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派河南墜子的藝術特征研究

河南墜子是我國的說唱藝術形式，也是河南四大曲種之一。它流派紛呈、流傳地域廣闊、喜唱人數眾多，以趙錚為首的趙派河南墜子便是其中之一。《摘棉花》是趙錚的經典唱段，集曲藝、戲曲、民歌的藝術特征為一體，既有說唱音樂的本質特征，又有借鑒戲曲行當的表演風格，還有民歌富有旋律性的音樂特征，兼具觀賞性與音樂性。觀眾對這個作品廣泛喜愛的程度決定了該作在弘揚與傳承河南墜子的重要地位，值得我們對其藝術特征進行探究，為今后河南墜子的發展提供新思路、尋求新途徑。

一、趙派河南墜子的創作理念

河南墜子起源于河南，故得名“河南墜子”。其流行地域廣闊，不僅在河南省全域盛行，還廣泛流行于北京、天津、安徽、山東等地。因此，河南墜子從藝人數眾多、流派眾多，著名的流派有“程派（程玉蘭）”“董派（董桂枝）”“喬派（喬清秀）”以及“趙派（趙錚）”等。趙錚出生于書香門第，成長中一路接受了正規、良好的教育，她是新中國第一代有思想、有覺悟、有文化的文藝工作者、教育者，更是河南墜子藝人中寥寥無幾的知識分子。先進的思想、開闊的眼界促使她對各種藝術形式始終懷著包容開放的心態，在廣泛的學習過程中，與河南墜子結下了不解之緣。出于對河南墜子的熱愛與癡迷，她便將全部身心投入到了河南墜子的演繹與教學中。正是這樣特殊的背景和身份，鑄就了趙派河南墜子的風格特征，形成了趙派獨特的創作思維。筆者在系統整理趙派作品的基礎上，將其創作理念總結為以下兩點。

（一）兼收并蓄，博采眾長

趙派河南墜子廣泛吸收黃梅戲、評劇、豫劇等劇種，快書、評書、大鼓等曲種以及各類民間小調的音樂元素，最終形成了以墜子為骨、多種音樂元素為肉的藝術特征。如《春妞進城》中吸收了喬利元的墜子男腔；《岳母刺字》中借用了京韻大鼓的唱腔音調；《汨羅悲歌》中加入了大量黃梅戲的旋律音調。趙派音樂不拘泥于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風格靈活多變，既擁有西路墜子的字清梆穩、高亢明亮，又兼具東路墜子的悠揚纏綿、細膩柔婉。“兼收并蓄、博采眾長”的創作理念推動了眾多音樂元素的大膽碰撞與完美融合，成就了趙派的獨特韻味，并奠定了趙派河南墜子的重要地位。

（二）根植傳統，推陳出新

在傳統河南墜子的基礎上，趙派在文本創作、伴奏音樂、唱腔藝術、表演風格上推陳出新，甚有建樹。其文本內容題材廣泛，集時代精神、歷史氣息于一體，雅俗共賞。既有表現歷史事件和人物的作品，如《岳母刺字》《汨羅悲歌》，也有取材于百姓日常生活，緊跟時代潮流接地氣的作品，如《摘棉花》《春妞進城》。在伴奏音樂方面，大大提升了《摘棉花》的分量與地位，并充分發揮創設情境、奠定感情基調的功效。唱腔方面，開創了散板起腔，并從速度、音區等方面對傳統河南墜子的起腔、結腔進行創新；在表演方面，趙錚十分注重身段、表情、眼神的綜合運用，根據不同作品的內涵、情感表達，精心打造人物形象。趙派河南墜子不僅是給予觀眾廣闊想象空間的聽覺藝術，也是極具觀賞美感的視覺藝術，極大地提升了河南墜子的藝術表現力。

二、《摘棉花》的文本分析

《摘棉花》創作于1953年，表現的是20世紀50年代初期，兩個小姐妹下地摘棉花的故事，展現了生活在新時代，擁有新思想、新面貌的農村女青年們的價值觀和戀愛觀，歌頌了人民群眾與解放軍戰士建設祖國、保衛祖國的無私奉獻精神，同時展現出廣大勞動人民樸實的幸福與滿足的情況。

整篇作品共有4段唱詞，呈現出句式獨特、通俗風趣、俏麗清新的特點。

1.字數逐一遞增，長短句式交錯

首先，該作品的句式具有字數逐一遞增的特點，以第一段唱詞為例：

太陽出來滿天霞，

五色彩云照在南洼從那村莊里，

走過來兩個姑娘她們本是小姐倆兒呀，

胳膊腕兒上挎了一個毛竹籃兒她們下到地去摘棉花。

第一段的每句唱腔均為四小節。由于唱詞字數的依次遞增，從而在整體上形成了前松后緊的效果，漸強的律動感、韻律感，俏皮活潑之感撲面而來。

其次，長短句式交錯也是其特點之一，以第三段唱詞為例：

姐兩個只把棉花地來下，

看了看，

有的是那棉花桃兒有的也開了花。

枝兒壯棉桃兒大，

白生生的滿地花那個風吹著花棵嘩啦啦啦啦，

慌得她們急忙就往籃兒里邊兒拽。

在傳統的七字句、十字句中雜糅進襯字、襯詞，使之完全融合于句式中，形成了長短交錯的句式結構。此外，襯字的大量使用，使得唱詞呈現出小碎口的特點，配合上跳動的旋律與節奏，音樂風格既巧又俏、清新十足。

2.唱詞通俗風趣、風格俏麗清新

作者善用形象的比喻以及口語化的語言，使唱詞通俗風趣、清新俏麗。

首先，該作品的尾句唱詞將姐妹倆比作兩朵盛開的海棠花，如下：

雪白的棉花地里，

開了兩朵海棠花呀。

海棠的花型十分秀麗，像極了花季少女嬌羞的面龐，且歷史上，文人們常借海棠寓意佳人，作為思念、愛意萌發的情愫象征。此處使用比喻的手法，一方面描繪出姐妹倆在田間勞作的身影點綴了雪白的棉花地，另一方面寓意著姐妹二人心中對各自愛人思念之情的流露。唱段雖到此結束，情卻愈演愈濃，給觀眾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

其次，關于善用口語化的語言，例子如下：

胳膊腕兒上挎了一個毛竹籃兒，

枝兒壯棉桃兒大，

今年的棉花好多虧恁的姐夫他。

“胳膊腕兒”“棉桃兒”等帶兒化音的口語化語言以及“恁”等河南方言的使用，使得唱詞樸實生動、通俗易懂，極具親和力。此外，該段中的“風吹著花棵嘩啦啦啦啦”一句，象聲詞“嘩啦啦啦啦”的使用，形聲具備，使一副棉花地好豐收的場景瞬間映入眼簾，充分凸顯出河南墜子的語言型特點。

三、《摘棉花》的音樂特征

1.旋律富于歌唱性

該唱段曲調優美流暢，極具歌唱性。整首唱段旋律高起低落①，每句也呈現出此種發展趨勢。商音起腔句尾落角音，緊接上行六到七度跳進挑高音起唱，以波浪式旋律線條推進，最后落于徵音結束（見譜例1）。

整個作品前三段的尾部均以三度和二度音程的組合后接徵音落腔，穩定且收束感強。這種重復運用，使段落間形成迂回、回旋的旋律走向，并成為一個鮮明的記憶點，易于記憶和詠唱。

此外，整個唱段的最后落音sol相較于之前段落的落音而言，提高了八度（見譜例2和譜例3），既給人以穩定的結束感，又增添了聽覺的明亮感、期待感，將喜悅、俏皮的情緒渲染到位。

2.節奏凸顯韻律感

河南墜子最本質的節奏特征是“弱起閃板②”，即起音在弱拍、弱位上，使齊言對偶的上下句形成一仰一合的形態。這在《摘棉花》中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板上落腔接閃板起腔（見譜例4）。

此外，四十六、附點十六節奏型的通篇運用，使本唱段的節奏富于變化、流動性強、韻律感十足，唱段的風格既巧又俏。

“潤腔”在河南墜子的演唱中發揮著“扶正字音、彰顯韻味”的重要作用。河南方言的調類分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對于去聲字的潤腔處理是河南墜子凸顯地方特色的重要手段。具體實操為運用裝飾性潤腔手法下滑音來演唱大量的去聲字。“毛”字是河南方言中的去聲字，在演唱上直接將貼合字調走向的旋律1和3下行六度大跳轉換為下滑音，將“唱”出來轉變為“說”出來，既凸顯出中州音韻的獨特韻味，又展現出河南墜子作為說唱音樂的語言型旋律特征（見譜例8）。

3.伴奏富于獨特性

傳統河南墜子的伴奏音樂只為起到拖腔保調的作用，讓表演者有喘口氣的功夫或僅僅聽上去不那么單調。

趙派河南墜子在表現《摘棉花》的前奏時，以小快板的節奏開場，旋律在較高音區上流動，營造出歡快、活潑的氣氛。四小節后進入的旋律同時是間奏音樂主題，緊接著立刻轉慢，使樂曲情緒形成先揚后抑，為其后散板起腔所需的畫面感、氛圍感進行鋪墊（見譜例5）。

此外，唱腔中的小過門均發揮填補空檔的作用。板上落腔后緊接伴奏墊點兒，人聲與伴奏音樂銜接緊湊流暢，旋律下行三度又回彈，配合上墜胡善于模擬人聲的特點，腔彎細膩婉轉、韻味十足（見譜例6和譜例7）。

四、《摘棉花》的表演實踐分析

《摘棉花》這樣一部經典作品，由身處不同時代的演繹者們通過接續性的創新性發展得以傳承至今。作為肩負傳承重任的青年學子，筆者意在以趙派河南墜子的藝術特征為基礎，從其表演特征方面進行分析。

河南墜子在表演上，講述故事與模擬人物相結合，跳進跳出、一人多角。本唱段中，共包含兩個人物角色，19歲的大姐與18歲的二姐，所唱內容包括對于棉花地景色、姐妹二人下地摘棉花過程的敘述部分以及二人對話的模擬表演部分，對人物形象的刻畫要各有不同。

首先，敘述部分講究拿捏“說書人”神態端莊、娓娓道來的神韻。以清晰流利的講述故事為主，動作根據唱詞的需要進行適當添加，意在給觀眾營造擁有廣闊想象空間的聽覺美。

其次，模擬表演部分是凸顯本唱段藝術效果的點睛之處。其原因在于，以往曲藝音樂的“跳進跳出”主要通過聽覺動感來實現，而聽覺動感的產生通常借助音高、力度和音色等音成分的變化。③該作品中，由于姐妹二人在年齡、形象等多方面都非常相仿，故無法通過音自身的變化來營造聽覺動感。因此，模擬表演便將聽覺動感轉化為身體動感以實現“跳進跳出”。這就要求要對表演細節做到精準把握。姐妹倆雖年齡、形象相仿，但各自的性格并不同。雖僅有一歲之差，但長姐如母，故大姐更為穩重和賢淑，未婚夫是勞動模范。而18歲的妹妹俏皮活潑，未婚夫是駐守邊疆的解放軍戰士。演員對姐妹二人的表演處理可分別向戲曲行當中的閨門旦和花旦的表演風格進行借鑒。大姐如閨門旦，端莊大氣，提起未婚夫時帶有的是樹立榜樣的驕傲感，故跳進角色時，動作的框架要略大并有停頓感，眼神所及的范圍要廣泛且堅定；而二妹如花旦，天真活潑，提起未婚夫時帶有的更多是炫耀和姐夫不相上下的俏皮感，因此頭部動作要相對頻繁，眼神變化多、速度快，表情要時刻與唱詞相貼合，害羞、不服、噘嘴等神態都要有所展現。

五、結語

趙錚是新中國第一代有思想、有文化的河南墜子文藝工作者，這是趙派“根植傳統，推陳出新；兼收并蓄，博采眾長”創作理念形成的根源所在。這不僅直接影響了趙派對唱段內容的選擇和編創，更對唱腔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和變革。趙錚的“裝腔”④充分肯定和發揮了唱腔獨立的表情功用，進一步發展和完善了河南墜子的唱腔設計規律，而這對河南墜子而言是極大的創新。此外，在此基礎上趙錚又進一步發展和提升了表演和伴奏的地位與分量，將文學、音樂、表演三者有機結合起來，使河南墜子發展為一門綜合性藝術。

注釋：

①王俊霞：《河南墜子唱腔特點與演唱風格研究》，2006年。

②同①。

③沈洽：《音腔論》，《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82年第4期，第13-21頁。

④鞏偉：《論河南墜子的嬗變與創新》，《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6期，第159頁。

（作者：中國音樂學院在讀研究生）（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