用考試的方法測試候選者的能力以選拔最優秀的人擔任官員。1871年，格蘭特總統仿效英國建立了文官委員會，負責制定相關規程，并監督公開考試的進行。1883年，《彭德爾頓文官法》的通過和實施標志著美國文官制度的正式形成。

總之，中國的科舉制度作為最早通過公開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任命官員的制度，為普通百姓提供了上升的渠道，促進了階層的流動。科舉制度深刻影響了中國社會的每一個層面，直到現在我們在考試中依然能夠看到科舉的影子，比如我們還把考試成績第一的人叫做狀元；我們還用“頭懸梁錐刺股”“囊螢映雪”等來鼓勵學生；“學而優則仕”在許多家長的觀念里也是根深蒂固的，只不過這里的“仕”不僅僅指當官，而是指更好的工作、更高的社會地位等。

中國的科舉考試對世界各國的考試文化也產生了深遠影響。目前，世界各國都是通過讀書、考試的方式來選拔人才，而我國的考試文化可謂世界考試文化之源。因此，一些學者甚至認為科舉考試是中國影響世界文明進程的“第五大發明”。

【基金項目】天津市教委科研計劃一般項目《高校應急外語人才培養體系構建研究—以MTI翻譯碩士教育為例》（項目編號2021SK121）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