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奇觀

本書是作者于1990年代在承德工作、考察期間對承德的歷史、文化、民俗、古建筑等諸多方面進行田野調查，并于研究基礎上所做的學術總結，內容包括對清代熱河歷史的回顧、清代熱河皇家園林寺廟的營建、熱河的政治意義等。

主要景觀的嫻熟建模和次要景觀的豐富內涵相得益彰，使承德名正言順地成為了清帝國在夏季的行政中心，承德的景觀建筑彰顯著滿族在文化、物質以及地理等方面統治東亞和中亞地區的雄心。清朝兩位頗負盛名的君主康熙和乾隆皇帝塑造了承德的新氣象，在這座夏都，清朝皇帝建成了一片擺脫熱河自然條件限制的皇家園林。美妙的景觀修辭將這里的建筑環境詮釋得淋漓盡致，建筑風格的復制、文字的隱喻、形而上學的參考、引經據典以及模仿中國南方景觀的空間設計都反過來影響了游客對承德和熱河景觀的看法。

而承德的皇家園林作為媒介，溝通著滿族統治階層與漢族和其他民族群體。僅從清帝夏季從北京移駕承德便足以顯示清朝有足夠的國力去支撐宏大的排場，同時，顯示宏大的排場對成就滿族偉業至關重要。朝廷的宴席及其日常儀典保證了人與神、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和諧共處：1793年9月8日至21日，乾隆皇帝在承德六次設宴，七次舉行祭祀活動，兩次封賞，三次接見外使，二十三次頒旨，并為馬嘎爾尼使團創作詩歌一首。

以這個理論來看，皇家景觀服務于不斷變化的戲劇化舞臺。來自中國南方士族的山地景觀開發技術被應用到園林建造中，充分利用了山間優勢。清朝皇帝選擇這些技術在于方便行政管理，并非在于這些技術由漢族研創。

皇帝希望通過建筑傳達的政治信息和景觀的隱喻性背后有一個理論問題。從南方的城市景觀和中原的住宅景觀到北方的宗教景觀，承德景觀的空間演變是否存在一種內部連續性？此外，承德是否意味著中國內陸其他帝國遺址所顯示的內部連貫性的破裂？這些宮殿和花園中的遺址既有行政場所，也有休閑場所。和之前的漢族皇帝一樣，滿族君主在他們的花園設計中突出兩個主題以強化他們的角色：“天命”的繼承者以及文學領域的精英。乾隆皇帝每日午后創作詩歌、畫作，閱讀書籍，在讀、寫、畫中品味生活，總計寫下了42000余首詩。乾隆帶有豪氣的詩歌創作刻在了避暑山莊山區主干道旁的石碑上：“自謂勝他唐宋者，六家詠未入詩醇?！背械碌木坝^在展示這兩種角色時，并沒有體現出中國園林建筑傳統的內在一致性。承德景觀表面上是景觀的羅列和拼接，實際上是通過重新詮釋各朝代的景觀，融合漢族和其他民族的景觀創造元素以宣揚滿洲特性。熱河的主要景觀、八旗據點的設置、道路的開放、佛教廟堂的建設都為滿族帝國景觀的形成做出了貢獻。

與北京、南京、杭州、長安等中國歷代王朝的首都不同，承德代表了一種滿族和蒙古官員全力支持的思想：皇帝可以通過融合漢族和其他民族的景觀體現一視同仁的政治理念?？滴鹾颓』实劢o外廟題名時多用“普”字，這反映了王朝對普天之下的滿族和平統治的全面關注。在《御制避暑山莊詩》中，康熙和乾隆皇帝對夏宮景觀廣為宣傳，每處碑文都含有題名、介紹題詩和學術注釋，滿語和漢語兩種出版物被作為禮物送給王室宗親和藩屬。當題詩和遠景圖被添加到《熱河志》（Chengde Gazetteer）的章節中時，這些詩圖更加受歡迎。因此，康熙和乾隆皇帝下令增加中原和中亞的景觀原型視覺元素（石碑、亭臺、樓閣、寺廟等）。在此過程中，康乾二帝集中有利理論依據支撐其似是而非的論點。例如，承德普陀宗乘之廟的參照建筑是拉薩的藏式布達拉宮，而不是浙江沿岸寧波附近普陀山的漢式廟宇。漢族以尊重先輩為優良傳統，乾隆皇帝利用這一點來證明選擇非漢族建筑模式是合理的：拉薩式廟宇較為古老。事實上，這只是為了支撐滿族統治，結果承德的次要景觀衍生出了許多歷史和地理考證信息，無論是在空間物化中還是在當代受眾的理解上，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漢文化產物。漢族的堪輿師們反對建造永佑寺的舍利塔，但最終還是動工了，寶塔建到第九層時如預計般倒塌。1764年，皇帝執意下令重建。根據當地傳說，堪輿師們后來重新評估承德景觀中其他尚存的寶塔頂部情況之后才同意皇帝選擇的位置。在承德有許多景觀在原來的基礎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座多次考查選址的塔就是其中之一。

承德避暑山莊體現了清代的園林設計思想：以建筑學的隱喻顯示皇家景觀的威嚴。為了使這些景觀建造模式獲得更廣泛的認可，其建筑風格只能建立在缺乏地標性建筑的地方。承德景觀被視為當地熱河特色景觀的總和，這些原有的景觀并沒有傳達出清王朝至上的信息。到17世紀末，原有的熱河特色景觀已不復存在。該地區人口銳減，可能是為了保護狩獵區而頒布的禁止在當地建造房屋、道路的明令，也可能是因為當地居民都被明朝驅逐或被清朝征收到八旗下?？滴趸实郾怀械挛∏∈怯捎谒麤]有注意到那里的文化遺跡，漢人和蒙古人對承德景觀的認可度比對歷史悠久的喀喇河屯行宮（滿族在熱河的第一座夏季行宮）更高。鑒于承德距離北京比喀喇河屯距北京更遠，因此康熙將夏宮遷至承德并非只出于距離和便利性的考慮。皇帝看中武烈河這片荒野，可能是因為他一直在熱河尋找一片凈土，這片凈土不存在先前景觀的影響。在熱河上營的狩獵營地，他發現了這樣一個地方，于是決定就地修建起一座山莊。

[瑞士]菲利普·傅雷

教授，歷史地理學者。目前與克里斯托夫·庫弗教授共同主持瑞士環境研究與生態學學會的日常工作，在環境人文、人文和環境地理、現代和當代亞洲、氣候研究、能源和氣候政策等領域以及中國-歐洲藝術和科學交流等方面有豐富的團隊工作經驗。

趙翠華

河北承德市人。英國雷丁大學碩士學位，教授職稱，曾任河北民族師范學院副校長。主要研究領域為應用語言學與跨文化交際，主要研究成果包括《旅游公示語漢英翻譯：承德避暑山莊及外八廟景區》《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概述》等。