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回來了。誰也沒想到,雪姨跟兒子進城生活快二十年了,這會兒還獨自搬回來住。
她已滿頭白發,像不含半點雜質的雪。拄著根紅木拐杖,慢慢挪著小碎步,一眼就認出了我:“小尹,你還在這呀?”還是那很夸張的尖細音。
當年,雪姨在這里是一個有名的人物。一個四等站的售票員,能評為全國勞動模范,走進人民大會堂,在這里是絕無僅有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丫鬟出身,不識字。她的工作臺前有一方木格子墻,格子墻里的每個小方格都代表一個車站,按近到遠的順序排列,小格子里裝著硬紙板車票。賣票時她總能準確地從小格子里抽出乘客所要的車票,用打碼機在車票上打印日期,貼上車次座位號,全程行云流水。
“小尹,你開空調了嗎?”
“剛才開了一會兒,現在關了。”
“你知不知道,你家空調的滴水,滴到我家陽臺上方的鐵皮上,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吵得我睡不了。”
我滿臉歉意,連忙說:“您老放心,我明天就處理好。”
又過幾天,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開門一看,又是雪姨。
“小尹,你家又開空調了?”
“嗯。怎么啦?”
“唉,吵死啦。”
“我已把空調的排水管,向外接出去一米多了。”
“可夜風又把空調水吹回來了,滴在陽臺的鐵皮上,還是很吵。我都要失眠了。”
雪姨的兒子從城里來看她,我悄悄地搭訕了解。“我媽呀,像成了仙,是順風耳。我家客廳茶幾上放個熱水壺,燒水冒氣的聲音都像高分貝噪音讓她心煩。”
我中午剛到家不久便聽到輕輕的敲門聲,開門一看,雪姨提著大半個菠蘿蜜,笑成菊花似的連連道謝。
那天一大早,我爬上陽臺,在陽臺外的下水管道上鑿了個洞,將臥室和書房的空調排水管都引進下水管道,再用膠泥密封好,再無滴水聲。
樓下的花壇里有幾棵三角梅瘋長,郁郁蔥蔥,遮天蔽日,成為人們喜愛的納涼綠亭。
每天一大早,雪姨便在那忙活。舉著細長的鐵鉤子或者是破開的竹竿,拔除花圃里不斷長出的亂草,耐心地絞斷春筍般新生的嫩枝葉。后來她端來一張厚實的矮方凳,顫顫巍巍地踩上去絞斷修剪。累了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喝杯水又繼續踩上矮方凳,越干越來勁。每到中午,地上鋪滿一層厚厚的嫩枝葉,綠地毯似的。
綠亭頂上,綻放著鮮花。鮮紅的,靚麗熱情;玫瑰紅的,華麗浪漫;金黃的,明亮高貴。此一處,是圩鎮人們向往的打卡點。
我出差回來見到雪姨,都不敢認了。她已丟開那拐杖,挺直了腰身,顯得干練有活力,還恢復了當年逢人便笑成一朵花的常態。
“雪姨,您真是返老還童呀。”我打趣道。
“哈哈,這里養人,我就在這養老了。”
后來,在創建文明小區評比中,我們小區成了文明示范小區。
【作者簡介】尹翔學,廣東小小說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今晚報》《小小說月刊》《金山》《故事會》《微型小說月報》《微型小說選刊》《特別文摘》等報刊。作品多次獲獎及入選多種選本。
責任編輯 梁樂欣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