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隱性輟學”，拯救在教育邊緣掙扎的孩子

嘉 賓

丁如一

中山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

徐樂樂

廣西師范大學教育學系副教授，全國德育學術委員會理事

今年兩會，全國政協委員、江蘇省泰州市姜堰區實驗小學教育集團校長高金鳳提到“隱性輟學”的問題。她認為，“隱性輟學”勢必會影響學生健康成長、削弱教育教學質量，亟待全社會關注。高金鳳建議，全社會尤其是學校須建立“有差異無差生”的評價觀念，實現從“育分”向“育人”的真正轉變，營造“一個都不能少”的教育氛圍，形成包容、多元的綜合教育評價機制，積極為每一個學生提供適合的教育。

那么，何謂“隱性輟學”？如何認識其背后的原因和危害？改善“隱性輟學”現象應從哪些方面發力？圍繞相關問題，本刊邀請專家進行了討論。

◎隱性輟學的具體含義和表現是什么？其產生有哪些方面的原因？

徐樂樂：不同于“顯性輟學”，“隱性輟學”指學生身處學校和課堂，雖保留學籍，但整日游離于課堂和教室之外，基本不參加正常教育教學活動的現象。具體表現為：學習興趣低，學習成績差；學習上升空間小，學習動力不足；親子交流缺乏，師生關系一般；聽課認真度偏低，作業完成質量差；學習無目標，有輟學想法出現等。在規制的壓力之下，他們極易轉變為“顯性輟學”。其中，農村學校的“隱性輟學”現象更為突出，城市學生較農村學生具有“隱性輟學”率低、“隱性輟學”出現時間點晚、“隱性輟學”行為性質相對溫和等特點。

“新讀書無用論”是產生“隱性輟學”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首先，教育投資成本高、風險大。家庭對學生投入的教育成本在不斷增加，與其他投資途徑相比，教育投資的回報顯然更具復雜性、隱蔽性和不確定性。其次，教育公平性“被弱化”。公共教育資源的分配不均影響教育公平，加上人脈資源影響下就業機會的不公平、不公正，加劇了處于弱勢群體的家庭“讀書難”“就業難”等問題，使這些家庭對孩子讀書、上大學的理解產生偏差。最后，教育供給與社會需求存在矛盾。一方面是高校畢業生供給與市場需求不匹配的矛盾，盡管高校擴招使得“知識型勞動力”相對過剩，但是部分崗位仍然難以招聘到符合要求的員工，畢業生甚至自嘲為“脫不下長衫的孔乙己”；另一方面，很多學生在畢業求職的過程中發現工作所需的技能與學校所學的知識匹配度不高，用人單位對畢業生的各方面能力都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學校教育的質量有待提升。

除此之外，學生在學校中的學習生活一旦“異化”，也會造成“隱性輟學”的現象。從學生個人方面來說，學業失敗帶來的自我認同失敗是“隱性輟學”的內部原因。“差生”的身份和價值認同一旦形成，學生就會固守于同質的“差生”交往圈子，被這一群體所展現的“文化特質”所感染，盲目被動、不思進取，更加專注于通過學習活動之外的途徑維護自尊和彰顯價值。從學校層面來說，學生被學校文化排斥在外是“隱性輟學”現象產生的外部原因。好像學校中有一種力量把他們推離課堂，讓他們感到陌生、疏離、緊張和排斥。

丁如一：大量實證研究表明，有學習動力的學生對學習抱有積極的態度，傾向于認為學校和學習是有價值的，喜歡學習并且喜歡與學習有關的活動；而另一部分學生由于各種原因，可能在學習方面面臨各種困難和挑戰，導致他們對學校和學習的態度逐漸消極，隨著負面反饋的增加，他們開始對自己失去信心，逐漸產生學習無望的想法，認為努力不會有任何改變。“隱性輟學”描述的主要就是學生學習動機不足的現象，表現為失去學習動力、對學習過程產生抵觸情緒、采取應付或敷衍態度等。

我們可以從自我決定理論的角度來分析產生“隱性輟學”現象的原因。首先，有些學習動力不足，是由于在學習上體會不到勝任感，即沒有成就感。他們時常經受著來自教師的批評、家長的指責和不滿，但是又找不到提高學習成績的方法和途徑。在長期經歷無法控制的負面反饋后，他們開始對自己失去信心，進入“習得性無助”的狀態，認為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現狀，進而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并放棄主動采取行動來改變狀況。還有一部分經濟條件較好的父母對孩子的“期待”過低，覺得孩子愛不愛學習、學不學得好都沒有關系，自己可以幫孩子“兜底”。在父母的過度支持下，這些孩子可能沒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克服困難，也就無法體驗取得成就的喜悅，即勝任感。因此，當學習上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他們就很容易放棄或漠視學習。其次，如果孩子在學習上或者在學校期間體會不到自主性，也可能失去學習的動力。比如，有些家長對孩子的學習控制欲過強，替孩子做各種決定、大包大攬，完全不給孩子自己安排和決定的機會，這會讓孩子覺得是在“為了家長學習”，從而失去自主學習的動力。特別是進入青春期后，孩子的自主、獨立需求增強，如果父母依舊過于控制孩子的學習和生活，更容易令孩子陷入“躺平”或者“擺爛”的狀態。最后，有些學生失去學習動力也與歸屬感有關。學生的智力水平是有差異的，有些智力條件不是特別優秀的學生在學習上遇到困難時，如果沒有得到父母、老師或同學的幫助，可能會感到孤單，進而產生放棄學習、不再努力的想法；有些班級或者學校競爭激烈，為了能夠超越別人，學生之間互相防備、關系冷漠，這樣緊張的氛圍會讓學生感到孤單，不愿意去學校學習；一些社交能力不足、比較內向的學生，在學校交不到朋友，甚至會遭到排斥和欺凌，對于他們來說，會本能地排斥學校和學習；還有學生跟教師的關系緊張，也會讓他們感到不被接納，以致不愿去學校或者失去學習的動力。

◎減少“隱性輟學”現象，需要多方努力。如何從家庭、學校、社會的角度加強“隱性輟學”綜合治理？

丁如一：找到“隱性輟學”的原因以后，教育工作者和家長可以采取相應的措施為孩子提供支持與幫助、建立積極的學習環境，激發孩子在學業上的勝任感、自主性和歸屬感，激發他們的學習動力，提高學業成就。

家長和教師在使用批評和指責的方式來激勵學生時，要停下來反思：這些方法是真正能激發孩子學習的動力，還是進一步強化了孩子的“習得性無助”，演變為讓孩子放棄嘗試和努力的“負面反饋”。事實上，家長和教師更應該在情緒和行動上給予孩子鼓勵與支持、表達對孩子的信任、幫助孩子解決問題，從而讓孩子重建信心，體會在學習上的“勝任感”，進而愛上學習。

對于部分“動力箱”完全空了的孩子，家長和教師可能會采取不同的溝通方式，或是苦口婆心地說教——“考上好大學才能有好生活”；或是強硬地給孩子設定目標——“你下次考試必須提高10名或者提高20分”；或是輕描淡寫地鼓勵——“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以上方式出發點是好的，但很難產生效果，因為這些目標過于長遠、空泛和困難，無法幫助孩子重塑信心。因此，在培養孩子“勝任感”時，要給孩子設置“跳一跳就夠得到”的階段性目標，讓孩子在達成每一個“小目標”的過程中收獲成就感。

對于家長來說，在幫助孩子重新激發學習動機、樹立積極的學習態度的同時，也要重視對孩子社交能力培養，讓孩子學會交朋友，學會處理與同學、老師之間的矛盾和沖突，發展良好的人際關系，讓孩子對學校產生歸屬感，從而積極參與學校和課堂活動。對于學校來說，要積極營造良好的氛圍，讓學生感受到支持和接納，從而更加愛自己的班級和學校，進而更加努力地學習。

徐樂樂：從宏觀角度來看，為解決教育投入與產出之間的矛盾，需要整合多方面的力量。首先，要充分保障弱勢群體受教育的權利，加大對低收入家庭子女教育的投入，通過完善國家助學貸款、獎（助）學金等多種渠道，幫助貧困學生完成學業，提升教育投資收益率，消除由于教育缺失造成的“讀書無用論”思想；其次，從就業層面，創新人才培養模式，調整學科專業結構和課程體系，拓展大學生就業、創業渠道，加大對農村大學生的幫扶力度，提供更多公平競爭的就業機會，集中力量解決大學生就業難、創業難的問題。除此之外，全面推行正規實用的職業教育、提高職業教育的社會地位也是解決教育投入與產出矛盾的途徑之一，政府、社會、學校、市場四大主體應緊密配合，整體協同地推進放棄讀書人群的再教育和培訓工作，大力推進中等職業教育，同時加大宣傳力度，使國民充分了解、認識、支持職業教育。

從微觀的角度看，學生大部分時間是在學校度過的，要解決“隱性輟學”問題，就要發揮學校教育的主陣地作用，改變傳統的、剛性的管理方式，樹立多元化、人文化的管理理念，完善評價機制，以學生的素質發展為核心內容，形成科學的教育觀；同時，積極創建健康的校園文化和班級文化，增強學校的凝聚力。對于教師而言，要從多個角度激發學生的學習動力。首先，培養學生的目標意識，使學習活動具有明確指向性，強化學生的學習動機；其次，改變學生不正確的歸因方式，讓學生意識到努力的重要性；再次，盡可能多地提供正面反饋，給予學生持續的正能量；最后，創造成功的機會，提高學生的學習期待，增強學生的學習信心和自我效能感。

《教育家》雜志6月第1期的《大山里的“田野詩班”：以詩為舟，駛向美好童年》一文，引發了我關于語文教學的一些思考。長久以來，受應試教育的影響，語文教學被淹沒于“文山題海”之中，與真正的素質教育漸行漸遠。原本與文學聯系最為密切的語文教育，也趨向于實用化、功利化，失去了原有的美好與詩意。在這一形勢之下，李柏霖老師在粟裕希望小學創建的“田野詩班”，切實做到了“學知識”與“好好生活”的密切結合，為我們的語文教學帶來了一股來自田野的清新之風。由此，我不由得想起了熊芳芳老師在2003年提出的“生命語文”這一教學育人理念。“生命語文”一方面倡導用閱讀滋養生命、積淀生命、豐盈生命；另一方面提倡用寫作記載生命。熊芳芳認為，寫作是人“詩性智慧”的呈現方式之一，并且這種呈現是一種生命的需要。在我看來，“田野詩班”踐行的正是這種“生命語文”的教學理念。正如李柏霖老師所言，鼓勵孩子們閱讀、寫詩，不是為了把他們培養成文學家、詩人，而是讓他們成為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田野詩班”不僅讓孩子們發自肺腑地愛上了閱讀與寫作，還讓他們切實體驗到了大自然之美，開闊了視野，讓童年充盈著詩意。這一舉措，值得每一位語文教師學習與仿效。

——河南濮陽縣第三中學 鮑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