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漢字之“鮮”,一半為魚,一半為羊;而魚為南國之鮮,羊則為北方之鮮。無論南北,喜魚者,眾矣!因此,一條鮮魚出水即為餐桌上的主菜之一,壽命極有限。不過,一旦獲魚者將其賦予了禮品的屬性,而受禮者又賦予其特殊用途或特異品性,其壽命往往在史冊上長存,甚至不受時間的約束。
你可能會有疑問,我說的真的是魚?沒錯,春秋時的一條“禮魚”已經在《史記》里“保鮮”了兩千多年。
公孫儀是戰國魯穆公時期的丞相。故事從公孫儀一進后堂開始。娘子笑盈盈相告:“今晚烹鮮,有人聞你素愛吃魚,送來一條鯉魚,活的哩!”公孫儀堅辭不受。娘子納悶:“好魚卻不受魚,為甚?”公孫儀爽答:“正因為我喜歡吃魚,所以才不收。如果我收了這‘禮魚’,定會遷就;如果遷就,定會枉法,而枉法便會丟位罷相。如是,我再喜歡食魚,也沒魚可以吃了。”
公孫儀娘子認為,人情社會,禮尚往來,這是忒細小的事,小節都夠不上,是細節。公孫儀正色道:確是細節,然細節決定成敗呢。這個生活細節可算經濟賬,也能算政治賬……
時光過去百年,后代官吏中自有有心人看懂了公孫儀的“賬單”,又借“禮魚”作了一篇美文,這次的題目是“羊續懸魚”。說的是東漢南陽太守羊續一上任,府丞聞其素愛吃魚,即送來一條本地有名的白河鯉魚。羊續為官清廉,自然不受,無奈府丞丟魚即走。誰料,他第二次送魚上門時,卻見其頭回送的魚高掛在大堂屋檐下,經風吹日曬已經風干。從此,這“禮魚”瞪著蒼白的干魚眼,警示后人別再送禮。
可能有人覺得,送一條鯉魚,在水鄉實在不算什么,不過是一點土特產嘛,非重禮也。但在羊續眼中,此舉和行賄百金并沒有什么區別,他對家人一席話,堪稱這鯉魚“保鮮之術”:這魚一般,但送進官門成了“禮魚”就不一般了。民間講究禮尚往來,然官府上門之禮無輕重,皆為宜腐之物,不會因為其價值之微小而改變其性質。況且,這“禮魚”是沖著官位與權力而來的,今天收了魚,后天送美酒,然后還會送來禮金禮銀。如此,送禮就是送賄,為官者受禮也就是受賄,須決絕而待之,拒一魚可避百害。
我喜歡這一條“保鮮”的干魚,盡管它瞪著蒼白的眼。明代清官于謙有《初度》一詩:“喜剩門前無賀客,絕勝廚傳有懸魚。清風一枕南窗臥,閑閱床頭幾卷書。”其中“懸魚”講的就是羊續拒賄的典故,“清風”則非止“一枕”,而是長存史冊。
由羊續這一條“干魚”想到史上種種,啟示有二。
一是清廉為本。一條魚尚且如此,重于魚者自更不能收受。唐代詩人白居易以詩名世,亦為官清廉流芳,他的信條是:自己每月有官俸,“無名之貨,豈合茍求?”清初福建知縣李皭,以耿介自矢,他在家書中宣示自己的“家規”:“在官,俸金外皆贓也,不可以絲毫累我。”
二是慎己過“關”。按許慎解字法,官者,關也,官要過得去,要義是關要過得去。何“關”?一說,當官要過五關:權力關、金錢關、名利關、人情關、美色關是也。
爭賄與諂諛,逆境和險境,恰好從正、反兩個方面如火如水考驗著為官者的操守和品質。面對形形色色的誘惑,不是古代人的專利,故此,羊續的一條“禮魚”已經“保鮮”了一千多年,盡管是一條瞪著蒼白眼的干魚,我仍希望它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