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從政策科學的角度對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進行研究,在理論上可以識別制度設計的價值導向,在實踐上可以探究政策工具選擇的優化方案。通過構建“政策工具—價值鏈”的二維分析框架,運用政策文本的內容分析對2001年至2022年間湖北省政府出臺的有關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政策文本進行挖掘,研究發現: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在工具運用上呈現出環境型政策為主、供給型政策為輔,需求型政策有限的偏好特征,供給型政策與需求型政策呈現結構性失耦的狀態;在價值鏈維度上,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偏重于層級型的單一治理模式,政府、市場與社會聯動協同的網絡型治理模式還未形成。對此,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政策設計應從現代治理范式的角度綜合考慮,提升自身結構的均衡性,構建多元主體協同參與的數字文化服務格局。
關鍵詞:湖北;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工具;治理模式
中圖分類號:F127;F263" "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3)03-0068-10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公共文化的數字化建設步入發展快車道,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進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意見》,站在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的高度,著眼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明確提出“建成文化數字化基礎設施和服務平臺”“形成線上線下融合互動、立體覆蓋文化服務供給體系”的政策目標,并做出一系列總體部署。據此精神,湖北省委、省政府按照“中部領頭、全國一流,湖北特色、世界影響”的戰略定位和發展目標,扎實推動公共文化服務數字化、網絡化與智能化建設。
邁入數字化時代,以互動視頻、網絡影視作品、電子書、有聲讀物等為代表的數字文化產品,不斷豐富著公眾的數字文化體驗,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和更新迭代拓寬了公共文化服務的內容、能力和范圍,為公共文化服務的共建共享提供了便利和技術支持。作為長江流域經濟帶與中部地區共同最重要的省份之一,湖北省擁有豐富的旅游文化、科技教育資源,發展具有區域特征的公共數字文化的潛力巨大。在此背景下,公共文化與數字技術的深度融合不斷獲得政府的政策推動和背書。“十三五”以來,湖北省委、省政府出臺了《關于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實施意見》,統籌實施全省文化信息資源共享項目,支持數字版權公共服務平臺建設,運用數字技術升級公共服務內容和產品,有步驟推進公共數字文化服務體系建設。2018年,湖北省第十三屆人大常委會通過了《湖北省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條例》,指出“省人民政府文化主管部門應當統籌規劃公共數字文化建設,市縣兩級人民政府應當將公共數字文化建設納入本地區信息化建設規劃”,為構建公共數字文化網絡提供了有力的法規支撐。
盡管如此,從實踐層面來看,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建設依然存在著數據資源多源異構、信息“孤島”現象;需求對接不精準,大量公共數字文化資源被“閑置”等問題。[1](p204-214)既有研究表明,我國公共數字文化政策的工具應用結構仍不均衡、治理規則碎片化,是公共政策與數字文化發展要素的擬合度不高的重要原因之一;[2](p3-21)政府在公共數字文化治理領域占據主導地位,以數據要素為基礎的多方合作、雙向溝通的新型互動治理模式并未形成,使得數字文化資源的創造與生產缺乏多樣性和精準性。[3](p57-60)由此觀之,要確保公共數字文化政策的有效實施,以政策工具與價值鏈治理的雙重視角探討公共政策如何助力數字技術賦能公共文化是十分必要的?;诖耍疚耐ㄟ^構建“政策工具—價值鏈”的二維分析框架,選取2001—2022年間湖北省政府出臺的有關公共數字文化建設的26個政策文本,運用內容分析法對湖北省政府公共文化數字化建設的行為路徑進行追溯,回答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政策呈現出怎樣的工具選擇偏好和價值鏈治理模式,以及政策設計應當如何統籌政策工具與價值鏈治理模式的整體性方案,從而提升公共政策干預的有效性,即實現滿足廣大人民群眾數字文化需求的治理目標。
二、文獻回顧與分析視角
(一)政策工具:理解公共政策選擇的理論視角
從政策科學的視角來看,政策工具是指政府實現政策目標的手段和方式。隨著公共問題的愈加復雜化、動態化和多變化,政府組織對政策實踐知識的需求日益增長,學界對政策工具的研究逐漸受到關注。英國著名的公共管理學家克里斯托弗·胡德認為,政府在對不同的政策問題進行干預時,有著廣泛的政策工具選擇,這些具體手段對政策的實施效果有著重要的影響。工具既可以具有“積極”屬性,例如引導資金、信息以及社會資源的結構與發展方向,以保障公眾的基本權利;也可以具有“消極”屬性,例如防止、禁止某些其他可取的活動,加劇市場失靈的現象。[4](p489)長遠來看,正是基于對“政策失靈”現象的回應,公共政策研究不僅要關注政策過程以及政策本身科學性的問題,更要注重在不同政策工具之間進行權衡、評價與選擇。
在討論“如何將政策意圖轉變為管理行為,將政策理想轉變為政策現實”時,厘清政策工具的概念、分類和特征是政策工具理論研究的首要任務。[5](p93)由于大部分政策工具在技術上可以互相替代,但在功能和性質上又存在著差異,因此,國內外學者對政策工具的解釋并未達成一致。美國政治學家羅威、達爾和林德布魯姆等人從一般意義上將政策工具分為規制性工具與非規制性工具。[6](p233)薩拉蒙則認為,傳統的依賴于集權式、層級式政府機構的分類標準已經過時,政策工具不可忽視的話題就是公共機構與市場、第三方合作伙伴相互依存的復雜關系。在此基礎上,他拓展了多元化的政府治理工具,包括撥款、合同承包、保險、規制、貸款擔保和稅收支出等,嘗試塑造一個完整的政策工具箱。[7](p166)隨著政策工具實踐的發展,學者們對政策工具類型的劃分進行了進一步的嘗試。豪利特和拉梅什以強制性為依據,將政策工具劃分為自愿性工具、強制性工具和混合性工具三類。湛中林依據政策活動交易雙方自主程度將政策工具分為離散交易型政策工具、公共交易型政策工具和混合交易型政策工具。[8](p101)陳振明則認為政策工具可以分為市場化工具、工商管理技術和社會化手段三類。[9](p176)
可以看出,政策工具類型的劃分具有發散性和多樣性的特點,政策工具的實踐也隨著行政生態的變化而不斷演化。伴隨著現代政府治理模式從科層轉移到網絡,從命令控制轉移到談判與磋商,學者們逐漸認識到,政策工具不僅要考慮那些試圖“影響或檢測”社會經濟系統變化的“實質性”工具,還需關注那些用于促進和改進政策環境的“程序性”工具,秉持不同價值的政策工具需要“混搭”起來共同服務于公共治理的實踐。[10](p273)據此,Rothwell和Zegveld根據政策工具對目標群體的影響方式將政策工具劃分為環境型政策、供給型政策和需求型政策。環境型政策通過制約相關主體的行為和權力,來塑造政府與社會之間的一些重要關系,從而對政策目標產生間接的影響;供給型政策指的是政府為了實現政策目標,通過操控經濟與社會生活中的資源和信息的生產與配置,直接影響總供給的政策;需求型政策則是指政府為了解決市場因競爭或技術問題而導致的不穩定狀態,對市場需求進行管理以維持市場穩定的政策手段。[11](p69-82)
在我國新近的政策工具研究中,學者們已經將環境型、供給型、需求型的分類方式視為系統地評估政策工具影響的關鍵視角,并將其應用于宅基地政策、[12](p136)大數據產業政策、[13](p52)復工復產政策、[14](p87)公共文化服務政策、[15](p14)數字經濟政策[16](p193)等多個政策領域,進一步地,基于研究結果提出了一系列提升政策工具之間協調性與互動性的優化路徑。有鑒于此,本文采用“環境—供給—需求”的分類方式對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政策進行工具溯源,以期從政策工具自身的供需結構、運行環境方面進行綜合考量,提高運用和組合各種政策工具的科學性和合理性。
(二)價值鏈治理: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供給模式
管理思想家邁克爾·波特(Michael E.Porter)于1985年首次提出價值鏈(Value Chain)這一概念,傳統意義上來講,波特所指的價值鏈意為“企業在設計、生產、銷售其產品的過程中所進行的一系列活動的聚合體,每一項經營管理活動就是這一價值鏈條上的一個環節”。[17](p36-45)價值鏈理論的基本觀點是,在組織眾多的“價值活動”中,并不是每一個環節都創造價值,國家和企業應當從事生產鏈中具有比較優勢和競爭力的環節。[18](p67-73)在全球化背景下,生產網絡規模愈加宏大、結構日益復雜,美國學者Gereffi(2001)進一步提出“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GVC)的概念,并對GVC的治理框架作了系統性的研究。Gereffi認為,全球價值鏈理論的核心在于全球價值鏈的治理,它是指價值鏈的組織結構、權力分配,以及價值鏈中各主體之間的關系協調。按照治理主體的不同,可以將價值鏈治理模式二分為生產者驅動型和購買者驅動型。[19](p185-193)隨著價值鏈中交易的復雜程度提高,Humphrey和Schmitz又提出了層級型、準層級型、市場型、網絡型四種價值鏈治理模式。層級型(控制程度相對較高)與準層級型(控制程度相對溫和)指向的是以管理控制為核心的垂直整合模式,市場型則指向的是以價格機制為核心的市場配置模式,而網絡型則指向的是以互相信任、互相依賴為基礎的協同合作模式。[20](p101-107)
與企業生產網絡不同的是,公共物品的供給蘊含著政府的公共責任,尤其是,公共資源中的“搭便車”“公地悲劇”等問題表明,依靠市場或社會組織無法充分有效地提供公共物品,這就需要政府供給來彌補“市場缺陷”,以確保公共利益的實現。但是,在公共數字文化領域,數據資源成為一種生產要素,公共數字文化的供給應當運用豐富的數據資源,以徹底激活公共數字文化資源的創新和發展。因此,一方面,治理主體應更加注重多元化,讓政府、市場、社會與公眾的力量參與其中,盤活公共數字文化大數據生產與創新的優質資源。另一方面,跨組織的多元主體應進行交流協作,發揮各自的融合優勢,實現數字治理共享與互補。公共數字文化供給的網絡化、多元化使得價值鏈治理理論可以恰如其分地為公共數字文化的供給研究打開一個關鍵的視角,多元主體之間的信息交換、合作互惠以及資源配置的有序發展,都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公共服務的基本精神。從價值鏈治理的視角出發,公共物品供給并不是公共事務治理活動的“終端”,而是以創造價值為基礎的供給全程化治理,最大限度地滿足公共需求、提高公共物品的社會福祉;其次,公共物品的價值鏈治理把不同場域、主體、環節的供給行為作為一個整體,通過有效整合資源、資金和信息,來優化公共物品供給流程。[21](p38-48)因此,本文通過解讀政策文本的內容與表述,發現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價值鏈治理模式的偏好,以期填補現有研究對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實踐理解的部分空白。
三、研究設計與數據來源
(一)X維度:政策工具維度
本文以環境型、供給型、需求型三類政策工具作為分析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的工具維度。其中,環境型政策工具主要是指政府通過目標規劃、法規管制、財稅金融、策略性措施等工具,激勵并管制各主體行為,為公共數字文化建設構建有利的外部發展環境。供給型政策工具主要是指政府通過資金、信息、技術、基礎設施、人才等生產要素方面的投入來推動公共數字文化的創新發展。需求型政策工具主要是指政府通過服務外包、產業培育、示范項目、交流合作、市場管理等手段來降低市場不確定性,積極開拓公共數字文化的需求市場,對公共數字文化的發展起到直接的拉動作用。公共數字文化政策的工具分類及次級政策工具內涵如表1所示。
(二)Y維度:價值鏈維度
本文基于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非營利性、供給主體多元性等特征,將公共數字文化供給的價值鏈治理模式分為層級型、市場型與網絡型三種。其中,層級型模式是指政府作為單一的壟斷管理者,以全社會公共利益為導向直接供給公共產品與服務;市場型模式是指政府通過合同承包、特許經營、法律委托等形式將部分公共產品與服務交由市場供給,利用市場競爭提高供給效率與供給質量;網絡型模式則意味著政府、市場與社會三方將以網絡化協同的關系形態參與到公共數字文化服務供給的價值鏈網絡之中,發揮多元主體異質性優勢,實現共建共享、互利共贏的治理效應。公共數字文化價值鏈供給治理模式的主體特征、供給方式以及治理效應如表2所示。
(三)基于“政策工具—價值鏈”的二維分析框架
本文以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政策的內部語料(正文內容)為基礎,在橫向上將政策文獻的信息要素簡化為環境型、供給型、需求型的政策工具維度,在縱向上將政策文獻的信息要素簡化為層級型、市場型和網絡型的價值鏈維度,構建“政策工具—價值鏈”的二維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在本分析框架中,政策工具的選擇配置指向了政策設計對不同價值鏈供給治理模式的偏好程度。當政策工具集中于某一種價值鏈供給治理模式時,則認為該政策更側重于實現這種模式的治理效應。數字化不僅僅是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代名詞,還必須解決區域內數字基礎設施的支撐問題,實現公共數字文化的均等化應當構建各價值關聯方的合作網絡,聚合更多有利于公共數字戰略部署的資源。[22](p84-92)因此,政策制定者應當采用環境型、供給型與需求型協同耦合的復合性工具組合,構建包容性的協同網絡治理模式,以克服數字技術、技能和監管障礙,推動公共數字文化建設的順利進行。
(四)數據來源與內容編碼
首先,以“數字”“數字化”“信息”等關鍵詞(關聯)搜索,在湖北省政府門戶網站、湖北省財政局門戶網站、湖北省文化和旅游廳門戶網站以及相關部門網站和北大法寶等資源系統中獲取樣文本件。截至2022年3月1日,得到政策文本26份,政策本文類型包括條例、規劃、通知、意見、辦法等,形成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政策文本庫。其次,運用nvivo12質性分析軟件將政策文本的具體條款作為內容分析的參考點,依照“政策編號—章節號—條款序列號”的形式進行編碼(如表3所示),參考點總量共計217條。
四、分析結果與研究發現
(一)政策工具維度分析
通過對26份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文本內容的分析可知,當前湖北省公共文化服務數字化建設兼顧了多種工具的使用,復合型的政策工具體系已經初步形成。然而,數據分析的結果顯示,環境型、供給型、需求型三類政策工具的運用頻次在整個政策工具體系中占比分別為52.5%、31.3%和16.2%。湖北省政府在制定公共數字文化政策時以環境型政策工具為主、供給型政策工具為輔,需求型政策工具的運用較為不足,政策工具結構的協同耦合程度仍有待加強。另外,從各類政策工具的內部占比來看,次級工具的運用也存在一定的失衡現象(如圖2所示)。
第一,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對環境型工具的運用最為頻繁,其使用頻次在整個政策工具體系中占比52.5%,政策工具結構呈現出以環境型政策為主的特征。次級工具運用中,目標規劃(37.7%)、標準規范(26.3%)工具的運用較為密集。目標規劃作為一種信息工具,可以為公共政策的實施提供更為清晰的目標依據,改變目標群體的“知解漏斗”,塑造指導性的信號,[23](p76-81)其高頻使用符合湖北省政府對公共數字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在整體布局層面的基本共識,在宏觀層面發揮政策引領的作用。另外,標準規范工具以其高強制性的特征,提供了統一的公共數字文化有線、無線和新興技術的統籌實施方案,并明確它們的承載潛力和覆蓋面積,以克服數字資源多源異構、文化資源無法共享等突出困境。而財稅金融(4.4%)工具的使用占比最低,財稅金融工具一方面可以通過照顧性補貼來降低數字化運營成本,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優化融資渠道,以化解農村或偏遠地區因需求增長滯后或是不確定所造成的數字運營財務風險,其作用在此級工具結構中被淡化。
第二,供給型政策的運用較為穩定,在整個政策工具體系中占比為31.3%,在三種類型的政策工具中處于居中的位置,從次級工具運用來看,占比位列前三位的是技術支持(30.9%)、基礎設施建設(27.9%)和信息支持(22.1%)??梢钥闯?,湖北省政府采用信息支持、基礎設施建設以及技術支持工具共同構建了“線上平臺+線下體驗+數字資源庫”的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框架。一是通過鼓勵科技賦能公共文化建設,有效應用新一代信息技術推動基于智能移動終端軟件、新媒體的公共文化服務數字平臺建設,精準捕捉和滿足差異化的服務需求,使其具備更好的使用價值和用戶體驗;二是積極推動數字文化館、數字圖書館、數字博物館、地面數字廣播電視覆蓋網等數字載體建設,在線下真實的物理空間疊加虛擬數字內容,增強線下沉浸式、互動式數字文化體驗;三是開展各類公共文化服務數據、特色文化等資源庫的建設,將大量線下服務轉移到線上,盤活文化資源存量,提升服務效率。但是,資金投入(10.3%)與人才支持(8.8%)工具的應用不足將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木桶效應”的出現,從而影響供給型政策的實施效果。
第三,需求型政策工具使用的數量占比最少,僅占比16.2%,與供給型工具之間形成“失耦”的結構狀態,需求型政策工具還未能充分發揮對公共數字文化服務市場的拉動作用。從需求型政策工具的內部結構來看,湖北省政府更傾向于通過產業培育(37.1%)、市場管理(31.4%)、交流合作(20%)來激活并規范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需求市場。湖北地方文化資源豐富,發展數字文化產業態勢迅猛,政府通過產業培育工具支持長江文創、荊楚文創與影視動漫、游戲軟件等數字經濟深度融合,配合市場的規范化管理,保護數字知識產權與數字文化企業的合法經營,構建全要素數字文化產業生態體系。另外,政府結合湖北自身科技、教育、旅游資源豐富的實際,通過多領域交流合作、宣傳推廣,為數字驅動消費、外貿和內需創造了良好的政策環境。需求型政策中,政府社會參與(2.9%)工具的運用較少,數字技術和網絡行為具有動態性和發散性的特點,缺乏社會力量的參與制約了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供給規模,難以分散數字技術帶來的不確定性風險。由此,后期的次級工具運用還有較大的修正空間。
(二)價值鏈維度分析
在對政策文本進行工具類型量化的基礎上,結合價值鏈治理維度的分析,得到如表4所示的統計結果:從價值鏈維度來看,層級型治理模式是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工具的主要旨向,參考點數量達到了136條,占整個政策工具參考點的62.7%;以市場型治理模式為旨向的政策工具數量為48條,占比22.1%;以網絡型治理模式為旨向的政策工具數量為33條,占比15.2%??梢钥闯?,偏好于實現市場型、網絡型治理模式的政策工具運用相對缺位。橫向來看,一半以上的政策工具更傾向于采用層級型治理模式來保證公共數字文化供給的公益性、基本性、均等性和便利性,但與此同時也缺乏對實現市場參與、網絡協同治理模式的考慮??v向來看,在層級型價值鏈治理模式中,政府主要通過法規及管制、標準規范等強制性工具將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建設納入各級政府的法定工作職責內,在基礎設施、信息以及技術工具的支持下,相關行政機關及事業單位全面參與公共數字文化產品的生產和經營。層級型主導的政策設計與行為邏輯體現了公共數字文化服務中全面落實政府主體責任的基本特征,當數字文化行業處于肇始階段時,企業以及社會組織會從短期利益看待公共數字文化建設,參與的意愿和動力往往不夠,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供給以及傳統公共文化服務的數字化轉型通常需要強控制的層級型治理來實現公共資源整體的有效配置。但過度倚重層級型治理模式使得自上而下的行政邏輯與公眾多樣化的文化需求無法統一,公共數字文化服務供給的效率與質量自然就會受到限制??傮w來看,當前政策工具對市場型、網絡型治理模式的覆蓋不足,不利于激發市場和社會主體參與公共數字文化服務供給的積極性以及數字文化服務的創新,市場、社會、公眾廣泛參與的網絡型治理格局并未形成。
五、結論與討論
促使公共政策走向更高水準的科學性和有效性是政府自身能力提升的必然進路。認真思考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的工具結構就不僅僅要明晰政策工具的選擇偏好,更要求政策工具協調社會、經濟系統中的各種關系,就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供給形成合理的規范和秩序。通過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文本而進行的政策文本內容分析可知,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整體性制度框架已經形成,政策工具內部結構呈現出環境型政策為主、供給型政策為輔,需求型政策有限的偏好特征,供給型政策與需求型政策呈現結構性失耦的狀態;從“政策工具—價值鏈”的維度來看,政策工具偏好于實現層級型治理模式,實現網絡型治理模式的理想工具格局未能在數據中得以體現。因此,從路徑上講,政府一方面需要加強配套政策工具的使用,以便促進政策工具整體結構的協調與耦合;另一方面要提升政策工具對網絡型治理模式的覆蓋程度,實現公共數字文化服務多元共治、協同發展的政策目標。
第一,審慎運用環境型政策,優化次級工具的組合配置。對環境型政策的偏好體現了湖北省政府長期以來重視公共數字文化的發展,為公共文化服務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建設創造良好政策環境的初衷。但過度依賴環境型政策可能導致政策的“疊加性”失衡,使政策工具本身陷入內部結構的摩擦與損耗之中。對此,一方面,要破除固化觀念,審慎運用環境型政策;另一方面,置于次級工具層面,考慮到公共政策的制定成本和社會受益,應適當降低目標規劃的運用頻率。目標規劃工具雖然在宏觀上可以起到政策引領的作用,但因其模糊性和籠統性,在政策實踐過程中容易造成政策執行與政策目標的背離,因此,應當減少該類型工具平移性、重復性地使用,以優化次級政策工具結構。另外,加強財稅金融工具的運用。數字技術更新迭代較快,具有強烈的帶動性和衍生性,會深刻影響數字技術/服務供應商的開發成本,[24](p8-11)通過公益性補貼、稅收優惠、降低準入門檻等經濟類手段干預數字文化服務領域,可以有效解決大量中小企業或個人因缺乏必要的技術儲備或難以支付高額的技術費用而無法實現數字化轉型的問題,使得政府、企業以及個人創新者都能以更為靈活的方式參與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供給。需要注意的是,公共數字文化服務大部分都是通過互聯網提供的,管制工具的運用亦不能缺位,具化湖北省知識產權局印發的《關于加強協作配合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實施意見》所確立的尊重知識價值、服務科技創新原則,助力數字知識產權保護。
第二,提高供給型政策的全要素投入,加強優質供給。建成文化數字化基礎設施和服務平臺,形成線上線下融合互動、立體覆蓋的文化服務供給體系已經成為新時期國家實施文化數字化戰略的基本要求,供給型政策必須加強對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全要素投入,擴大有效供給,用數字化打通服務群眾的“最后一公里”。與數字電子存儲、傳輸發展相關的技術創新是文化表達重要的信息載體,它使得信息傳播更便捷、操作更自如。因此,首先要繼續夯實數字化基礎設施建設,重點提高對農村、貧困地區和邊遠山區的覆蓋率;促進信息、技術工具對公共文化服務的互補增益,特別是要加強“互聯網+”行動計劃的大范圍開展,從線上、線下分別入手,使公共文化服務的有效供給融于公眾生活圈。其次,沿襲《關于推動湖北省公共文化服務高質量發展的實施意見》所確立的資金保障方案:“完善各級財政保障機制;統籌相關專項資金;強化績效評價結果應用;發揮財政資金最大效益”。此外,由于文化領域,尤其是基層、貧困地區缺乏有經驗的數字化人才,這導致優勢技術的應用和文化服務的結合成為數字化過程中存在的顯著薄弱環節,政府要充分發揮人才支持工具在人力資源市場中的支撐作用,以大數據人才“應用能力”為核心,與高校、科研機構一同探索培養、引進數字人才的新模式。同時,要建立文化志愿服務活動的保障與激勵機制,志愿者也是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重要參與主體,他們通過志愿服務的方式為公眾提供專業知識,成為公共文化服務數字化建設時人力資源的重要補充性來源。
第三,強化政策工具的需求導向,形成供需耦合的工具閉環。從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的工具結構來看,需求型政策工具處于弱勢運用的狀態,需求型政策與供給型政策之間的結構性“失耦”加大了政府失靈的風險。例如,當供給的力量大于需求時,無效供給便會產生。要擴大需求型政策的運用占比,最大程度地發揮供需耦合的政策紅利,可以從以下路徑進行設計和探索:一是合理增加服務外包、社會參與等政策工具形式?,F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核心精神是,政府退出“壟斷性的生產者與經營者”的地位,創造有利的政策條件保證公共文化服務能夠有效供給。因此,從政策工具層面來看,可以合理增加服務外包、特許經營、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ppp)、購買服務等工具的運用頻次,進一步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數字文化服務的建設與運營,減輕財政壓力,通過雙軌制的供給形態來滿足多樣化的文化需求。二是繼續加大對湖北特色文化產業的培育力度。公共文化服務已經邁入了數字驅動、知識創意力量更加彰顯的新階段,應當密切集合湖北特色文化資源,重點培育和扶持區域內的優勢文化產業,通過文化產業發展的帶動和輻射,引領文化消費潮流,推動數字文化產業與數字文化服務融合發展;三是充分利用本省科教文化富集和通信發達的優勢,加強交流合作。當前湖北在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領域的科研水平和生產能力位居全國前列,應加強文化與科教領域的交流合作,為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拓展新領域、實現新提升提供強大的動力。
第四,完善以網絡型治理模式為旨向的政策工具配置。任何政策工具在技術上的安排都指向了特定的治理主體、主體關系與治理效應。當前,湖北省公共數字文化服務政策的工具選擇以層級型治理模式為主,這樣一種以政府嚴密控制為基礎的治理模式所取得的成就是不可被低估的,因為其所建立的公共數字文化網絡提供了帶有普遍性、標準化的服務,在“以人民為中心”的公共數字文化治理體系中扮演著關鍵角色。然而,層級型治理模式“對上負責”的價值逆向性使得公共數字文化服務供需不匹配、居民參與度低等問題飽受社會詬病。[25](p48-61)在web2.0時代,公共數字文化服務強調的不是單向的治理,政府不是唯一的參與者,數字網絡的互動性使得用戶獲取信息、表達需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便利程度,政府、企業、社會組織乃至于個人之間扁平化的、一對一和多對多的價值鏈網絡已經形成。因此,政策工具不僅要克服對層級型治理模式的依賴,更要超越市場型治理模式,構建一個政府、市場、社會多元參與的工具框架,在這個框架內,環境型政策能夠構建標準統一的數字技術規范,使得所有網絡平臺可以互聯互通,讓各數字信息平臺發揮自身最大的優勢;供給型政策能夠將需求信息調查分析作為供給決策的前置環節,從多重資源(包括個體用戶)中處理并合成數據,按照需求提供數據和服務;需求型政策能夠通過社會參與、產業培育和合作交流提供豐富的用戶體驗,創造“參與式架構”的數字網絡。總而言之,施政主體應以網絡型治理模式為導向,構建清晰的政策工具圖譜,在多元主體共建共享、互利共贏基礎上實現公共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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