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問:“你看見那個人沒?”我問他:“哪個?”老周說:“你笨啊,我還能說哪個?你看就那個,就那個頭有點歪,走路一扭一扭的。”
我不想讓老周說我笨,就看老周的眼,我以為會從他的眼睛判斷出啥來。見他看著某一個地方,我也朝某一個地方看,只看到一棵樹,正在落掉最后一片葉子。
老周說:“那個人心里一定有一件事。”我說:“每個人心里都有事。”我不再探究老周說的究竟是哪個人,我覺得在大街上不難看到一位頭有點歪、走路一扭一扭的人。
老周扭過頭來瞪著我,說:“不是,有的人心里沒有事,有的人心里有事。”我堅定地說:“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事。”
老周把頭從我這邊移開了。老周把頭移走的時候很堅決,我想他不會把頭再扭過我這邊了。老周是個很固執的人,我對老周別的印象不深,這一點卻是十分確定的。
“你看,你看那個人。對,就是那個人。”老周竟然伸出手朝遠處指著,“你看,你看,那個人心里肯定沒有事。”老周很確定地說。我看到了一個人,應該是老周指的那個吧,但又有點不確定,畢竟街上有那么多的人。
我說:“那個人心里肯定有事。比如他老婆一直嫌他吃飯的時候咂嘴的聲音太大,他簡直是煩透了;比如他每天晚上都要做夢,而且夢到的總是同一個女人;比如當了十年科長了,局長還讓他繼續當科長,說他還很年輕……”我一連說出他好多的心事,當然我還能說出更多,但老周打斷了我的話。說實話,話說到這里,即使老周不打斷我,我也不會再說下去了。
看到的那個人在大街上歪著頭走路,還一扭一扭的。你想想看,他心里能沒有事嗎?關鍵是那個人走著走著突然就站在那里,還抬起頭來看了看天。我承認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是正常的,一個人歪著頭走路也是正常的。如果走著走著突然就站在那里,還抬起頭來看了看天,這似乎就有點不正常了。
有的人心里沒有事,有的人心里有事。老周咬著牙說,老周快要吐出鐵塊來了。
有的人心里沒有事,有的人心里有事。老周四周看著,老周的眼里也開始往外扔鐵塊了。不過我不會向老周屈服,我有我的道理,我敢說就像我們兩個人坐在大街上已經好長時間是有道理的一樣。
老周突然尖叫起來:“他……他的心里沒有事。”隨著老周的尖叫,我看到了一個人一條狗還有一根電線桿。
“他就是心里沒有事,我敢保證。”老周已經不是尖叫而是號叫了。
我承認我剛才一直是在跟老周抬杠。無論如何,在跟老周抬杠的過程中,我有一種扯裂了的快感。不過隨著老周的號叫,我又看了那個人一眼,還看了那條狗和那根電線桿,突然心里塞滿了東西。我說:“他們心里都有事,它們心里都有事,他們和它們心里都有事。”我抬高聲音,一遍又一遍地說。
老周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把頭扭向我這邊了,這時候他竟然扭了過來,看著我,盯著我,瞪著我。
我是從啥時候看見兩個人走進我的視野的?是兩個熟人或者不是。她穿了一件紅色的風衣,圍了一條淺灰色的圍巾,那件風衣我是見過的,那條圍巾似乎也是。他穿的似乎是一身還沒有去掉褶子的西服。我突然連嘆息都不想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我突然想站起來朝著某一個方向狂奔……
侯建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新華文摘》《山西文學》等刊物。出版《邊走邊哼》《亂燉》《走著去一個叫電影院的地方》等作品集。
責任編輯 梁樂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