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沉七十年厚重的文學遺產

——讀宋家宏《從“戀歌”到“史詩”》

讀完一本兩本書不難，評價一本兩本書只要認真回想，咬咬牙也能勝任。

要是請您對一個在小說、紀實文學和散文、電影文學、文學評論等方面都卓有建樹，筆耕70年留下了千萬字的軍旅作家彭荊風，進行全方位評論，您當如何？

——迎難而上，知難而進，著名文學評論家、云南大學教授宋家宏先生做到了，在很短時間內完成了研究彭荊風70年文學創作的第一本專著《從“戀歌”到“史詩”——彭荊風創作論》（云南人民出版社2019年12月第一版）。該書全面評析彭荊風的文學創作，客觀分析其得失，公正總結了彭荊風在云南軍事文學、邊地文學領域的巨大成就和貢獻，是一本理論結合創作實踐的高屋建瓴之作，也是一本既鉤沉總結歷史又將指導云南文學創作的經典專著！

全書共分十一章，以作家彭荊風的成長經歷為經，分述作家少兒時代父親對他早期文學的教育培養及早早輟學走向社會后的新聞、文學鍛煉。著重研究作家1949年參軍，特別是1950年隨第二野戰軍陳賡的第四兵團解放云南后，第一個深入佤族村寨，邊工作邊寫作最后成為著名邊地作家、軍旅作家的文學人生。

在彭荊風遭遇22年不公正待遇卻矢志不移文學夢想的89年艱難、漫長人生中，又擇取其代表作、成名作、重要著作逐一剖析了他在中短篇小說、長篇小說及紀實文學、散文、電影文學、文學評論諸方面的文本，歸納一個云南邊地文學、軍旅文學領軍人物文學成就的同時，也還原了一個與共和國及云南人民共成長，政治立場堅定、胸懷坦蕩，身體力行努力保衛邊疆、建設邊疆、繁榮云南文學的彭荊風高尚軍人形象。縱觀其一生，彭荊風的人品人格與其文學品格是高度一致的，他胸中沒有“小我”，只有祖國和邊疆人民的“大我”，他是為建設云南、鞏固邊疆，歌唱軍民團結、共建國家與民族記憶而寫作的。

讀罷宋家宏老師的《從“戀歌”到“史詩”》，筆者認為宋教授的分析、評價很到位、很中肯，即便如我一樣的讀者，也能既了解、欽佩2018年7月24日已經離世的彭老的作品及為人，也能通過本書的學習，對照自我，明確解放初期云南軍旅文學繁榮的差距、彭荊風之所以不同凡響的文學創作，進而調整創作方向與思路，向馮牧、彭荊風、白樺、公劉、徐懷中等老一輩軍旅作家取經。具體說到宋家宏老師的《從“戀歌”到“史詩”》，筆者認為，作家彭荊風一生及本書都貫穿了三條經線，理順這三條主線，也就讀懂了作家彭荊風，也讀懂了評論家宋家宏。

一、文學蹤跡：從“戀歌”到“史詩”

1952年2月調入第四兵團兼云南省軍區政治部擔任《文藝生活》編輯之后，是彭荊風文學創作的真正起航的開始，他創作了小說《在地震中》《控訴》，還發表了獨幕劇《我的好兒子》。但3個月后，才是他真正文學人生的開端。宋教授研究彭荊風的經歷后在《從“戀歌”到“史詩”》中寫道：“由于政治文化部人事變動，《文藝生活》停刊，彭荊風堅決要求下連隊，先下到玉溪的部隊，再要求到最邊遠的部隊任文化教員。他背著行李，走過了普洱，走過了瀾滄，走過了阿佤山，在基層連隊一沉就是三年。他參加了解放西盟佤族地區的戰斗，隨同先遣連首先進入西盟，他是中國作家中第一個走進佤族寨子的。為鞏固邊防、保護少數民族人民的生命安全，他投身于邊防部隊的剿匪斗爭。他和戰友們一起從事黨和政府的民族工作，為云南的少數民族做了很多事情，如大黑山上的第一所民族小學就是彭荊風辦起來的。他結交了不少兄弟民族朋友，熟悉了這些民族的風土人情和獨特的生活習慣。作為一個青年文學愛好者，他一頭扎進生活的深層，火熱的斗爭生活吸引著他，為他所熱愛的文學創作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

因為有了生活及思想感情基礎，再加上起步階段有幸遇上了軍旅文學的領航員馮牧，有這位善于“發現、鼓勵和推薦”（白樺語）文學人才、文學作品的伯樂，參加了1954年3月馮牧組織的“千里走邊疆”，邊采風、邊討論、邊讀書、邊寫作，真正用腳、用心走過滇南、滇西的千里邊寨后，彭荊風和另十位作家創作有了飛躍，寫出了一大批好作品，掀起了云南文學的第一個高峰，形成了全國的影響力。彭荊風這前后創作了小說《倮黑小民兵》和他的成名作《當蘆笙吹響的時候》。因小說發表后很快由他與人合作改編成電影《蘆笙戀歌》，電影1957年上映后好評如潮，彭荊風連同他的小說《當蘆笙吹響的時候》一起出名，宋教授以此定格他的文學起步為“戀歌”是再形象、準確不過的了。1950年到1957年，彭荊風寫下了《卡佤部落的火把》《第六個紀念章》《冬夜》《邊塞學校》《古寨晨歌》等20余篇小說，出版了《邊寨親人》等3部小說集，又與人合作改編了他的小說《邊寨晨歌》為電影《邊寨烽火》（1957年上映），還發表了一批散文、報告文學。他的作品與云南、與邊寨、與部隊結合得那般親密無間，因此宋教授指出這7年間“是彭荊風文學創作的‘邊地戀歌’時期，他深情地唱出了他對邊疆少數民族人民的愛，對邊防軍人的禮贊。”即使1957年彭荊風被錯劃為“右派”，以后長達22年沉沉浮浮，但他不改初戀，即便在勞改時用別名也在發表《紅鹽》《牛叉街》等邊地小說，而寫于60年代初期、1979年才得以出版的長篇小說《鹿銜草》才是他“戀歌”最大的藝術結晶。

《鹿銜草》是第一部描寫苦聰人的長篇小說。苦聰人遭遇擠壓和上層土司的迫害后，曾躲進原始森林，裹獸皮、吃獸肉，長期遭受疾病、凍餓等折磨，也易遭到野獸、暴雨等自然災害的傷害。主人公白老大年輕時曾嘗試走出原始老林，但一出去就被傣族土司鐵鏈鎖骨投入地牢，死里逃生回到森林成家后，總夢想走出老林，過上人的生活。他妻子與狼搏斗臨死前，更是叮囑他帶領兒孫走出森林，另辟一個美好生活世界。可是，解放前，哪有他們苦聰人的出路呢？是人民解放軍幫助、引導他們最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獲得了新生。小說再現苦聰人、傣族等邊地民族文化、自然風光風情，從中展現了少數民族的人性美，更展現了人民解放軍解放邊疆、與邊地民族建設家園的“軍民魚水情”，是彭荊風“戀歌”的集大成者。

1968年，彭荊風被投入監獄，長達七年之久。1975年被釋放歸來后，除整理、修改《斷腸草》等長篇舊作，沒工作可做。1977年，他和全國人民一道迎來人生的第二個春天后，一方面延續“戀歌”的思路，寫作了后來選入語文課本的短篇名作《驛路梨花》及《送你一片云》《紅指甲》《紫紗巾》等一批小說，一方面經過反思，寫下了《秋雨》《云里霧里》《霧茫茫》等揭露“文革”、現實丑陋的作品，而真正改變他創作航向，由個人的小視野、小思路向社會廣度、歷史深度求索的，一是80年代云南、廣西的邊境戰役，再是40年代中國遠征軍滇西及在緬甸、印度與日本侵略者的殊死決戰。標志作家文學作品“史詩”的，除長篇小說《師長在向士兵敬禮》外，更多的是紀實或稱為“非虛構文學”的《解放大西南》《秦基偉將軍》和《滇緬鐵路祭》《揮戈落日——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緬印》等。軍旅作家責無旁貸要寫戰爭，特別是當戰火燃燒到我國境內、外敵已侵占我老山、者陰山等領土，我軍被迫發起反侵略戰爭時。《師長在向士兵敬禮》是一部僅為15萬字的小長篇，可它全景式地描寫了我軍奪回被敵人侵占的十幾個山頭的一場攻堅戰，高屋建瓴地寫出了這場戰役戰前動員、戰斗開始、前沿偵查、戰地醫院、戰后總結等全過程，既描寫驚心動魄的戰斗場面，也在展開戰斗畫卷的日日夜夜，塑造了從將軍到士兵的眾多人物形象，尤其是愛兵如子、懂戰術又腳踏實地訓練士兵、不惜推遲進攻時間的年輕師長丁貴等現代軍人形象。1984年9月完成的全景式報告文學《壯士揮戈》是長篇小說《師長在向士兵敬禮》的實寫，忠實地記錄了廖錫龍師長親率張又俠團長等奪回老山、者陰山戰斗的全過程，既生動地寫了戰斗的緊張激烈，也寫了指揮官的智慧才能、膽略與指揮藝術及其對士兵的大愛。應該是以此為發軔，彭荊風用8年的時間采訪、撰寫，反復求證材料、反復修改，于1995年完成了《秦基偉將軍》，記錄了一個從大山溝走出的農民參加紅軍后，歷經西路軍死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歷次重大戰役，成為我軍野戰軍軍長、大軍區司令員、國防部長等要職的秦基偉將軍“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成長歷程。

何謂“史詩”？教科書說，“史詩”是敘述英雄傳說或重大歷史事件的古代長篇敘事詩，多以古代英雄歌謠為基礎，經集體創作而成，反映人類童年時期具有重大意義的歷史事件或者神話傳說。比如羅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巴比倫史詩《吉爾伽美什》和中國的《格薩爾王傳》等。現今既不是人類的童年，沒有了英雄史詩，而且文學作品均出自個人創作，因此，現在說的“史詩”，系指具有史詩風格的文學作品，如列夫·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朵夫》等長篇小說，它們都有歷史事實的影子，但更多融合了藝術的虛構；奔放的筆觸揉和著細膩的描寫，在巨幅的人物群像中顯現出主要人物的個人風貌，史詩的莊嚴肅穆中穿插有抒情的獨白等等特色、風格。

宋家宏教授認為，具有“史詩性”品質的作品，“常有這樣一些特征：以全景式的描寫，來反映重大歷史事件；主要人物或者群體具有英雄主義、理想主義的精神品質；作品的審美風格具有崇高的精神品質；作品的藝術品質能給予讀者縱深感的審美愉悅。”以此為標準，判斷彭荊風90年代主要從事的紀實或“非虛構”作品，無疑都是史詩品質的重頭戲：《解放大西南》以全景式的筆觸描繪了劉鄧大軍千里大迂回、大追殲蔣介石在西南最后的90萬部隊、徹底解放祖國大西南的重大歷史事件；《秦基偉將軍》全方位地寫出了一個農村娃成長為共和國國防部長的軍事經歷、精神歷程；《揮戈落日——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和《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在緬印》兩部作品，再現了1942-1945年間中國遠征軍在滇西及緬甸、印度與日本侵略者血戰，保衛抗戰運輸線、開辟南亞戰場配合盟軍，在松山戰役、野人山等地的數百次戰役中，以遠征軍死傷7萬多人、擊斃日軍2萬余人，終于把不可一世、無惡不作的日本軍隊趕出國土的壯舉和日日夜夜、腥風血雨；《滇緬鐵路祭》則是戰爭的歷史悲劇，1938至1942年，云南動員30萬民工修建滇緬鐵路，在中原抗戰吃緊、藥品及軍事物質運輸被切斷之際，欲新修一條鐵路，在“駝峰航線”之外打通新的國際援助陸上線路。可是，就在路基基本修建完成時，緬甸戰局失利，擔心路基被侵略者占用來長驅直入昆明及內陸，不得不再動員群眾，親自把他們剛修建的路基搗毀……這些作品，無不具有英雄的群像、崇高的品質和全景式展現，因此可以說都是史詩性的著作。

二、文學抱負：邊疆、國家的民族記憶同建

彭荊風歌頌守衛邊疆的士兵，同時歌唱邊地軍人與邊疆少數民族群眾“軍民魚水情”的“戀歌”，起初的時候，出自于他的親眼、親歷，非寫不足以表達他的軍人身份、作家之情。然而，縱觀他70年的創作，為什么深深眷戀云南這片紅土地，所寫“戀歌”及其后來的“史詩”，不無都是與云南有關的人、事，這又是為何呢？

起初，他滿腔熱情投入解放云南、保衛邊疆、建設邊疆的軍旅生活，執行的是黨對邊疆民族地區正確的軍事路線、政治路線、經濟建設路線。這就是對所有少數民族一視同仁，與他們“兄弟”相稱，把他們從剝削、壓迫和歧視下解放出來，幫助他們恢復生產建設家園、提高生產水平和思想認識，從而建設社會主義美麗新中國。邊疆人民在最初的敵對、隔閡、漠然和觀望后，認識到解放軍和工作隊對他們真正的好，于是在黨的領導、關懷下，開始了民族地區的改造、進步、發展事業。彭荊風把所見所聞以小說《當蘆笙吹響的時候》《邊塞學校》《卡佤部落的火把》等作品推出后，更多的人知道邊疆那里是山青水秀風光優美，民俗風情是那么的濃郁詩意而獨特，人民是那樣的淳樸善良聽黨的話、跟黨走，在建設祖國，建設社會主義呢！這樣一來，充當著宣傳重要意識形態方法之一的文學（小說），就承擔了邊疆少數民族與國家主流意識“同建”、“同構”的作用：一是少數民族認可、融入漢族，事實教育他們，人民解放軍和工作隊正是他們的恩人、好日子的指路人，從而相信黨的領導、投身社會主義建設；另一方面，更多的人和外界通過彭荊風、白樺等人的小說，尤其是影響更廣、更生動形象的電影《蘆笙戀歌》《邊寨烽火》及《勐垅沙》《山間鈴響馬幫來》《五朵金花》《阿詩瑪》等云南邊地影片重新認識云南，達到了文化同建、意識同建、記憶同建的雙重同建目的。嘗到出版了三本邊地小說集的甜頭、得到國家和社會認可的彭荊風，創作中自然有意識地、主動地延著這條成功之路前行，謳歌他的“軍民魚水情”、邊地贊歌。后來，他越是走到云南邊地更多地方，回望歷史，他越是感觸、體會云南自然風景的美好、氣候的溫和適宜、少數民族群眾的淳樸可愛，他越是離不開這個地方，他越是要歌唱這個地方。

此時的他，越來越明白，文學完成國家與邊地民族記憶同構的重要性、緊迫性，因而，越是要把云南紅土地上的七彩迷人的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以期他們對云南的認識、了解、幫助，加深記憶同構、最終完成記憶同構。寫出一批反映戰爭和我軍英雄主義的《師長在向士兵敬禮》《紅筒裙》《今夜月色好》《一團淺黑色的霧》《愛與恨的邊界》《雷的回答》等小說和表現炮兵戰斗的《覆蓋，再覆蓋》、兩山戰斗的《壯士橫戈》等報告文學；而后的更長時期，他不顧年老體邁、一次次實地走訪、田野調查，在得到足以寫出當年戰事、還原當年歷史風貌的資料后，動手寫作，出版了遠征軍滇西抗戰、緬印作戰的兩部全景報告文學，更在晚年寫成了以慰安婦視角觀照騰沖縣城抗戰時期風物的小說《孤城日落》。

這就是文學的擔當、文學的使命，彭荊風以八旬弱軀唱響了邊地最強音，宋家宏教授認為，彭荊風在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太陽升起》中，民族國家重構的觀念更加自覺，通過對小說解放軍進入佤山蠻丙部落發生的故事及老作家所塑造的眾多人物形象審美的分析，宋教授說：“民族歷史記憶的重構，是一個雙向重構的過程，既包含了佤族等少數民族對漢族的重構，也包含了漢族對少數民族的記憶重構。”

三、文學方法：現實主義的遵循與拓展

追尋彭荊風現實主義創作方法，有兩個源頭，一是生活的，二是文學的，宋家宏教授發現，他最初的兩個源頭實際都凝聚在他父親身上。他于1929年農歷的十月二十二日出生在江西省鄱陽縣，祖籍江西萍鄉。其父彭禹雖然畢業于南京陸軍中學，還被保送到日本中央大學讀書，也曾做過“將軍夢”，可是，由于國內軍閥混戰、動亂不安，他父親清廉持正、讀書教子、禮佛念經，基本與時代格格不入，做個鄱陽縣的縣長不會巴結討好上司，又不會貪污腐化，結果被人舉報，去到另一個小縣做縣長一切如故，又被罷官，迫于生計，只得當個更小的稅務官，家境日趨困難。不幸中的萬幸是，父親注重對他的教育培養，5歲時教他唐詩宋詞，他7歲進小學時已經認得兩千多個漢字。這多的文字，已經足夠他閱讀《三國演義》《薛仁貴征東》等小說，更大一點，他更是偷偷讀完了巴金的《家》《春》《秋》和張恨水的《金粉世家》等小說。而他父親給他耐心講解的，則是《古文觀止》《資治通鑒》里面的寫實部分，可以說，彭荊風的文學啟蒙，接受的主要是古典現實主義的一路。1944年，抗日烽火燒到鄱陽湖，彭荊風還沒讀完初中二年級就失學了，被迫找工作養家糊口，先后進了兩家報刊當學徒、做校對，學習寫作新聞報道和批判現實的散文、小說等作品，后來還發起成立了只有半年就被當局查封的“牧野文學社”。當時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無論社會生活還是文學經歷，都沒有給他留下半點“浪漫的詩意”。

1949年投身軍政大學并隨軍到云南后，他所見所聞所感，都適合他用現實主義的方法記錄下來，他寫出了三部短篇小說集且獲得了成功。他是認可、遵循“現實主義作為一種美學追求，強調對生活本身的寫實性表達，為實現逼真的寫實效果所采用的……注重細節、環境的真實性描寫和塑造典型人物”（宋家宏語）等這些手段、方法的。由于他“反右”一開始就被迫遠離文學，“文革”中更是被下獄挖煤，但“歸來”后遵循的也是他行之有效真實反映社會生活的寬泛現實主義道路，寫出了一批現實主義力作，成為中國當代軍旅作家的領軍人物。期間，他不再一味歌頌，也反思社會不良風氣對部隊的影響、危害，寫過《云里霧里》《潮濕的墳堆》《陰陽有隔》《骨灰》等軍隊批判小說，也寫下了《黑·紅·白》《八面玲瓏》《婁阿鼠告狀》等一批直面當下社會的小說，他堅持的還是社會生活的“反映論”，他在許多文章中強調生活是文學的唯一源泉，必須扎扎實實深入生活，才能寫出不愧時代的作品，他更是身體力行高效地實踐著。

而到了八、九十年代，彭荊風掌握了大量第一手的歷史材料，要寫作解放西南、滇西抗戰等重大歷史事件，要全景式、多角度、多側面地再現“史詩”，他已經不滿足原來的方法，在創作中進行開拓、探索，突破了報告文學、紀實文學關于人物、虛構等的一些局限，以作品詮釋了他對歷史、對生活的一貫熱愛、崇敬、忠實。寫作時，反復實地采訪、查閱大量史料，又不斷修改完善，以求尊重歷史、尊重生活，文學經得起時代與歷史的檢驗，成為最生動形象的“信史”，因而他每一部書的誕生，都是經過幾年的歷練才出版的。在文學方法改進、拓展的同時，作家的思想觀念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升華，他不再僅僅從政治立場出發，表現愛國主義、英雄主義、理想主義，認為軍事文學創作中也要深刻地寫出戰爭中人性的深度，進而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表現戰爭中的人，寫出戰爭中人的心靈變異也是該種文學不可或缺的內容，長篇小說《孤城日落》就是以慰安婦視覺直面戰爭中人性美丑、真善的獨特作品。還有，彭荊風在文學評論中為何容不得歪曲時代本質、涂抹生活現實及一味追求“個性寫作”的作品和行為，對現代派等不予認可，根本在于他對本身一貫堅守的、實踐證明成功的現實主義文學的維護、愛惜、珍視。

彭荊風是值得研究、推介、學習的！

最后，筆者認為，宋家宏教授這本專著《從“戀歌”到“史詩”——彭荊風創作論》的價值和意義，不僅在于對彭荊風70年文學創作的完美總結，同時，也是對云南邊地文學、軍事文學的啟發：只要我們像軍人彭荊風那樣熱愛這塊土地，發現這里的美和故事，不再只是緊盯著個人那點小資小情，放望眼、展襟懷，筆耕不輟、堅持不懈，我們本土作家何嘗不能寫出像彭荊風那樣的大作、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