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評彈演員、曲藝作家、蘇州市評彈團副團長吳靜創作的中篇評彈《紅色搖籃》是“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蘇州市優秀舞臺藝術作品展演活動”入選的20部劇目之一,2021年,該作品榮獲第五屆江蘇省文華獎;2022年,榮獲第十二屆中國曲藝牡丹獎文學獎。
中篇蘇州評彈《紅色搖籃》分為《孕育新生》《險象環生》《烈火永生》3回,以中共蘇州樂益女中獨立支部的成立、發展和壯大為基本線索,謳歌了早期共產黨員的堅定信仰和黨組織從弱到強的發展歷程,反映了星火燎原的主題立意。該作品是建黨題材紅色文藝熱潮中的優秀力作,是新時代文藝精品意識的一次成功實踐。
“五月風雷震乾坤,驚醒多少夢中人。”作品開頭以全國掀起的反帝愛國浪潮“五卅運動”為時代背景,以根植于廣大人民群眾中的愛國主義精神為引領,塑造了早期共產黨人汪伯樂、葉天底、柳聞鶯等為革命事業機智勇敢、不怕犧牲的光輝形象,同時也刻畫了以一己私利參加革命、貪生怕死的“軟骨頭”孔繼祥以及貪污腐化、反動囂張的警察局長丁德祥等角色的反面形象。
蘇州評彈是在江南地區流行400多年的說書藝術,人物形象刻畫是評彈藝術的生命線,調動一切藝術手段使人物在舞臺上得到立體呈現。從編創角度看,劇本要賦予人物個性化的性格特征,使角色個性鮮明、辨識度高,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紅色搖籃》的人物塑造無疑是成功的出色的,男主人公汪伯樂自幼失去雙親,在孤兒院長大,但他刻苦努力,17歲考入師范學校,畢業后被各校爭聘做教師,語言能力出眾,經常發表演講,成為學生們心目中的偶像。1921年,汪伯樂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之后,他又擔任國民黨蘇州市委常委,雙重身份的他成為蘇州革命活動的先驅者。“起腳色”正是“五卅”義演活動的演講,汪伯樂號召同學們投身愛國洪流,推翻壓迫,救國圖強,他講得慷慨激昂,聽者熱血沸騰,紛紛捐款。汪伯樂不僅智勇雙全,而且心思縝密,在護送行動中,他把原來藏在玉觀音的情報換了地方,使敵人的搜查撲了空。在病房危局中,他察覺出特務破綻,一邊迷惑特務,避免敵人發現,一邊巧妙用“婚外戀”的話術暗示柳聞鶯離開自己,以個人犧牲換取同志們的安全。被捕后的汪伯樂在牢房中識破了偽裝成“自己人”的叛徒,最終保護住了組織秘密。可貴的是作品并沒有將汪伯樂神化,而是挖掘了他豐富的內心世界,以日常的“人性”展現他鐵骨柔情的一面。在第三回“烈火永生”中,敵人安排妻子探監,為的是用親情打動“鐵石心腸”的汪伯樂。他想起自己作為孤兒的滋味,為即將失去父愛的兒女心疼動容,對劬勞家務的妻子愧疚,但他堅信革命的理想一定會實現,他鏗鏘有力地對妻子說:“我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將來”“未來一定是美好的”,隨后,大義凜然奔赴刑場。汪伯樂拋灑熱血踐行信仰的早期共產黨人的形象感人至深。
柳聞鶯是當時滿懷愛國熱忱的青年學生,她不顧一切投身革命,經過戰斗考驗最終成為一名共產黨員。她雖然出身于富商家庭,但她富有愛國熱情,不僅捐出金手鐲支持罷工運動,還為完成任務不惜搭上家藏的古董玉觀音,利用她富家小姐的身份掩護葉書記。她十分精通化裝術,能把葉書記由白面書生變成鄉下“老菜根”,也能從醫院易裝成老太婆脫身。她聰明勇敢、沉著機智,具備高智商和高情商,她與汪伯樂之間的關系,是從對老師崇拜的師生情發展成工作配合默契的革命情,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作為與汪伯樂、柳聞鶯對立的一號反面人物警察局長丁德敬,這個人物的特點是反共反人民,兇狠毒辣、貪財好賭。他的一大愛好是斗蟋蟀,一旦斗蟋蟀輸了錢就想敲旅客竹杠,他在汪伯樂這樣的“硬骨頭”面前無計可施時,竟然想到用斗蟋蟀的招數對付他,然而在共產黨人的堅強意志下,他的招數也不靈光。二號反面人物孔繼祥的性格較為復雜,有一個變化的過程。一開始他投身到“五卅運動”中,表面看是一個熱血青年,還參與護送書記的行動,實際上他卻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看到警方增設崗哨,便知道行動一定有危險,就拒絕參加任務,還勸柳聞鶯放棄。他是柳聞鶯的狂熱追求者,為了向心上人證明自己,申請參加特別行動,并寫血書向柳聞鶯表忠心。被捕后的孔繼祥,在酷刑面前嚇破了膽,出賣了汪伯樂和柳聞鶯,后來還做“幫兇”企圖誘供汪伯樂,但最終被汪伯樂發現,目的未達成。
作品采取了對比手法,加強了人物自身和人物之間的比較,以反觀而求其正,凸顯人物特征。比如,同樣作為教師,汪伯樂是文弱書生,罹患嚴重的肺結核病,他羸弱的身軀內卻擁有堅強不屈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高尚靈魂;孔繼祥是一名高大魁梧的體育老師,他身材健碩、肌肉發達,貌似強者,但內心世界卻是卑鄙齷齪、膽小懦弱。前者是威武不能屈的“硬漢子”,后者卻是表面激進,事實卻是經不起考驗的“軟骨頭”,二者通過對比便涇渭分明、高下立分。作品中正反人物構成的張力加強了人物精神世界開掘的深度。
“評彈以情節發展的全過程為主軸線來安排,構筑其整體結構,一系列的大小事件貫穿于這條主線。”① 這條主線在評彈術語中,稱為“書路”。長篇評彈是以主線和事件串聯的形式來構建故事主干的,即通常所說的線性結構。說書藝術主要以線性結構為主,后來在中篇評彈的創作過程中,發展出“塊狀”結構敘事,回目之間的關聯可以不甚緊密。而《紅色搖籃》采用的是線性結構,“從編創角度視之,該作最重要的特色就是在結構上繼承和發揚了蘇州評彈長篇書目的優秀傳統,突出主線,清晰書路,整個劇情環環相連,推進有序,角色互動,扣人心弦。”②
《紅色搖籃》緊緊圍繞中共蘇州獨立支部的維護和破壞展開,作品設立了一正一邪兩個“書膽”人物——中共蘇州獨立支部書記汪伯樂和軍閥政府蘇州警察局局長丁德敬。盡管書目只有3回,但節奏流暢,情節主線規范清晰,故事“關子”環環相扣、層層推進。劇作采取了評彈書目線性敘事的常規程序,詳細描寫了正反代表人物汪伯樂與丁德敬的幾次沖突。在第一回“孕育新生”中,雙方以火車站“皮箱”的智斗拉開雙方之間的較量。在第二回“險象環生”中,汪伯樂在住院時發現丁德敬在醫院內布滿眼線,在病房里安插敵特進行監視監聽,雙方的矛盾愈加明朗。這幾次交鋒,汪伯樂都憑借其成熟的對敵斗爭經驗讓丁德敬一無所獲。汪伯樂沉著冷靜、睿智勇敢的英雄形象和丁德敬奸詐狡猾、心狠手辣的反面形象在一次次試探、對壘中得以確立。“書筋”人物孔繼祥的角色設置不僅可以展現出當時軍閥政府對中共黨員的殘酷手段,更反襯出了以汪伯樂、柳聞鶯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堅守與不屈,孔繼祥反面形象的烘托將情節引向最終的牢房“決戰”。不論是嚴刑拷打還是苦肉親情,汪伯樂都一直秉持著“保全支部要建豐功”的信念,最后他慷慨赴難、英勇就義。書目中矛盾鋪墊所積壓的情緒在此時全部爆發,星星之火終成燎原的浪漫悲情直沖人心,前后銜接的縱向線性結構即一根情節主線貫穿始終,一個矛盾沖突規范全局。
藝諺云:“沒有關子便沒有評彈。”在評彈中,關子不僅僅是懸念,“關子其實便是戲劇性矛盾和由此產生的高潮”③。評彈類似戲曲的地方就是它具有矛盾對立和戲劇沖突,尤其在中篇評彈中,一個晚上集中敘述完整的故事,戲劇沖突不可不集中、不劇烈。由于《紅色搖籃》采取的是線性敘事,它的“關子”設置也是特別顯著的,在第一回中,柳聞鶯把文件放到玉觀音的機關里,但玉觀音被丁德敬搜查出來,眼看就要旋開底蓋,柳聞鶯正擔心文件馬上會暴露時,書戛然停止,賣出了“如何過關下回再繼續聽” 的關子,相當于評書的“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回書接上回,丁德敬失手打碎了玉觀音,卻發現里面什么都沒有,原來是汪伯樂臨時改變主意,把文件藏在了別處。第二回之所以命名為“險象環生”,是因為本回目主要圍繞著蘇州支部的堅守和敵人的破壞來展開的,故事情節和人物沖突異常激烈。汪伯樂任命為支部書記,組織聲援北伐的特別行動。孔繼祥為了彌補上次的臨陣退縮,申請參加行動。丁德敬截獲血書,抓捕孔繼祥。孔繼祥叛變,供出汪伯樂的身份和行蹤,派出特務阿四假冒護工,在病房監視汪伯樂的一舉一動。柳聞鶯到醫院探視,汪伯樂敏銳發現護工阿四有問題,旁敲側擊催促柳聞鶯火速離開,以保全更多同志,柳聞鶯巧妙化裝成功脫險,使敵人的詭計落空。故事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傳奇色彩濃郁,動人心弦。藝諺云:“關子毒如砒”“關子抓得牢,聽客不會跑。”一晚上可以聽3回“關子書”,觀眾欲罷不能,怎么會不喜歡聽呢?
陸瑞廷《說書五決》中提出“理、味、趣、細、技”。傳統蘇州評彈講究細節,這就要求創演者在生活中觀察細致,體會到人物情感的微妙變化,描寫語言細膩入微。往往書情的戲劇性矛盾和情節的突轉,就體現在一兩個細節上。比如,在護送書記一回書中,柳聞鶯紫檀木盒子盛的羊脂玉觀音,是一件重要道具,里面放了蘇州支部的絕密文件。敵人的觀察和懷疑,讓人不禁把心提到嗓子眼,成了落回的懸念。丁德敬“拿到手上一掂,哦喲,分量不對,和田白玉這樣大尺寸的觀音,上手應該是重的,但是現在一掂分量,偏輕!里面像是空心的。舉起來對陽光一照,更加起疑心”。由這掂一掂、照一照,發現觀音是空心的而且還有旋鈕,丁德敬打碎了里面卻什么都沒有,他想到半年的工資都賠不起,嚇得額頭汗掉下來。但這時的汪伯樂并不急于上車,而是不依不饒地強調到南京給舅舅祝壽主要靠玉觀音,這樣一說讓丁德敬更害怕,更覺得虧欠,如果汪伯樂輕易饒了他,他可能還會起疑心。為何非要打碎玉觀音?因為只有造成糾紛才會有效制止丁德敬的進一步搜查。“玉碎”事件中的種種處理充分體現了評彈藝術追求情節“合理”性和細致性的藝術特點。書目第三回在夫妻訣別之際,呂兆璜撕心裂肺喊了一聲“伯樂”,“伯樂立定,但是心里明白:我不能回頭,不能回頭”,拖起腳鏈,鐐銬倉啷的細節,呈現出了電影特寫慢鏡頭的畫面,親情難舍的“小我”人性和獻身理想的“大我”精神,在汪伯樂身上達到了統一,可見精心提煉細節在評彈創演中的重要性。
中篇評彈是以評話與彈詞合流,集體拼檔優化組合為特色的。關于唱篇,早期在長篇評彈中是偏于表述和宣敘的,有時內容與散文的評話相近,形成一種復調敘事。北方長篇鼓書中的“唱”也是類似的情況,但是在中篇評彈中,隨著演員“起腳色”的發展,角色以第一人稱的唱篇占比增加,并由此“唱篇由偏重表述和宣敘,向偏重抒情和詠嘆的發展”。④《紅色搖籃》的唱篇有敘述故事地唱,更多屬于抒情和詠嘆,戲劇性的激情和詩的意境,往往就體現于優美的唱篇中。這些唱篇是有明確唱腔流派標簽的,如【蔣調】【快蔣調】【沈調】【徐調】【楊調】【香香調】【麗調】【朱調】【張調】【俞調】等經典唱腔,凸顯出蘇州評彈流派的姹紫嫣紅、精華薈萃,而如何把這些流派運用得恰到好處,作者吳靜無疑是獨具匠心的。
關于安插這些唱調的巧妙設計和安排,筆者專門對作者吳靜進行了訪談,以下是根據她的講述所整理的記錄:
在第一回中,汪伯樂在臺上發表演講,唱的是蔣月泉的【蔣調】,唱腔流暢沉穩,由【慢蔣調】轉【快蔣調】,表達了人物的激昂慷慨之情。孔繼祥演唱的是徐云志的【徐調】,俗稱【糯米調】,唱腔清脆悅耳,徐緩悠揚,是蘇州評彈界的代表性流派唱腔之一。柳聞鶯在車站遇險,當時情急之下演唱的是蘇州評彈名家王月香創始的女聲流派【香香調】,此調一氣呵成,烘托出當時緊張的氣氛,而且是唱落回,戛然而止,懸念迭起。
第二回中孔繼祥寫書信的一段唱腔運用的是沈儉安的【沈調】,【沈調】比較委婉軟糯,更能代表他表面激進,骨子里軟弱的性格。汪伯樂在病床上的一段運用的是楊振雄的【楊調】,鏗鏘有力的同時也有低沉嗚咽之感,展現汪伯樂的無力孱弱,還強撐病體要幫助同志脫險的急迫心情。柳聞鶯在探病時唱的是徐麗仙老師的【麗調】,【麗調】最能表達女性哀婉悲涼的情感,眼看自己不能救出伯樂,聞鶯的心情無奈凄婉,悲痛欲絕。
第三回中的孔繼祥已經叛變,他想誘供汪伯樂,這里運用了朱耀祥的【朱調】,這個流派在中篇中運用極少,而表演的女演員擅長演唱這個流派,嗓音高亢,氣息流暢,孔繼祥佯裝身受酷刑卻唱得如此嘹亮,是一種表演形式上的反面襯托,顯現出孔繼祥的虛偽。后來的汪伯樂識破騙局,一段張鑒庭的【張調】唱得嘹亮,懟得過癮。最后一段夫妻對唱,運用經典的【蔣俞調】對唱,女聲的悲傷、不舍和痛斷肝腸,男聲的平靜、期望和視死如歸,演繹得淋漓盡致。
以上可以看出,《紅色搖籃》打出了一套流派唱腔優化的組合拳,一是情節發展的需要,要與角色抒發的喜怒哀樂情感和主觀情緒實現無縫對接,發揮唱篇韻文的抒情性,“言之不足,歌以詠之”,使韻文與散文的說表相互映襯,故事的傳奇與詩意浪漫融合。二是根據演員的嗓音條件,發揮演員的特長,構成“中國最美聲音”的聽覺盛宴,讓觀眾獲得完美的審美享受。
曲藝創作是為舞臺實踐服務的,好的腳本要為演員預留表演空間。有人認為,演員創作可能比專業作家更接地氣,“演員心中有舞臺,他們的創作比起職業曲藝作家的作品,往往在用詞、語法方面更契合表演的需求。”⑤蘇州評彈界活躍著很多創作型演員,如有“三駕馬車”之稱的邢晏春、周玉峰和周希明等,吳靜也是一位在評彈創作園中勤奮耕耘的佼佼者。1995年,吳靜創作出第一部長篇評彈《王府情仇》,2005年,創作出了第二部長篇評彈《賽金花》。近年來,吳靜又先后創作出5部中篇蘇州彈詞《風雨黃昏》《歡喜冤家》《手拉手》《紅色搖籃》和《湖畔村的笑聲》。《紅色搖籃》獲獎后,一篇訪談文章中提到,吳靜創作劇本有一個特點:“就是生活化、接地氣,觀眾聽她創作的節目往往感到特別親切。”⑥
作品生活氣息濃郁,經過加工提煉過的語言,像“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小伙子的賣相風流倜儻”“順風蓬不能扯足”等俗語;像“要想撈外快,現在拆家敗”“洋槍一響,爺娘白養”等對仗聯語;打扮得像“伊麗莎白女皇”“抖音易容術”“新冠病毒”等現代用語。警察局長對孔繼祥的嘲笑:“哦喲,殺千刀一封情書寫得情真意切,現在馬上劃清界限,你倒蠻煞辣的。”這句說白用很地道的蘇州詞匯,諷刺得很辛辣。還有像“隔壁的葉書記在照鏡子,看看仔半日哉,一面孔疙疙瘩瘩,高高低低,眉毛高低眼睛大小,自己也不認得自己,也弄不懂,哪哼經過聞鶯的手一化妝,賽過換仔一個人,服帖!”這樣的肖像描寫,以角色的視角配合既驚訝又贊嘆的心理活動表現出來,在評彈“六白”中屬于“私白”(角色心里想的卻沒有說出來的話),非常傳神,又非常有味道。
“噱是書中寶”,“噱”是笑料,有“肉中噱”,即喜劇性人物性格;有“外插花”,如富有生活情趣的插科,調味性的“閑話”等。雖然《紅色搖籃》是主題創作,題材較為嚴肅,但是有了丁德敬、孔繼祥、阿四這3個“壞蛋”反派,可以大膽放“噱”。丁德敬的“噱頭”圍繞著他的蟋蟀經,連失敗的樣子都是用斗敗的蟋蟀來形容,人物可恨又可笑;孔繼祥的“噱頭”圍繞著他“一頭熱”的戀愛,所謂可笑又可恨;阿四的“噱頭”圍繞著他的超級愚蠢,嘲笑他被汪伯樂牽著鼻子玩得團團轉。
我們注意到,《紅色搖籃》每一回書的前面都有回顧前情的部分,以說書人全知全能的視角,清晰交代故事人物線索,是為了照顧觀眾的聽書心理,“一字不到聽眾發燥”,演員要說明白書,觀眾要聽明白書,這樣的鋪墊看似重復、啰唆,實則非常有必要。曲藝的特征之一是敘述性,與戲劇的“代言體”相區別,從表演角度講,即是傳統上對“說表”的重視,在每回書的開端向觀眾交代前情是長篇評彈的手法,但也切合線性結構為主的中篇評彈,為中篇評彈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范式。
1952年,中篇評彈《一定要把淮河修好》誕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首部中篇評彈作品,至今已有70多年。中篇評彈主要為了適應現代觀眾無充足時間聽長篇書的需求而興起的。中篇評彈三到四回的容量類似于一臺晚會,很受觀眾歡迎。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評彈界推出《劉胡蘭》《王孝和》《王佐斷臂》等力作,并與當時社會主義新文藝洪流相融合。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蘆葦青青》《真情假意》等中篇評彈作品的出現享譽全國,至今仍是經典。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 “五個一工程”和文藝精品意識的加強,中篇評彈這一體裁在曲藝主題創作中爆發優勢效應,涌現出《大腳皇后》《風雨黃昏》《雷雨》《初心》《牽手》《錢學森》《林徽因》《焦裕祿》《鄧稼先》《戰·無硝煙》等幾十部中篇評彈佳作,實現口碑獎杯雙豐收。
從一開始的稚嫩到大膽探索,再到中間一度“戲劇化”的偏頗,最終形成如今較為成熟的藝術樣式,中篇評彈有不少的創演經驗值得總結。無論在篇幅方面,“在篇幅上長短適中——既能拋棄長篇的拖沓,又能突破短篇的束縛”⑦;還是在結構上,“中篇評彈和選回更多采用了塊狀結構,使情節更為集中,戲劇性矛盾更為突出,更注重角色的表演,也更注重于唱腔的抒情性和戲劇性發揮。”⑧還有告誡評彈人不要減輕“說表”分量,避免“一人一角”,警惕“戲劇化”⑨,都是要求中篇評彈在保持評彈特色的基礎上發展藝術樣式,使它“保持了曲藝藝術‘在說法中現身’、跳進跳出的藝術本質和蘇州評彈說學彈唱和‘六白精髓’”⑩。總的來說,中篇評彈出人出精品的大方向是正確的,其特有的塊狀結構手法可以靈活演繹各種主題故事,如《四大美人》便成功運用了這種范式。《紅色搖籃》運用傳統的線性結構增添了更多懸念和戲劇性,開拓了“書路”。同樣獲得牡丹獎的中篇評彈《戰·無硝煙》在結構上打破了回與回的限制,用多個段落來展現多個場景中的故事,演員根據情節發展上下臺,不拘泥于每一回中固定的演員組合,節奏明快,也符合當代觀眾的審美習慣,但也有老觀眾反映找不到“檔”的感覺。如何既能保持老味道,又能把故事呈現得新穎和靈活,需要新時代曲藝工作者更多深思,中篇評彈將在不斷攀登高峰中,再譜“牡丹”之歌。
注釋:
①吳宗錫:《走進評彈》,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8頁。
②海弦:《如何讓觀眾欲探究竟而不能罷休?》,《中國藝術報》,2021年11月26日,第3版。
③吳宗錫:《走進評彈》,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7頁。
④吳宗錫:《走進評彈》,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94頁。
⑤陳世海:《大美百姓事雕琢彈詞音——評新創中篇蘇州彈詞〈牽手〉》,《曲藝》,2015年第11期,第43頁。
⑥姜峰:《蘇州評彈名家吳靜再次摘得中國曲藝最高獎“牡丹獎”》,騰訊網,2022年9月19日。
⑦王亮:《建國初期評彈書目的創新研究》,《地方文化研究》,2014年第6期,第62頁。
⑧吳宗錫:《走進評彈》,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86頁。
⑨周良:《蘇州評彈藝術論》,古吳軒出版社,2007年,第71頁。
⑩孫惕:《吳韻流芳 傳承創新——第八屆中國蘇州評彈藝術節觀感》,《曲藝》,2021年第12期,第25頁。
(作者: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天津市曲協副主席)
(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