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20 億元銀行信托貸款的“身世”

2018年3月30日昆岳銀行與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簽訂單一資金信托合同，委托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向借款人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發放貸款20億元，期限2年，約定貸款資金用于某棚戶區改造項目。該筆信托貸款業務由昆岳銀行前峰分行發起，報昆岳銀行總行審批同意后實施。由于金額巨大，自然引起了審計人員的高度關注。

———低利率發放貸款暗渡陳倉：通過關聯公司存貸掛鉤

昆岳銀行與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簽訂的信托合同約定，發放給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2年期、20億元貸款的利率為4.75%。審計發現，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不屬于昆岳銀行的戰略客戶，按照昆岳銀行《關于〈關于調整人民幣授信業務定價政策的通知〉的補充通知》“非戰略客戶定價標準1～5年（含）為8.31%”的規定，該貸款利率明顯偏低。以4.75%的利率發放，按照昆岳銀行內部考核辦法計算，該筆貸款業務的EVA（經濟利潤）為-6 697萬元。按理說，昆岳銀行是怎么都不會發放該筆貸款的。

查閱《授信業務價格申請審批表》發現，該筆授信需要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以協議存款方式提供不低于項目金額的日均存款，協議存款利率為1.725%。昆岳銀行對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發放貸款，與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有什么關系？況且該協議存款利率明顯低于昆岳銀行內部計價的資金成本，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還明顯吃虧！

審計人員利用“天眼查”APP查詢得知，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和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同為東洲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的子公司。

原來，昆岳銀行一方面以較低的貸款利率向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發放貸款，一方面以較低的存款利率由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提供存款。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提供不低于項目金額的日均存款，是該筆貸款發放的前提和關鍵。

———三次變換用途的貸款發放審批“事出反常”：貸款資金挪作它用

該筆貸款用于某棚戶區改造，貸款用途符合國家政策。但在審計該筆貸款發放審批用印時審計人員卻有了意外的發現：前峰分行為了發放該筆貸款，先后以三個名義向總行提請審批。第一次是2018年1月10日，申請認購G信托的某有限合伙人份額，資金用于受讓某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人份額；第二次是2018年3月13日，申請認購某并購項目，資金用于東洲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對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進行增資擴股；第三次是2018年3月20日，申請認購單一資金信托計劃項目，資金用于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某棚戶區改造項目。

同一筆貸款，前后三次提請審批的用途完全不同。雖然最后以資金用于某棚戶區改造的名義發放貸款，但真實的用途總讓人存疑！

查閱貸后檢查報告顯示：2014年2月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與東洲工程總承包有限公司簽署的工程承包合同，合同價款42.25億元。截至2018年4月，東洲工程總承包有限公司已完成全部工程進度的60%，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應支付工程款24.15億元。2018年4月27日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在獲得20億元貸款后，于4月28日至5月10日分七筆將20億元轉給東洲工程總承包有限公司。

從表面上看，付款與合同相符。經依法向東洲工程總承包有限公司的開戶銀行查詢資金去向，發現東洲工程總承包有限公司于2018年4月28日至5月10日分八筆將20億元全部轉入K建設集團有限公司。

繼續追蹤查詢，發現K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于2018年4月28日至5月10日將20億元分十二筆轉入三家裝飾有限公司。

這就奇怪了：合同中約定的工程名稱是市政基礎設施工程，承包范圍包含圖紙范圍內的道路、土方、給水、熱力、燃氣工程以及臨時設施。即使存在裝修，也不可能將60%的工程款全部轉給裝修公司！

繼續向三家裝飾公司的開戶銀行查詢發現，上述三公司在收到前述轉款后，于2018年4月28日至5月10日將款項全部轉給東洲投資股份有限公司。

至此，對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貸款資金在轉了一個圈后，居然回到了東洲投資股份有限公司，即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和東洲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的母公司！

經進一步追蹤發現，東洲投資股份有限公司在收到20億元后，將其中10.3億元資金轉入某創業投資合伙企業募集專戶作為有限合伙人份額投資款。20億元的貸款資金并沒有按貸款合同約定的用途使用。

———“四證”求證水落石出：向手續不全的棚戶區改造項目發放貸款

該筆貸款是以用于某棚戶區改造名義發放，但審計人員發現，某棚戶區改造項目尚未取得“四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商業銀行對未取得國有土地使用證、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建筑工程施工許可證的項目不得發放任何形式的貸款，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實施的某棚戶區改造項目并不具備貸款條件。

銀行客戶經理解釋說，2010年8月，P市國土資源局同意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對A～E地塊進行土地一級開發。由于拆遷進展不順利和規劃調整等原因，土地一級開發一直未能完成。至2015年，上述地塊被列入棚戶區改造項目，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繼續作為某棚戶區改造項目實施主體。實施主體完成棚戶區改造項目的征地、拆遷和搬遷改造后，交政府收儲上市招拍掛，政府收到土地出讓金后返還項目成本和8%～12%的合理利潤給實施主體。政府后續組織招拍掛，與棚戶區改造項目實施主體沒有關系，土地證只發給競拍方，所以從操作模式上該項目本質上不存在“四證”。

土地一級開發項目變革為棚戶區改造項目，真的如客戶經理所述，不需要“四證”么？

審計人員對棚戶區改造的相關政策認真進行研究。從《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做好城鎮棚戶區和城鄉危房改造及配套基礎設施建設有關工作的意見》（國發〔2015〕37號）“二、加大改造建設力度。（一）加快城鎮棚戶區改造。依法合規推進棚改，切實做好土地征收、補償安置等前期工作。建立行政審批快速通道，簡化程序，提高效率，對符合相關規定的項目，限期完成立項、規劃許可、土地使用、施工許可等審批手續”的規定看，棚戶區改造項目仍然是要完成立項、規劃許可、土地使用、施工許可等審批手續的。

審計人員找來銀行客戶經理，要求提供P市某區政府把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作為棚戶區改造項目實施主體的相關文件。銀行客戶經理解釋說，某區政府并未出具相應的批復文件，但從P市人民政府官網發布的《P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印發〈P市2018年棚戶區改造和環境整治任務〉的通知》中，可以看出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確實是某棚戶區改造項目實施主體。

由于P市距離審計點幾千公里，直接向P市某區政府查詢將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作為棚戶區改造項目實施主體的文件也不見得方便快捷。審計人員通過查閱前峰分行公文、用印系統，終于發現P市某區政府2015年出具的《關于授權某棚戶區改造和環境整治項目實施主體的批復》。按照該批復“授權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作為主體實施某棚戶區改造和環境整治項目的改造建設工作。按照市、區政府相關部門的具體要求，辦理項目立項、規劃、土地等各項前期手續的規定，某棚戶區改造項目應由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辦理“四證”。昆岳銀行委托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向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發放棚戶區改造貸款20億元是違規的。

———資金監管協議掩蓋的信托貸款合同補充協議真相：浮利分費

審計發現，除獲得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貸款利息收入以外，昆岳銀行2018年還收到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轉入的賬戶監督管理費892.91萬元。

按照昆岳銀行與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簽訂的信托貸款合同，該信托為事務管理類信托：“信托存續期間，委托人（注：昆岳銀行）自行負責期間管理包括但不限于：資金監管、還款催收，受托人（注：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予以配合。”也就是說資金（賬戶）監管責任本來就是昆岳銀行的，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怎么反而向昆岳銀行支付賬戶監督管理費呢？

這樣一來，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按照信托貸款合同向昆岳銀行獲取的固定信托報酬率為0.4%，而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支付昆岳銀行的賬戶監督管理費（892.91萬元）的比率達到0.44%，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從事該項信托業務不是反而虧錢么？

由于解釋不通，經再三追問，銀行客戶經理終于拿出了信托貸款合同的補充協議。原來，為將貸款利率從4.75%變更為5.225%，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與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2018年6月12日還簽訂了信托貸款合同的補充協議。相應地，對增加的貸款利息收入1 805萬元，昆岳銀行、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與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2018年6月30日又簽訂資金監管協議，以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委托昆岳銀行進行貸后管理服務（包括對西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在昆岳銀行開立的貸款賬戶進行監管以及對信托貸款進行貸后管理）的名義，由G信托有限責任公司分兩年向昆岳銀行支付賬戶監督管理服務費共計1 805萬元，實質上是昆岳銀行把提高貸款利率而增加的貸款利息收入1 805萬元變換為賬戶監督管理費收取。

（注：文中有關名稱均系化名）

（作者單位：江西省審計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