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瓊是80后,任職北京天橋藝術中心演出經營中心總監,今年是她加入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下簡稱“北京天橋”)的第八年,也是北京天橋正式對外迎客的第八年。2015年末,北京天橋作為首都唯一的大型音樂劇專業劇場,將被譽為“世界音樂劇之王”的《劇院魅影》(原版)作為開幕大戲首次引入北京,在可容納1600座的大劇場連演64場,歷時兩個多月。八年后的今天,這部經久不衰的音樂劇以中文版的形式“再臨”此地,或許既是冥冥中的巧合,也是國內音樂劇產業發展的一個縮影。
金秋十月,北京的夜已微涼,但在位于西城區的北京天橋藝術中心里,卻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伴著人們耳熟能詳的《迷惘的孩子(Wandering child)》的樂曲聲,紅色的大幕緩緩拉起,幾十位身著19世紀巴黎服飾的《劇院魅影》(中文版)演員們攜手而出,在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喝彩聲中,一次又一次地返場,向座無虛席的觀眾席鞠躬致意。
在技術操控臺的最后一排,姜瓊正默默注視著這一切。明亮的目光中,喜悅、欣慰、感動、驕傲、釋然……種種情緒不一而足。她說:“觀眾們滿意的笑臉,是每次演出結束后我最愛的場景。”
從2015年到2023年,本著國家化、專業化、市場化及服務大眾的宗旨,北京天橋已成長為一個音樂劇為主,含話劇、舞劇、親子劇目等多種演藝形式在內的綜合性劇場群,“看音樂劇到天橋”亦已是北京演出愛好者們的共識。
姜瓊坦言,北京天橋當時之所以選擇將音樂劇打造為自身的名片標識,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區別于國家大劇院、北京人藝、中芭等演出場館,實現演出市場的差異化競爭,另外一方面也是看好音樂劇這一文化藝術形式在北京的發展空間。

她表示:“北京作為五朝古都,歷來是政治與文化中心,有著歷史的榮耀和積淀。上海是按照國際化模式建立起來的現代化大都市,工商業與金融業都高度發達,反映到舞臺表演藝術方面,北京相比上海,它的整體氣質更厚重一些,觀眾對經典的熱衷程度也更高一些,上海在市場化和商業化靈活性上更為凸顯一些。無論是北京還是上海,對音樂劇這一舞臺表現形式,都看到了它在國外市場上較高的產業化程度,因此,通過同業伙伴們深耕,這些年北京、上海的音樂劇市場都呈現出培育后的繁榮面貌,這是我們行業從業者常常感嘆,同時也非常樂見的一種面貌。”
這一觀點從北京演出行業協會公布的《2016北京市演出市場統計與分析》中可以找到一定的佐證。數據顯示,當年北京139家演出場所的演出票房收入共計17.13億元。其中,戲劇演出票房占總票房33.5%,為5.74億元,而音樂劇不過是千萬級別。
到了2019年,音樂劇在中國演出市場呈現出的是一派繁榮景象,市場的熱度和廣度都很顯著。同時國內音樂劇演員也在舞臺上大放異彩,備受關注,姜瓊提到,這或許與湖南衛視制作的音樂劇綜藝《聲入人心》不無關系。從行業引進的國際原版音樂劇到國內對這一藝術表現形式的宣推,再到觀眾群體的擴容,諸多方面都在助推國內音樂劇產業的向好發展。
也正是在這一年,以音樂劇作為主標簽產品的北京天橋全年票房首度破億,930場演出斬獲1.52億元,相比2016年時的637場演出7061萬元,演出場次增幅在33%左右,但票房卻翻了番。可見無論是場均人次還是場均票價,都得到了市場的正向反饋。
“具體到音樂劇方面,我們觀眾的數量從10.2萬上漲到17.49萬。用戶畫像主要是18歲到40歲,年輕的女性群體占大多數,她們最喜歡的音樂劇類型是國外原版音樂劇。今年一季度演出市場還處于較慢的恢復期,但是截至國慶,北京天橋本年度的音樂劇演出場次已達120場,票房收入基本恢復到2019年同期水平。”她補充說。
談到過去兩年的演出市場,她表示,全國各地演出場館長時間、大面積地演出停擺,演出場次大幅減少,引進版音樂劇和海外團隊更是無法進入中國市場,對全行業的收益和市場都有很大的影響。但另一方面,不必與海外人氣大戲正面迎戰的國內音樂劇從業者也因此得到了一定的空間與市場。加之近年來音樂劇行業還被視作一片藍海,因此吸引到了不少跨界資金,客觀上也助推了行業的發展。比如網易和騰訊就分別開發了旗下超人氣手游《陰陽師》和王者榮耀《摘星辰》的音樂劇,得到了觀眾的熱捧,其中《陰陽師》還取得了2019年全國音樂劇票房第三位的成績,這部劇也曾登陸北京天橋。
對于這些跨界者的“入局”,姜瓊認為并不是件壞事。她說:“我們的音樂劇市場化程度還不完全,產業化程度也不足,有其他領域企業,比如游戲公司、音樂公司的加入,我覺得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不必去排斥,有更為充足的資金,更多整合資源的經驗,對項目運營有更多維度的理解,這都是行業發展的催化劑和助推器。”
她跟筆者算了一筆賬,目前在大劇場(即千座以上)演出的中文版音樂劇,投資動輒在“大幾百萬”,超千萬級別亦不少見;在小劇場上演的雖然投資基本在五百萬元以下,但百萬起步是少不了的,“拿在我們劇院上演的大劇場版音樂劇來說,如果以600元作為每場演出的平均票價,假設1600座全部售出,那一個千萬級投資的項目也要上演百場以上才堪堪收回成本。這是一個以時間換空間的行業,我不否認熱錢涌入和‘一窩蜂’的熱情創作過程中會產生一些問題,但是任何行業的發展都可能會遇到這類情況,這是一個發展—反思—調整—再發展的螺旋式上升的概念”。




大家通常理解的歌劇屬于高雅藝術和古典藝術,音樂劇則是現代通俗性藝術和娛樂性商業性兼具的藝術,那么一個城市的劇院究竟應該為公眾提供什么樣的文化藝術產品?在姜瓊看來,這個問題應該持更開闊的態度去理解,正如音樂劇的發展也是從歐洲古典歌劇里吸取了大量的養分,借鑒了諸多音樂風格和創作手法,再做了自身面對市場和客群的調整,一路發展成為今天的樣貌,由此,今天的市場更要考慮時代背景下的發展和創作命題,在這種思考下,國內的文化演出市場這兩年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大型劇院由單體劇院向文化藝術綜合體靠攏,兼具劇場、藝術空間、商業綜合體、規劃館、展覽館、影院等多種功能(如北京天橋藝術中心、浙江之江文化中心等),甚至還會以改建的形式,把劇場“嵌入”既有的城市設施中(如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上劇場等)。
小型劇場(現一般被稱作“星空間”或“新空間”)則聚焦更親民、更大眾的娛樂性劇目,比如環境式音樂劇。在上海亞洲大廈的星空間1號,被戲迷們愛稱為“小酒館”的音樂劇《阿波羅尼亞》于2020年8月登陸后,相當長一段時間一票難求。《桑塔露琪亞》《宇宙大明星》《燈塔》《FLAMES火焰》《危險游戲》等環境式音樂劇也都在上海亞洲大廈和大世界的星空間先后駐演,其中也有反響不俗的爆款劇目。
“藝術綜合體在國際上有很多參考的例子,但‘星空間’這種形式,我覺得是很有創新的。從我的感覺來說,國內八成以上的星空間是由喜歡音樂劇的80后、90后甚至00后年輕人在做。尤其是在上海,這些年輕的運營者愿意在政策允許的范疇內,盡可能地摸索更多元、更打破常規和次元壁的戲劇形式,在上海這個比較成熟的音樂劇市場,做更多細分,等于是探索了我們當前這個階段的市場深度和廣度,去挖掘更多的符合大眾喜好,或者是期待的東西。”
“我們藝術中心今年投資出品的新空間劇場《貓神在故宮》,就是非常典型的基于傳統文化講好北京故事,同時也打造了展·演·商三位一體的創新空間經營模式。它雖然是一部體量不大的親子劇目,但是我們非常在意給孩子們看優質的作品。當大批孩子走進劇場觀看音樂劇,這就意味著他們中會有很大一部分在成年后成為音樂劇的中堅消費群體,甚至從業者。培育年輕的觀眾,這是整個演出行業都希望實現的目標。不光是音樂劇,一些很優秀的傳統戲曲也在朝這個方向努力,思考怎么去吸引年輕人,讓他們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不然未來的受眾越來越窄、越來越少,一旦斷層發生,我們的演員就不再是‘演員’,而是變成‘非遺傳承人’。”姜瓊說。
正因如此,北京天橋近年來也結合“藝術綜合體”的定位,依托演出、空間運營、藝術教育和藝術培訓四輪驅動為一體的經營策略,在舞臺表演藝術領域持續深耕的基礎上,對“城市文化會客廳”的劇院城市要求做了符合北京市民需求的公共文化拓展,賦予戲劇現代的鮮活性和持續的生命力,賦予劇場當代性和在地性,既是使命和責任,也是經營的跨界和創新。她說:“我們都相信,未來的十年是文化繁榮的十年。國家提出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會給予我們更大的發展空間和發展機會,這兩年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傳統文化、漢服元素的流行,看到年輕的高校學子和新生代對傳統文化的輸出和傳播,大家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本土文化基因的認同,也在不斷影響戲劇創作。觀眾們越來越意識到,好看、好聽的音樂劇不光是來自美國百老匯、倫敦西區,也不是只有德奧音樂劇、法語音樂劇、日韓音樂劇才能切中大家的流行審美。我們的觀眾已經開始欣賞中國人自己的文化氣質,越來越多原創音樂劇在票房、口碑和熱度上都讓我們備感欣喜,備受鼓舞。”

10月21日晚上六點多,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以“琉光戲影”為主題的米色建筑主體亮起柔和的燈光,它靜立于市,在秉承歷史底蘊的同時,又充滿著現代氣息。劇院內“南中軸·夜天橋”公共開放活動在演出前以公共演出、文化市集、藝術展覽等多樣的形態為市民提供免費的文化休閑場景,雖然離晚間劇目的正式開演還有一段時間,但已經有非常多的市民和觀眾陸續抵達。他們有的參與公共文化活動、有的站在宣傳海報前合影留念,有的正在排隊購買演出劇目的場刊及其他文創周邊……
眼前的一切讓姜瓊陷入了回憶。“2015年北京天橋剛開業的時候,我們做過《劇院魅影》的場刊,當時很多觀眾對場刊需要購買提出不解,大家覺得那就和宣傳單頁一樣,應該是免費的。但現在,大家的觀念不一樣了,周邊成了音樂劇很重要的一塊衍生收入,剛剛開業時我們致力于引進劇目,努力達成運營指標,為市民提供更多免費的文化供給和理解;今天我們全天候開放,秉持公眾參與理念,打造首都文化地標,一切也有了非常大的轉變,這些都是很好的變化。以價值感和貢獻感為指引,我相信這個行業的從業者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